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官》南水十一

1、第 1 章

　　“嘣，嘣”两声巨响，漆黑夜晚便染上一片富丽堂皇的红霜，刹那间天穹绽开两朵彩色大丽花。

　　林清雪更了手中酒壶，双手微躬，向高坐在金銮殿上的宇龙皇帝进酒贺词：

　　“新春佳节，恭祝吾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座一群朝臣也停下手中琐碎，共举酒樽。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嘹亮，震响天地，余音不绝。

　　望眼一颗颗赤胆忠心，宇龙帝手持金樽，威严坐立于龙椅正央，目光睿智，神态爽朗，黑底红边的宽大龙袍衬托出一代开国皇帝的尊贵身份和无上权威。一句“万民同乐”，将酒一口豪爽饮下。

　　宇龙帝右手边坐着当今宰相许渊华，身姿颀长，举止优雅，谈吐不俗，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般威严四方，眉宇间含笑生辉，好似莲花池中一轮清月，叫人神清气爽目光扫过之处，众臣一片讨好脸嘴。

　　许渊华淡淡一笑，拾着兰花指将酒泯下，凤眼微垂，时不时观察着宇龙帝左手边面不改色的吏部尚书林清雪。嘴角挂着诡异而不可察觉的微笑，示好般地朝那个方向点点酒樽。

　　对方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喝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当今天子脚下有一左一右两位重臣，却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一位擅玩权术，欺上瞒下，天生一副绝顶伶俐的好口才，连宇龙帝这样聪明智慧的千古明君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口一个“林相”地叫到跟前谈论国是。

　　而另一位则矜矜业业恰恰相反，不苟言笑，严谨执法，最看不惯那些个阿谀奉承的奸臣小人，成天地上书弹劾林丞相林清雪。弄得皇上摇头直道：“爱卿，他可又参了你一奏呢。”

　　这时，擅于卖乖悦主的林丞相便笑呵呵地回答：“皇上明察秋毫，定会主持公道。”

　　诚然，皇帝是万万不会怀疑他的忠心，大申国一半的江山都是靠他林清雪出谋划策打拼出来的，于是有好事的启奏他功高震主，颠覆王朝。

　　林清雪儒雅地笑着：“那陛下就赐臣一死，以儆效尤罢。”

　　说得是轻轻巧巧叫人潸然泪下。

　　于是宇龙帝下诏：从今往后谁敢再言林丞相半个“不”字，一律问斩！

　　可是无论哪个朝代都不乏冒死上谏的忠直大臣，许渊华就是其中之一。

　　一向以严厉苛刻著称的谏官许尚书，不畏强权，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言辞激烈，有根有据，说起来连宇龙皇帝都畏他三分。

　　林清雪表面一副恭敬谦和的儒生相，实际对他又爱又恨，时常琢磨着：今儿个早朝那人又要参奏我什么事情？

　　许渊华冷冷看着林清雪那张柔和似莲仿佛当真自己是什么忠良之臣的雪白面庞，眉宇高挑，冷峻凛冽，心里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说实话，他自己也纳闷呢，干嘛那么不待见那位人人敬而畏之的宰相林清雪，得罪他有什么好的？可是奇怪呀，自己就是看他不顺眼

　　，原本一颗平静的心一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前用爪子狠狠挠几下解气。

　　解气，解气？解什么气？

　　许渊华摇摇头，笑自己无理取闹：人家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到底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自己有事没事便上本参奏，反倒先招惹起他来。

　　埋下头又想起一件怪事，那林清雪当真那么宽宏大量，对于自己一本本言辞激烈用语尖锐的奏本居然从未报复过。他是那种不会斤斤计较的人么？

　　仔细一想又不对，前两日户部侍郎上了一本只是略微提到林相生活挥霍，当晚就叫人关进大牢受尽折磨。

　　他对自己未免也太宽容了，宽容得甚至有几分纵容的意味。

　　纵容，纵容？他为什么对自己那般纵容，难道是......

　　许渊华赶紧甩甩头，咽下口水换个思绪。

　　“呦，许大人，别来无恙”

　　稍不留神，竟连那人何时晃到自己眼前都不知道，赶紧定下心神，生怕叫他看出什么端倪。这倒不是说自己怕他，只是刚才那会想些个不该想的东西叫人尤其是叫他知了去实在是丢不起这人，立马经营上百年一见的笑容。

　　“林丞相好。”

　　“实不相瞒，方才见大人面露异色，在下挂念得很。”

　　就在刚才，林清雪习惯性撇到许渊华这边，恰好见他望着自己一脸桃红，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自己成天有事没事地朝他脸上瞅也寻不出半分异样，如今竟碰上这样的趣事，不免心生逗乐，上前寻欢。

　　“丞相说笑了。”

　　“是么？在下是那种爱说笑的人么？”

　　是不是你林清雪心里清楚得很。

　　许渊华暗骂。跟往常一样一见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方才苦心经营的笑脸也阴沉下来。

　　此时皇上来了。

　　“呦，爱卿，难得见你们聚在一处说话”

　　心里却明白一定是林清雪又在戏弄许渊华了。不然两个冤家怎么会聚头？

　　“为国尽忠是臣等本分”

　　言下之意便是咱聊的可是国事，不然谁爱和对方挨这么近乎。

　　两人表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一张张忠心耿耿为国操劳的清瘦皮囊。

　　“好，好，好，都是忠臣，朕的天下全仰仗你们了”

　　“臣等不敢”

　　“既然说到国家，那朕就说一件国事。我朝自古有和亲之举，这次和契丹和亲之事，有些地方你们给朕出出主意罢”

