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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岁月风尘湮灭多少心意~ ...

  •   人生,有时就是一场必得下注的赌局。

      欲望愈高,赌注便越大,结局是一点点剥丝抽茧图穷匕见的,没有人能在初起就知道谜底。待你越行越近,闻到危险的腥甜气息,想要改弦易辙重新排队时,往往为时已晚矣。

      买定离手,从来都是在命运骰子停止旋转,牌底谜面明朗之前。

      除却李璇美,没有人知道结局…甚至刘邦眼下实处劣势的境况下,仍有楚与各路诸侯,因仰慕而甘愿随从刘邦前往汉中…史载数万人之多有些夸大其词,然,一路西行,据李璇美目测,数千人,还是有的…

      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些人,作出追随刘邦的决定,想不透此一点,令李璇美很困惑。

      当她对吕雉流露出此种困惑时,未来的吕后出神相望着窗外雄浑浓厚如重墨,夜色中的巴山蜀水,幽幽道然,项羽将军追求完美,活在崇武的精神世界里;而汉王精敏现实,常施小利于下,这世间始终还是贪好小恩小惠者多些,是以追随者众。

      想不到,吕雉,这个几乎是在李璇美眼前成长起来的闺房女子,能有如此这般的见识。听其说话,初始总能令李璇美一惊,继而释然,或许人生就是这样,谜面就在那里,然,谜底却扑朔迷离。有时,顺着谜面,终究能寻着谜底;有时,谜底同谜面所呈现出的镜像,大相径庭,失之千里。

      *

      男人们在外议过事,意犹未尽,熙攘而至…吕雉投臂于窗外,揽进夜色,贪婪再相看深嗅室外那最后一口清冽的空气,随即阖上窗子,却又并不回头,只微转身形向李璇美吩咐:“看看汉王是需要布些酒菜,还是备上茶点?”

      女主可以懒懒的,李璇美却不可怠慢,极恭卑的谄笑着,微眉淡扫过刘邦张良萧何,还有英立于一旁的韩信,道:“汉王同将军们要不要先来些下酒的菜肴,酒罢再饮些解语茶?”

      刘邦张良萧何不语,像是有十分深重的心思,倒是韩信十分随和接茬道:“汉王在军议厅话至酣处,先饮了些…现下,能上些饭菜护胃,定然是极好的。”

      李璇美应声,细细将安排布置下去,随即给吕雉递了眼色,盼望她能热切些,不要淡淡平然开罪了刘邦…接过好事之徒警醒的提示,吕雉方回神打量,发现韩信身着铠甲戎装,十分正式,女人想了想,微微一揖,道:“想必汉王同重将有要事相议,不如我们先行退下…”

      这般时刻,萧何从来不在这对儿夫妻间掺言,而张良亦捻须淡笑着只望向萧何。现下,韩信在汉军帐中已极有地位,于是他不知深浅插言道:“夫人,如不是怪我等相扰,何不一起…”

      吕雉打断韩信的尾音,朝向刘邦,毕恭毕敬道:“汉王请允我同李璇美先行告退,还是唤戚夫人来相侍吧。”

      刘邦未置可否,只朝向李璇美问:“夫人可曾用过晚膳?”

      速速拿眼扫过吕雉,李璇美不敢扯谎,只得实话实言:“还不曾…”

      “一顿饭而已,扯来那么多旁的女人作甚?”刘邦先行落座,望着已陆续布上的酒菜,拍了拍身旁最近处的正座,伸出长臂朝向吕雉,相邀:“夫人,请吧…”

      退无可退,况且从来都是识时务者,吕雉只得翩然入座,操起酒盏,同李璇美一道迎酒侍菜。

      酒迎至萧何面前,突听得韩信道:“汉王,前日咱们得了彭城,货宝马骏,众将士们皆喜出望外…”吕雉听闻此言斟酒手抖,萧何缄口不言,将伸出去本欲接酒的手收回,抱臂深坐。

      张良察人入微,早知项羽是个讨女人欢喜的豁朗儿郎,吕雉能有此反应并不稀奇。然,却不知萧何为甚也奇奇怪怪的。参不透,于是张良告诫自己,多听多看多思,说话要小心再小心…

      “有劳夫人了…”布菜来至刘邦案前,吕雉被男人一把捉了手腕,喜气盈盈道:“将士们打前战胜得勇猛,请夫人后日同我一道去彭城犒劳三军。届时城中所有女人稀罕的珍宝翠玉,由着夫人挑拣,可好?”

      心情实在畅悦,于是刘邦便分明有些借酒撒欢。素来深晓吕雉心性的萧何不由得抬眼深量女人,分明是怕她砸了场子一般的担忧…

      吕雉不语,似犹自担心,一旦开口,就会有情真意切的逆言冲口而出。她按捺浅笑着缩腕,目光打张良韩信最后是萧何的身上一一闪过,以尽量不带任何立场的淡然口吻对刘邦道:“夫君尽些饭菜吧,空心头饮酒,难免易醉。”

      言毕,吕雉抽身欲脱,却被刘邦拍案而起,大声呼呵道:“我麾下所帅五路诸侯,60万大军,取得这么重大的胜利,难道夫人不与我同喜吗?难道,而今在夫人眼中,我还算不得上是一个大英豪吗?”

