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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始作俑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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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烦闷的连绵雨天似乎已经过去,四处晴好。对桓玉而言,日子既与过去相似,又略有不同。其实,他不过是换了种打发时间的法子,从饮酒赴宴换成了拜访陆徽。
上一次从山中回来时已是暮色深深,桓玉已将莫名的心绪压了下去,故态复萌地调笑起陆徽来。
“此时秦淮河畔应该已经掌起灯了罢。河上画舫众多,多得是醇酒美人,陆兄想不想去体会体会那红袖添香的滋味?”
陆徽理所应当地拒绝了,“不必,我还是回府休息得好,不打扰桓兄雅兴。”
“你真是不解风情,”如果手中有折扇,桓玉定会敲一敲他,“而且既固执又刻板。”
陆徽被他逗笑了,“或许罢,我只坚持自己所认定的。”
陆徽笑时,显得不那么疏离了,暮色掩映下眉目更显柔和,让桓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为在他看来,陆徽这么笑实在是个反常之举。但不可否认的,这笑让桓玉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种种对他的行为,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幼稚?
几日后,陆徽当真邀桓玉去了府上。桓玉对繁复枯燥的制笔过程并无半点兴趣,他纯粹只是图个新鲜,但陆徽却是十分认真。桓玉实在不明白,陆徽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手工活时,真能觉得平静而愉悦?
于是乎,桓玉对陆徽真起了些兴趣。当四周所有人都热闹时,唯独一人沉闷,那么他的沉闷也就显得不再沉闷,陆徽便是这样一个因沉闷而有趣之人。
而就在桓玉兴致勃勃发掘新乐趣时,正全心关注着谢安收集来的情报,卯足了劲想要揪出幕后主使的王宣之,终于发现了眉目。只可惜空有怀疑之人,却无证据,王宣之沉不住气,立时便去了桓玉那里。
王宣之到时,桓玉正优哉游哉地捧着一卷书读着,见他来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意道:“坐罢。”
王宣之也不客气,坐下了问道:“在看什么?”
“稽中散。”
“怎么想起看这个?”
桓玉放下书,“我看那陆徽,闲着无事又是去山里习字,又是自己动手制笔,莫不是想效仿当年的稽中散,隐居山林,自己打铁,探求养生之道?只是难得其中精髓,倒把自己给仿成了一个老头。”
王宣之有些好笑,“我对陆徽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倒是你对他这么上心,实在是稀奇得很。上回巧遇时我便看出来了,那闷葫芦一样的人,你想从他身上找什么乐子?”
桓玉立即反驳,“我对他有什么可上心的,不过是见他那副样子,拿他打发时间罢了。”
见王宣之一脸揶揄,桓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瞪着他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王宣之这才敛了笑意,哼了一声,“找你算账来的。”
“算账?”桓玉莫名其妙,“算什么账?”
“我问你,”王宣之正色道,“得知季文出事消息那日,你说你早些时候在桓公那儿,是不是?”
桓玉凝目想了想,“是,如何?”
“你有没有遇上你的堂兄桓熙?”
桓玉蹙起眉,“你如何知道?”
“他找桓公所为何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曾保证不是桓家人干的,现在你还有信心说这话么?”
桓玉一愣,回想起当日撞见桓熙的情景。那时桓熙欣喜雀跃,急不可耐地想见桓温,像是有什么喜事要宣告一般。若搁在平时,他断不会如此。桓温平日待他严厉,他哪次见桓温不是规规矩矩束手束脚的?
“你是说,派人袭击季文的,是他?”
王宣之一想便烦闷不已,“猜测而已,并无证据,但总有七八分是他。建康城说大不大,打听打听便知,就在季文决定赴任的那段时日,他府上突然频频有生人进出,且在季文出发之后开始与城外有书信往来。季文出事的消息一传来,他便急着去见桓公。这些虽则算不上什么,但时机为免太过凑巧。更何况,你这位堂兄我也略有耳闻,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实在不多,你堂兄怎么想都可疑得很。”
桓玉想了想,桓熙当日似乎还问了他有关季文之事,当时他也颇为奇怪,桓熙怎会关心这个?
“照你这么说,他是去找伯父邀功去了?”
王宣之不由冷笑道:“这也没什么稀奇。你这位堂兄不受桓公重视,被冲昏了头,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时朝野中流言颇多,谁知他听信了哪个,真是可笑。”
的确可笑。桓玉心中一时也五味杂陈,转天便去桓温府上求证去了。
问了几个仆人,桓玉才知,那日桓熙进去后桓温发了好大的脾气,骂了几句就赶桓熙出去了,盛怒之状让后来进去的仆人都战战兢兢,因而记得十分清楚。
尽管仆人不知是为了何事,却可隐约听得“荆州”、“谢家”之字。如此桓玉已可确定,八成就是他这位堂兄干的好事。
桓温早看出桓熙资质平庸,实非良材,因而从未重用。如今桓熙已是不惑,怕是满心焦虑,处处留意能立功的表现机会,简直到了昏头的地步。桓玉一想到当初笃定地对王宣之说桓家人没那么蠢,就对这位堂兄深恶痛绝起来。
王宣之也不轻松。除非抓住那些匪徒,否则没有半点证据指向桓熙。而他大概料得到,只怕到最后,这事终究会不了了之。
只是如此的话,不知谢容会不会不甘心?总之他是十分不甘的。
桓玉自然也明白,不由得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王宣之无奈道:“我能怎么做?也罢,左右只要季文平安无事,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真这么想?”
“不然又能如何?即便我昭告天下,又有——”
话语戛然而止。王宣之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左右朝中流言数不胜数,多它一条也无妨。”
桓玉似乎也明白了些许,忍不住道:“隐之,即便是桓熙做的,也是他一人所为,你明白的。”
王宣之似乎有些讶异,看了看他,方才认真道:“我明白,你放心罢。”
桓玉点点头,忽然生出些许感慨来。身处这庙堂之中,身为世家大族一员,再想躲开这些纷争,也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此刻,他是真正有些羡慕起陆徽来。即便孑然一身,他却依旧能活得自在,不受拘束。即便身份低微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