　　“臣定当竭尽全力”

　　“朕有两个公主未嫁，此次和亲不知送谁去合适。”

　　皇上摸着下巴，两眼在林清雪和许渊华之间来回打量，弄得许渊华一身不自在，上前拱手道：“微臣以为此事应交由公主决定。”

　　皇上偏过脑袋，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反是望向林清雪道：“爱卿以为如何？”

　　只见我们的宰相林清雪微微颔首，挑起一双柳眉细眼边戏谑许渊华边说：“许大人言之有理，臣也认为此事应交由公主定夺。”

　　皇上冷笑，没说什么，只是举樽吞酒。

　　然而林清雪心里清楚得很，皇上膝下的两位公主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说什么商量决定之词不是跟没说一样么。反过来一琢磨，许渊华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更不是傻子说胡话，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打算，好啊，林某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次和亲若是不成，你们谁去迎战？”

　　冷不丁的，这句话突然从皇上嘴里蹦出来。

　　“臣等无能”

　　上战场倒是不怕，怕就怕在一去不回了。半辈子的积攒可不是个小数目，应当好好享受。

　　“无能？好个无能！”皇上侧身望向许渊华。

　　“这话林丞相说说也就当笑话过去了，可你许大人却不一样。”

　　皇上的笑容里带有几许幸灾乐祸。

　　“许渊华接旨--”

　　“臣接旨--”

　　“和亲一事自今日全权交由许渊华许尚书，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许渊华表面若无其事地接了口谕，心下不由一叹：当真不拿我的命当命看呵。

　　回府路上，出神发呆的徐大人被身后急忙赶来一脸嬉笑的林清雪叫住，开口便问：

　　“大人可是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许渊华疑惑地看向他。

　　那人也不说明，只一味地笑。

　　“若是大人遇见为难之处，随时可来林府找我，本相别的能耐没有，就是门路比较多。”

　　说罢笑呵呵摇着扇子离去，全然不顾身后许渊华一脸冷笑。

　　皇家有两女，今年初长成。一女名紫鸢，一女名柳黛，一女善棋舞，一女精歌画，儿女傍地走，天姿倾国城。却闻眉不展，原是鸳鸯拆。

　　“我说公主，和亲之事关乎国体，不可儿戏，您看这--”

　　“啪”

　　许渊华话还没说完，便被公主柳黛一脚踹到地上，两眼一瞪，道；

　　“你是担心你这条老命吧”

　　许渊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麻利地站起来拍拍衣襟纤尘，嘴角勾勒出一道职业性的浅笑。

　　“公主若是不去，微臣便告退，紫鸢公主那想必应已准备妥当”

　　说完，装作转身离开的架势。

　　“许渊华，你给我回来！”柳黛公主当真一副善歌嘹亮的好嗓音，惊得鸟笼里方才吊个没完的画眉都闭了嘴，缩在水槽边瑟瑟发抖。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姓许的你给本公主听好，要是你敢动她一根毫毛，哼！”柳黛气得肺炸，一口气没接上险些头磕地。

　　“公主还有话没说完，公主请说”不怕死的果然历朝历代都有。

　　“许渊华，我知道你不怕死，本公主岂会叫你死呢？可是再厉害的人都会有弱点，你的弱点在哪里？呵呵，也许问问林清雪便可知道，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一提这个名字，许渊华便开始头疼，自打走上仕途，这个名字便像噩梦一样天天折磨着他的每一寸触觉，凡是有他林清雪在，就是自己的倒霉之时。

　　“请公主以国事为重”，死猪不怕开水烫！

　　出来时许渊华停在门口，摸了摸额头上新近的鞭伤。

　　正想叹气，耳边又穿来那个叫人抓狂的声音。

　　“哟，许大人，别来无恙”听得出声音里的玩味之意

　　“这么晚了，林丞相怎么还在宫中？”

　　“等你”

　　这两个字就像十二月的雪水哗啦一下浇在许渊华头顶，叫他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劳您费心了”不冷不热扔下这句话，许渊华转身便走。

　　却被一把紫玉扇子拦住去路。

　　“丞相还有什么吩咐么？”

　　许渊华强压住见到他条件反射般的愤怒，语气里透过一丝忍无可忍。

　　“今晚夜色不错，大人可否赏脸陪在下喝一杯？”

　　喝酒？他脑子坏掉了？

　　“实在不巧，今日已约了他人”

　　说完人已冲到几尺之外。

　　“若是我给你解决和亲一事呢？”

　　许渊华一愣，站住脚跟。

　　林清雪就是林清雪，喝酒的地方选得都不一样。

　　关关风雅衣，醉生近月楼。

　　“林丞......林清雪，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大人黑一张煤炭脸质问。

　　“没别的意思，这家窑子品种多，样式全，最适合你我这等风雅之人。”

　　“明天等着参奏吧！”许渊华忿忿进门。立马被一群女子团团围住。

　　“哈哈，近月楼，近水楼台先得月--”林清雪“哗”一声展开折扇，笑呵呵走进去。

　　这句话七拐八弯不知怎的传到楼上，恰好被人拾了去，清俊笑脸儒雅间不失邪魅，不正是近月楼楼主楚静弦么！

　　“萍水灯火处，只怜残花落，谁惜吾春好？笑逗少儿腰。”近月楼花魁一字一句唱得勾魂。林清雪仔细听了几个字，抬头追上前面黑衣兰冠的许渊华。

　　“许兄何必如此不解风情？”

　　“哼，这样的风情许某消受不起”

　　林清雪偷笑，自顾自地跟着花魁唱。

　　“谁惜吾春好？笑逗少儿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