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论盐引暗计前路 ...
-
李金翠送走了柴平,本想赶着去崔月琳那里打听宴会消息,不料从前的一个手帕交前来拜访,只得强压下心里的波荡去款待,直到半夜才了。到后院见崔月琳房里灯火已熄,没奈何只得回房。借着荧荧烛光,打开柴平送的几个锦盒翻看,不禁吃了一惊。
一盒是满满的簪珥钏环,金玉宝石珍珠尽有;一盒是那柴平提起的番药,用个极精致剔透的碧靛小瓶儿盛着,贴着写了番字的笺子;另一个长形锦盒中装的是尺头,各色锦缎绮罗彩绢不提,有两样却扎眼,一匹是轻薄紧密的琉球兜罗绒,另一匹是洁白如雪的西洋布,都是市面上鲜有的番货。
李金翠心中打鼓,日里见了崔月琳,并不见她伤的如何重,为何这柴大官人要送如此厚礼?想不通透,只得把果儿唤来,问了前因后果。果儿年纪小,又是个万事都不进心入眼的人,只怕李金翠责骂,便囫囵乱说了一通,把李金翠听的是又生气又糊涂。
果儿走后,李金翠吹灯灭蜡躺在床上,想起崔月琳舍弃的那些珠玉宝石,抓心挠肝的睡不着,翻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忙让人唤崔月琳过来。
崔月琳不得不起身,装叠得当,这才过来。撩起门帘,进屋就问:“妈妈,有甚么说的,这么早唤我过来?”
李金翠一见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一双乌鸡眼,“小蹄子,我问你,昨儿那什么赵爷还是苏爷赏你的宝珠,你为何不要?见天儿的装清高,弯腰捡两个你难道会死的?”见崔月琳不吭声,知道她犯了小姐脾气,既然事情已不可挽回,她忙问了自己最捉紧的,“柴大官人昨日可说要梳拢你?”
柴融?梳拢?崔月琳疑惑了一会儿,方知她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必是从果儿处来。
李金翠见她脸色有些茫然,气骂道:“枉你吃了几年风月饭,这点光景也瞧不出?又凭般惫懒,也不知敲敲边鼓,拿话儿去探探?柴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钱过北斗﹐米烂成仓。白花花的盐,黄灿灿的金堆成的!若是真有造化被抬进去,插金戴银,山珍海味,这辈子怕你也受用不尽!”
听李金翠提到柴家的贩盐生意,又回想起前几日在钱府宴上听来的消息,崔月琳心中隐约有了个主意,因此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妈妈,梳拢不梳拢,这会儿还不分明,只是大官人待我是极和气的。”顿了顿,乔出副诚服的模样,“您说的对,这事儿是我没放在心上。颈上伤小,不如等几日好了,我亲自去柴府道谢。”
李金翠喜向腮边生,“我的儿,这会儿精乖了,就这么定下。”说完又叽叽咕咕念了崔月琳几句,无外乎是那几颗宝珠的事情,略过不提。
**
到得第二日,彤云密布,风雨如磐。李金翠却异常忙碌,一会儿让果儿沏上好的香茶,一会儿又让丛儿冒雨去买鸭鹅点心,自己则撇了婆子不用,亲自下厨伺弄百鲜浆水,一直闹到当日未时。
崔月琳诧异,特唤来果儿,给她一串钱并一大包儿百花醴渍的梅煎,套她的话儿。果儿嘴馋,一颗接一颗的吃下去,口上便松了。
原来却是李金翠年轻时的一个老相交前来拜访。崔月琳知道李金翠的脾性,是个人走茶凉从不念旧知恩的硬心肠,见她如此盛意殷殷,知道其中必有些缘故。又拿话去逗引果儿,许她时新的花样果子蜜煎,果儿便说听到了私盐的字眼儿,又七颠八倒的吐出许多话。崔月琳回想那日在钱府听到的,心中不由一动。
送走了果儿,崔月琳又借口取衣服,自己顶着雨出了门。在县大街的一串铺子里转了好一圈儿,花了许多时候,这才回转。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把听来的消息、果儿的学话儿、自己的猜测和刚在街上打听到的拼凑在一起,心中的轮廓更清晰透亮起来。想到这可能会是自己命运的转机,一时又兴奋又紧张,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
又过了三四日,雨才微微住了。当日下午,李金翠雇了一辆碧油车送崔月琳去柴府,她有心跟着过去,却被崔月琳拦下了,“不劳妈妈同去,女儿这会儿肚里明白着,定当使尽全力,您只歇在家里听消息便是。若妈妈同去,事情没成,岂不触伤了您老的颜面?”
李金翠犹豫片刻,梳拢是终身大事,料这小蹄子也不敢马虎小觑。家里还有新买来的四个丫头要调-教,自己也是分不开身。于是应了,命果儿在家干活儿,却派了年纪稍长的丛儿同去盯着。
马车慢吞吞的驶出胭脂巷,丛儿小心翼翼觑着崔月琳的脸色道:“琳官儿姐姐,你菩萨心肠,我们在柴府盘桓久些好不好?难得一日出来,不用干活儿,我也轻省轻省。”
崔月琳听了微微一笑,“妈妈出门前难道没吩咐你,盯着我不许出一丝差错,早去早回,向她呈告吗?”
