《当时月儿圆》墨青城

9、chapter9

　　9、
　　挫败感来自于过高的心理预期。
　　被逐客出门的欧阳述第一次这么直接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在秦越眼里他看到的不光是保持距离的警惕，还有某种程度上的嫌弃，对他和他们整个圈子。不过欧阳述是个能把直男掰弯得人，对他感兴趣的事从来都很有大无畏和锲而不舍的精神，这会儿秦越更是激起了他更大的挑战欲。
　　连陆成渊都搞不定的人，有意思呐。

　　而此刻，作为挫败感施与者的秦越并不知道很快他也将体会到这种感觉。世界是这样一个运动着的存在，一切都在不断的循环着，周而复始，因果循环。没有可以倒回的过去，也没有可以逃脱的未来。
　　自从蓝枫和宋棠确定恋爱关系以后，和秦越的交集就在逐渐缩小。从以前的网上网下形影不离到现在的除了工作几乎不碰面，偶尔一起吃饭也是三人行，蓝宋正处在热恋期，亲昵动作比比皆是，秦越忍字头上一把刀，闷得受不了，索性也逐渐疏远，只求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抽象化，秦越就像是围绕着蓝枫作圆周运动的一个点，无论多努力，都隔着一条不可逾越半径。而宋棠却轻而易举地向着他不能靠近的圆心走过去，无限接近，趋近于零。
　　所以，蓝枫提出独自来他家吃饭的时候，秦越心里是高兴的。他鸡飞狗跳地忙活了一整天，特地做了大扫除，洗菜切菜炒菜一条龙，蒸煮煎炸齐上阵，弄了一桌子菜。
　　蓝枫带了瓶价格不菲的红酒过来，两人一面吃一面聊，谈起旧时大学里的往事，笑得前仰后合。很快，一瓶红酒见了底，两人开了啤酒继续喝。
　　“你还记得土木工程系那个郑幼兰吗？”蓝枫喝了酒，脸上泛起些许红色，“就是那个偷偷给我写信，然后到处说我追她的那个。”
　　“脸比冬瓜大的那位？”
　　“对对，就是她。上次我在公园看见她，她转脸就走，跑得飞快。”
　　“听说她那时候打了你一耳光么，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也没和我说起过。”秦越问。
　　“她到处说我追她还和她内什么……我就去找她说清楚。刚开始我挺客气的，说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你是姑娘，外面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会对你不好的。结果她说，那么多闲话都是你害的，你要对我负责，况且我们真的成一对就没人说闲话了。”
　　“哈哈，这么彪悍，不愧是学土木工程的。”秦越大笑。
　　“我差点吓尿了好吗？我说不合适，我们彼此又不了解。她说交往才能加深了解啊。后来我实在没招了，只好说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菜。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你是我的菜？”
　　“她说，我不是你的菜，谁是你的菜？你交不到女朋友还有资格挑三拣四？搞得不好你其实是个同性恋吧，你同寝室的那个是你的菜？”蓝枫鼓着脸学郑幼兰叉腰横眉，说完自己先笑倒了。
　　“后来呢？”秦越一手托着脑袋，望着他。
　　“后来我也火了，就说对啊，和你比起来我室友简直美爆了啊，要是全世界的雌性就剩你，我宁可去搞基啊。然后我就被打了……”
　　“活该。”秦越哈哈大笑，“让你得罪冬瓜。”
　　“哎，有点同情心行不，被个冬瓜打多惨啊。还有，我估计后来那些人说我俩是同性恋的传闻都是这冬瓜造的谣，她是恨死我了。”
　　“其实，我就是同性恋，而且我喜欢你好久了。”冷不防的，秦越说。
　　气氛忽然僵了下来，连尘埃仿佛都凝固在空气里，只有玻璃杯子里的啤酒还在不甘寂寞地冒着气泡。
　　蓝枫愕然的几秒在秦越看来像是经过了漫长的山谷和沼泽，经过无数的日升和月落，经过变迁的沧海和桑田。他垂眸，牵起嘴角：“其实，我还是个外星人，潜伏在地球好久了。”
　　“滚你妹的，吓老子一跳！”蓝枫狠捶了他一下，“你要是外星人我就是霍比特人。”
　　“这两个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不能说了么？”
　　“傻缺。”
　　“滚蛋。”
　　……
　　两人又消灭了五瓶啤酒，都有些醉意。
　　蓝枫打了个酒嗝，揉揉肚子，说：“阿越，其实今天我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的。”
　　“有屁快放。”秦越用筷子大战鹌鹑蛋，厮杀了N个回合都没有夹起来。
　　“网店的生意，我以后不参与了。”
　　筷子悬停在了空中，秦越抬头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之前我爸一直让我去他公司做事，现在我和宋棠的婚事也基本定下来了，她也希望我能在大公司里谋一个差事，所以……”蓝枫说得很慢，“当时我到处找人合作，只有你愿意，陪着我从这个网店白手起家到现在，一路真的很不容易。我特别感谢你，哥们，真心的。以后这个店就归你了，里面的资金我一分不要……”
　　秦越打断了他的话。“你今天来我这儿就是想和我说散伙，是么？”
　　蓝枫捏着杯子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一句“抱歉”。
　　秦越笑了。他举杯和蓝枫碰了一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还有什么能比满心喜悦地等到一个分道扬镳的消息更可笑的事呢？
　　你不知道我的等待，不知道我的期盼，不知道我的喜悦，不知道我的心酸。你一无所知的坐在我的对面，最近又最远的地方，举杯让我喝下一杯毒酒。我必须要面带微笑地一饮而尽啊，任凭它慢慢腐蚀掉我身体里的所有一切。我还要若无其事地用这样一个被掏空的躯壳送你离开啊，这样你才不会察觉到我的疼。
　　都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能陪你走的路是到头了吧。你会继续往前走，和你爱着的人。最终你会走出我的视线，走到我看不到的远方去。而我只能站在原地，感受那些从身后吹来的风，那里面有和你有关的回忆，有我铭刻在心里的无数个瞬间，有我无处安放的情感和心绪，有你会忘记的“我们”。
　　“也好。”秦越放下空了的杯子，望着坐在对面的人，“以你的能力去大公司也会有很好的发展，更别说还有个罩着你的老爸。”
　　“阿越……”蓝枫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沉静。
　　“怎么？你觉得我会嚷嚷着‘忘恩负义’什么的把你臭骂一顿么？”他笑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有更好的事业，我不会做你的绊脚石。至于这个网店，既然你把它给了我，以后有关它的一切都由我决定。”
　　“谢了，哥们儿。”蓝枫靠在椅背上，眼里有许多感激，那时他硬拉秦越入伙，现在却半路落跑，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原本他准备了很多说辞，现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将两人的酒倒满。
　　“干杯。”秦越一仰脖，酒精的凉顺着喉管流下，遍布五脏六腑，在四肢百骸里变为灼热，模糊了一切感觉。
　　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喝醉，却好像都醉了。蓝枫踉跄着离开的时候，秦越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他感觉到他给他披了一条毯子，听见他打电话叫了代驾，当他关上门的一刻，秦越的眼里涌上一股苦涩。
　　第二天，是网店新品上架的日子，偏偏这位独挑大梁的秦老板迟迟不来，店员打电话给他，他只丢下一句“你们看着弄吧”就挂了机，后来索性不接电话，再后来变成了关机。一连三天人间蒸发，网店不得已挂出公告休整一周。