      萧何装作蒙昧不知,仍自一杯更甚一杯的饮着酒,不张不望,不揣不度…张良起身离座,不知如何是好,一再暗示李璇美递言斡旋……众目睽睽之下,背向刘邦,吕雉不回头,轻言低声却极有分量道:“彭城应该是项羽将军的地盘吧…”

      “夫人此言诧异…”一直未落座,没找到当口插言的韩信道:“彭城昨姓项,今姓刘,前还曾属于义帝。项羽曲高和寡,东征西讨,渐失优境,已是大势所趋…”

      刘邦知道吕雉心结完全不在天下之争,他伸臂止住韩信所言,绕至女人身前,平而和之,一字一句道:“我首帅大军于临晋东渡黄河那日算起,便已同项羽正式拉开争夺天下的大幕…”

      吕雉微微阖上双目,不去看刘邦,只自喃喃道:“汉中云田碧绕,涧水清澈,莺啼婉转如同世外仙境,咱们在这里领众百姓安居乐业,自得其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

      “夫人心目中的大英豪,难道不该平定天下,而是只能偏居一罅,拾得些旁人淘剩下来的杂碎过活吗?”稍顷,刘邦眯起双目,精光所聚,直直盯牢吕雉,半是狐疑,半有答案,道:“除非,夫人认定我当不得这英豪二字,心中另有他人方能称得起…”

      吕雉闻言,不得不睁开眼睛,娥然浅笑道:“你既是我夫君,自然希望你是这天下独一无二,顶天立地的大英豪。然…”

      刘邦上前一步,捏住她的胳膊,急切迫问道:“如何?”

      “然…”吕雉收回视线,穿过萧何张良韩信,望向刘邦身后更远彻的虚无,用几近无声的低默哀伤道:“我只是后悔,当日不该令项王信了我…本来,你们男人之间的争斗,我们女人就不该参与其间,更不该参言多嘴…”

      女人这话没有点滴暧昧不明,自是一派情真意切,毫不作伪…刘邦闻言,不由得失了劲头,撒了扯住吕雉,已使上十分劲道的双手…

      吕雉得以脱身,吩咐李璇美收拾残局,随即有礼有节的福了福身子,告辞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邦摆了摆手,令张良萧何韩信退下…李璇美也意欲随之一道离去时,刘邦突然收起撑额的单手,语词清晰明确道:“李璇美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

      人散尽,刘邦复又单手撑额,火烛摇摆,李璇美看不清楚他的脸。

      她垂首恭敬伫立片刻,见男人依旧没有开言的迹象,仍然埋没所有情绪在掌心,仿佛手纹能给他明示,有他想要行向的地图。

      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况且越是这样缄默着,便越是愈加显得尴尬,李璇美想了想,索性着手开始捯饬案几上的盘盘盏盏…

      那些动过筷儿的,没有动过的,稍微用过一些的,李璇美统统摞在一起,一会子功夫,便已立起一大堆,晃晃悠悠招招展展的…女人心道,原来,舌尖上的浪费并不仅仅在于现代…

      李璇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叮叮咣咣收拾着…开始手脚还放得极慢,干着干着忘记了刘邦这一回事,以为是在自己家的开放式厨房里忙乎着,这么一大片需要收拾,男人还不治事,由着她一个人劳苦,代入感一出,活儿干得倒是快了,免不得出了些动静…

      李璇美干得正欢,刘邦突然放话:“不想干,就别干了…”女人抬头,这才想起还有未来的汉高祖这位祖宗,心下一紧张,主要是暗叱自己又失态了,凡事不够小心谨慎,于是又随手失了一个盘碟…

      这个时期的汉王,帐中讲究的器器皿皿虽仍比不得项王,然,好东西也是不少…那个描翠镶贝的瓷碟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惨叫,随即滴滴溜溜撒着欢儿蹦蹦跳跳找死…李璇美扪心闭目,暗祷,不要碎不要碎,留点面子…

      外力使尽,那只瓷碟终于停稳,随着它四分五裂东奔西溅碎了一地的不雅结果,女人耳边传来一声短乎其短的叹息,刘邦道:“来,陪我说说话吧…”

      李璇美叉着两只污秽满掌的油手,愣怔的望着男人…刘邦心底儿很想笑,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想笑。这个女人,总是有本事,令他在非常矛盾苦困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刘邦:“坐到我身边儿来…”

      女人伸长脖子望望,男人身边儿根本没有正式座位,最近是方才左右各一张良萧何的位置,不适合眼下空空畅畅大殿上只两个人说话…

      不过不要紧,从来这些需要以开拓性思维来解决的问题,难不倒李璇美…她一屁股坐至刘邦跟前,两手托腮,仰面虔诚,尽量装作纯良简单,以防男人会问出一些她知道却又无法直言相告的历史问题…

      刘邦深望着她,这个女人耍得花样,如同嬉皮的小河沟一般浅显…然,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却总觉得李璇美实质是如宽阔的大海那般波翻暗涌。仿若她本不属于这个朝代,对这个朝代应该有的迷惘困惑,看得那样的豁朗。然,却又对未来,被那些还来不及,不该有的担忧,伤得遍体鳞殉,奄奄一息…有

      时,刘邦难以抑制的认定,李璇美同他很像。象造反前的刘邦,表面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极其看得开,实则内里有着不为人知,不属于这个时代,极为深重超远的困顿。左冲右突,需要突破口的人生…

      立足于时代,却又时刻想要冲破时代的人,难免自寻其痛,难求其解…

      刘邦察觉到,自己已经踏上了求解的道路。哪怕这条路,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一无所顾的需要走下去。那么李璇美呢,寻着能够带给她解药的正路了吗?