丛儿惯会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拧着嘴语带不屑,“管那老虔婆怎么说!若是柴大官人相留,也轮不到她聒噪!只愿姐姐心想事成,做得个富家奶奶,到时也请看顾我一二!”说到尽兴处,蜷膝跪下,随口改换称呼博崔月琳欢心,“若我得脱那腌臜地方,定为奶奶做牛当马,以报大恩!”说毕,又当场磕了个头。
崔月琳想起自己卧病在床那会儿,这个丛儿隔三差五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又时常在李金翠面前撺掇是非,弄得她和崔皓日子十分难过。这会儿翻过脸就向自己表诚意、诉肺腑,真是唱念做打俱佳,比李金翠不遑多让。
知道这样的小人得罪不得,崔月琳忙拉起她,笑着道:“何须如此,我记下了。”
丛儿霎时喜笑颜开,从蒲包中拿出茶水奉于崔月琳,又着意拣些市井笑话趣闻讲给她听,殷勤的侍奉着。崔月琳不欲丛儿跟着,给了她四分银子,让她在离柴府不远的一个小食肆等自己。丛儿得了钱,乐得清闲,自半路下了车不提。
不多时,马车到了柴府。之前崔月琳已经递过拜帖,因此顺利进入府中。
柴融早等在一处小花厅内,心下不住忖度。这个琳官儿做人清高孤介,从来都要别人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今日不知刮的哪阵风,竟亲到自己府上拜访,真是奇也怪哉。正想着,见门首人影微动,却是崔月琳被仆役引着款款而来。
柴融一愣,见她穿着露红色山茶花纹样的对襟袄儿,下面是月白色遍地百花拖泥裙,裙边儿是由浅入深的鱼尾红,行动间露出与袄一色的镶金边凤头高底儿鞋,乌鸦鸦的头发挽成应时的宜春髻,上面珠翠满盈,打扮的十分娇样。柴融昔闻琳官儿并不爱这些艳色打扮,以穿轻浅色闻名,此时见她如此盛装而来,心中更奇。
柴融唱喏,“不知今日刮的哪阵香风,倒把崔小姐这尊菩萨吹了来?”说着命丫鬟打扫客位,又上了香茶果子。
崔月琳一早被李金翠叫去盛装打扮,一个头两个重,勉强还下礼去,“前些日子多承大官人关照,费药坏钞的,今日特来道谢。”
“崔小姐在我府上伤了,我自当略尽心意。特来道谢,没的让我惶恐。请坐。”
崔月琳又福了福,才敛裙入座。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崔月琳捧着茶盅,状似无意的问道:“大官人近日生意可好?”
柴融不知崔月琳缘何如此一问,只打了个哈哈,“崔小姐神仙般的人物儿,这会儿怎么倒问起这些红尘世俗的琐事?”
崔月琳也不和他兜圈子,双目直视柴融,朗朗道来,“昔日朝廷为了边防武备,特设开中制,鼓励富商大户交粮纳款,换仓钞以兑盐引。商人见利,无不积极纳换。这几年盐□□败,盐场产量减少,而朝廷召商开中数额却增加,导致产不抵支,仓钞漫天飞,却兑不出盐来。现在仓钞急剧贬值,几同废纸,大官人的生意想必也受了极大影响。”
这一席话是她冥思苦想了好几日得来的,不求完全正确,只要能稍稍打动柴融,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柴融见她说的凭般通透,心下一动,之前他和周百祥兄弟频繁应酬,也是为此。他不知崔月琳是何用意,因此并不答茬,“崔小姐原来也懂经济行当,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大官人不必如此小心,我今日特来说起这件事,自然是有利于你。”
柴融吃了一惊,见崔月琳面色肃正,态度落然,不似扯谎,便也不再搪塞她,“不瞒崔小姐,此次巡盐御史贺大人下来,正是要补救此事。听说朝廷已暂停了开中,过段时间就可赴场支盐,只是全额是不做想了,到底能支几分还不清楚。”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谨慎的道:“另有一条还未发布的新令,听说朝廷或许商人另凭新引购买灶户余盐,却无须纳粮。这样价钱虽高,风险却小,但争买的商人众多,临近玉州府的两淮,大盐枭皆出外奔走疏通,怕是轮不到我了。”说毕,满脸郁色。
崔月琳微微一笑,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我有八分把握可助大官人得到新引!”见柴融露出不甚相信的神色,接着道:“新上任的巡盐御史贺大人,乃是家父昔日好友。”
柴融听了,胸中念头急转。这个贺大人贺钧是个极难打交道的人,处事涓滴无漏,对新盐引的事,一个口风也不肯放,周百祥兄弟那里也没办法,只是个等罢了。若是崔月琳真能打动于他,自己正课照旧守支,又有新引在手,日后还怕断了财路?只是有一样,从前崔诺入狱,震动一方,除了那个裴世瑜,并未听得此人声援一二,他念不念旧情委的难猜,实不知这条路走不走的通。
不管如何,试试总是好的,不定另有收获。打定主意,柴融离座躬身一礼,“崔小姐如此大义援手,不知要小生如何报答?”
崔月琳忙起身避过不受,自己却是敛容整衣,叉手望他深深一拜,郑重道:“还请大官人替我赎身,助我出了那胭脂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