　　这晚，当欧阳述在迷宫看见秦越的时候，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大约是因为一个少爷起了争执，秦越起身便是一拳打在对方脸上，那胖子惨叫一声捂住鼻子，血从手指缝里淌出来，滴落在地毯上。胖子见血更红了眼，拿起桌上的啤酒瓶便冲秦越砸了过去。
　　周围一片惊呼。
　　他竟然不躲，用左手手臂去挡，右拳则第二次正中胖子面门。酒瓶击中小臂碎裂成锋利的玻璃，将他的胳膊割破，血流如注。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将胖子按在地上打，一拳比一拳重。胖子凄厉大叫，他的两个朋友从包厢里冲过来将秦越掀翻在地动起手来。
　　“都住手！”怒吼的是迷宫老板许竟的声音，“把他们拉开！”
　　几个工作人员匆匆上前将压住秦越的人拉开，他却不领情，还要冲上去干架，被欧阳述一把拽住，拖进他的包厢里。
　　“你疯了？用这么不要命的打法？！”欧阳用足了力气才勉强把他按住。黏腻的血液沾在他手上，还带着温度。
　　门外一片嘈杂，许竟推门而入，看见他们有些意外。“欧阳先生，很抱歉打扰到你。他是我的朋友……”
　　欧阳松开了秦越，抓过他受伤的胳膊，皱了皱眉。“我送他去医院，你去外面解决事情吧。”
　　“好吧，不过你们可能要快点离开，我担心一会儿……会有麻烦。”许竟说完看了秦越一眼。这两个人看起来是认识的，然而他现在没有空对“他们怎么会认识”这种问题刨根究底，因为眼前的状况有些棘手。秦越打了的那个胖子，是东区有名的地头蛇黄彪的儿子，尽管他长得滚滚圆，却有个响亮又威风的名字——黄虎啸。黄彪早年在H城靠替人收债起家，后来也干过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手底下养着一批流氓混混做小弟。尽管现在已经洗了底，开起了融资公司，道上的势力仍旧不小。是以虽然黄虎啸不学无术蛮横无理，旁人都让着他。平常他出门都前呼后拥，迷宫因为有身份限制，他的马仔没法进来，但是他被揍了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一会儿整个迷宫估计都能被围起来。
　　这情况不是自己能摆得平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被架上车的秦越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失血，他的脸色有些白，下巴上长出了细碎的胡渣，浑身都是酒味，看起来很邋遢。他的伤口比看起来还要深，里面还嵌进去一些玻璃渣，欧阳述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压住流血的部位。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问。
　　秦越的眼神定定的，闷声不响。
　　欧阳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问。
　　幸而秦越的胳膊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看着医生用镊子将那些夹在血肉里的碎玻璃钳出来，欧阳述一阵头皮发麻，秦越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好像连痛觉都丢了一样。等医生给他包扎好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能送我回酒吧么？”秦越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你想回去被打成肉泥么？”欧阳气笑了，“那我干嘛费劲拉你来包伤口？”
　　“我的钱包和手机在那儿。”
　　“我会让人给你取回来的，不过现在不行。”他顿了顿，“据说整个酒吧都让黄胖子的人围起来了，他不但鼻梁断了，还让你打成脑震荡了。他们现在逼着酒吧把你交出去。”
　　秦越蹙眉道：“如果我不回去的话许竟会有麻烦。”
　　“许竟不过是个挂名老板，迷宫属于谁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所以黄胖子不会贸然动手。这种时候你出现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火上浇油。”欧阳述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黄胖子很快就能查到你的住处，在事情还没平息之前你不能回家，先去我那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