      刘邦很好奇,却仍不确定有资格探寻她的奇瑰之处…即便是而今的汉王,他仍然在她面前不自信,仿若还需要更多的丰功伟绩,需要更多鲜血染红的高土垫在脚下才能在她面前释然,挥洒自如,纵横睥睨…这种感觉,从前以为仅仅是在吕雉面前,而现在,只剩下他同李璇美两个人在一起,这种感觉仍然挥之不散…男人突然明白,这是仅属于他同李璇美之间的问题…

      *

      李璇美不言,多么严重的事态,方能令一个叽喳的女人闭嘴…越是这样,刘邦便越是觉得,这个女人,仿佛知道所有的谜底,只是她不说,而已…每每遇事,他都养成了这样无法为人所道的心里依赖,哪怕她不解,他能与之对话,在心里求上一求,也是好的…

      微顿,刘邦:“你也觉得,我不该东渡黄河,同项羽一争天下吗?”

      不想答的,还是被问了出来。李璇美理解男人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却又想要更多,患得患失的心情。这场战争,无论对并不想的项羽来说,还是对必经此遭的刘邦来说,都是一场不能败的人生战役。

      项羽身后,背负了太多的江东子弟,他不能败…

      然,哪怕刘邦可以无有那么多其他的顾虑,只背负了他个人的荣耀,他也不能败…

      *

      李璇美理解刘邦,刘邦却无法全面正确的理解李璇美…

      李璇美:“夫人并不是不赞成汉王同项羽争天下吧…或许夫人只是更加安于现状的多些…”

      项羽这个词,无数次令刘邦打心底儿既恨之入骨又仰视敬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底儿无法正常交流的女人,如吕雉,如李璇美,项羽都能一应交来,谈笑风生。仿若,这些不像女人的女人们,在项羽面前,才是真正的女人。

      不同于七里香的趋附于自己。也不同于男女之间简单的爱慕。他们之间好像是一种能量更加巨大,尤为令人向往的爱戴。对了,是一种风流契合,神魂一致,层次境界类同的爱戴。无论吕雉多么的恭敬服从于自己,无论到何种地步,刘邦都难以克制,精准遗憾的预见到,他同吕雉,永远都将行于夫妻,止步于夫妻这道鸿沟了。

      刘邦上前,一把捏住李璇美的下巴,重重掂起,迫使她望向自己,道:“我不曾问你夫人,我是在问,你如何看?”

      “什么?”李璇美被捏得很疼,骇得一惊,却又不敢叫唤。或许人就是这样奇绝,无病经常呻吟,伤得深重,反而自动自觉的闭嘴了。

      望着李璇美呲牙咧嘴忍痛不解的表情,刘邦募地又再次联想到项羽。是了,风范堂堂的西楚霸王自然不会这样对待女人们。他只会与她们款款而谈,说些与天下社稷无关的风雅茶雪。

      从几何时起,项羽成了他行动的楷模?无管在心里有着怎样的一番雄才韬略,是不是在吕雉同李璇美眼中,始终是一个跟在神将英勇身后,项羽要天下,自己也要天下的应声汉,跟屁虫?这些不能为人所道的狭隘心思令刘邦颓丧的撒开手,像个孩子一般兀自坐下,不去看李璇美。

      此次彭城初捷完全是因为项羽四处征战,无暇顾及。刘邦还没有来得及同项羽进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较量。李璇美掐指算了算时间,如果史载无误的话,眼前这个如同孩子一般向自己求解的男人,很快将要迎来一次惨败。

      想到这里,李璇美于心不忍,主动蹭到刘邦跟前,替他理了理衣袍上的皱褶,道:“汉王,不要太高看于我了。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即便日后你得了天下,我也只是你光环耀目下的一个影子。史载中会有你辉煌的名字,而我永远都仅止于是一个不会有载的无名氏。”

      “天下?”刘邦反掌握住李璇美的手,促促的问道:“这天下是我索,就会得的吗?你不认为,我是因为项羽要天下,我才跟风学样,非要一逞的吗?”

      “你同项羽将军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豪。你们都没有错,都只是不能忍受被人遗忘,面目模糊。亦或者从来不被人所知。你们都想要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熠熠生辉,栩栩如生,永远的被人记住。”李璇美缓缓趴在刘邦的膝上,说完这番话之后,她仰起脸,笑着鼓励男人,道:“爱上你所奋斗的吧…无论未来将是怎样,又将会带给你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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