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等我到三十五岁》潇潇夜语

7、第七章 返乡

　　扛着外套，打着饱嗝，杜传志深一脚浅一脚沿着街道向前走着。
　　累了，坐在路旁就歇，歇够了，起来接着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时间似乎无比漫长，看看天空，日头刚刚偏西，顶多就是两点钟的样子。
　　人道是春风似醉，风醉没醉，没人知道，他却是确实有点醉了。
　　暖洋洋的微风吹着，杜传志一阵困乏，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动，好想倒在路边大睡一场。幸好，他的脑子还算清醒，起码的尊严还在支撑着自己最后的意志，再怎么沮丧颓废，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愿去做。
　　干脆再像刚才那样，找辆公交车，睡上一路？他想。不过，自己现在酒气熏天，人家让不让上车都不好说，只会惹人生厌，还是算了。
　　对了，不如打辆出租，随便他把我拉到哪里，一样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就是不知道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车钱？
　　要不，随便到哪儿去开间钟点房？又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杜传志忽然想到：既然可以打车，为什么不让他送自己直接送回家呢？难道是刚才喝酒把脑子烧坏了？
　　真够笨的！他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站在路旁，准备拦车，他忽然又想起来：离开公司的时候，家里的钥匙连同车钥匙自己全都交给了岳父，就算到家，拿什么开门？
　　这个事实，让杜传志备受打击，也不想拦车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从九九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走进大学的校门，一晃二十多年了，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到年过不惑的中年大叔，从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到有房有车有事业有家庭，他早就把这个城市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宿，故乡，不过是遥远的回忆罢了。
　　然而，现在他却陡然发现，原来这个想法是那么的不靠谱，一个微不足道的变故足以让自己失去一切。
　　抬头望了望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从他身边走过，但又有谁会多看他一眼？顶多把他当成一个醉汉，一个疯子。
　　这个城市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
　　想起家，忽而想起父母，想起亲人，想起几乎被自己遗忘的故乡。既然这个城市已经无可留恋，又何必赖在这儿？世界那么大，总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杜传志一下子兴奋起来，简直要手舞足蹈，对，回家，何淑颖，你不是不愿意见我吗？那好，我就离得远远的，让你称心如意。
　　只是，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路费？这一最为现实的问题立刻摆到他的面前。
　　杜传志掏出钱包，连同刚才在小饭馆找回的零钱，全都放在一起，仔仔细细点了一遍，总共是七百多块钱。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路费绰绰有余。
　　他又把钱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身份证外，居然又找到一张银行卡。家里的收入向来全部由淑颖打理，甚至连每月工资多少他都懒得过问，也不喜欢带太多现金，后来老婆就给他办了一张卡，方便他随用随取，这次仓促离家，幸好带在身上。
　　欣喜之余，杜传志忽然又想到，这张卡是淑颖用她自己的身份证办理的，只要自己动用一分，她随时就会知道，如果她想彻底断自己的后路，这卡只怕早被停用了。
　　怎么办？他忐忑不安。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去试试。
　　问了几个路人，顺着街道向前，终于找到一处中银的自动取款机。
　　杜传志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颤抖着把卡插入，快速地输入密码，等待时，心跳加速，杜传志似乎听到“呯呯”的响声。
　　账户余额：42140.22元。
　　看着眼前的数字，他的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嗯，或许淑颖还没想到要下这个狠手吧；杜传志这么宽慰自己。
　　把钱全部取出来，带在身上也不太安全，况且，如果淑颖她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也由她吧。
　　杜传志只转了三千块钱到自己的微信里，其余的仍然放在卡里。
　　走到路旁，他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坐在车里，靠着车窗向远处眺望，此刻的他睡意全无。时间已是黄昏，金灿灿的阳光撒满这座城市，一路上车水马龙，他们的出租车像是一尾小小的鱼儿，轻快地穿行其中。
　　如果是以前，杜传志现在应该正在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大概已经下班了吧，他或许正在回家的路上，或许已经接到淑颖和小乐，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某家饭店去吃饭，去某处商场去购物。
　　然而今天，他却一个人默默地离开这个城市，无人告别，无人送行，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失业抛家，妻离子散，难道这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吗？
　　他的心情黯然失落。
　　不像别的出租车司机，这位师父明显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讲，只是专注地开自己的车。或许是为了打破这种沉寂，他放了首曲子，不是流行歌曲，居然是一段音乐，一段小提琴独奏。
　　优美的旋律在车内流淌，宛转悠扬，千回百折，像是梦中的呓语，又似情人的思念，让人愁肠百结，莫名地感伤起来。
　　或许只是心境的缘故吧，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想。
　　车子转了个弯，老远就看到那座巍峨高耸的钟楼，还有那个冲霄直上的火炬，在夕阳的照耀下，灿烂辉煌，绚丽夺目。
　　十几年来，杜传志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来回往返于故乡和这个城市之间，年少轻狂的他，曾经满怀憧憬、满怀希望，以为在这里找到了一生的归宿，却从来没有想到会像今天这样，如此狼狈，如此落魄不堪。
　　还会回来吗？他问自己。答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售票大厅里永远是人潮汹涌，嘈杂吵闹，来的，走的，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只是过客。
　　虽然春运早已过去，但客流量并不小，购票的人群排成几条长龙，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杜传志终于来到了窗口。
　　“你好，一张甘肃天水，越快越好。”
　　他趴在窗台上，把钱递了过去，心里忐忑不安，惟恐买不到车票。
　　“明天的票卖完了，最快也是后天的，要不你从南站坐动车吧，不过，那也要到明天下午才有车。”
　　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灵巧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麻利地答道。
　　“后天？我想明天就走，不是有两班车吗？卧铺也可以，麻烦您再给查一下。”
　　杜传志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后天？这剩下的二三十个小时如何打发？难道还要继续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地游荡吗？如果坐高铁，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到家。
　　他摸了摸自己的钱包，不禁苦笑了一下，还是节省点吧。他只是想尽快离开这座城市，至于何时才能到家，反倒没那么重要。
　　“K226次还有张无座的，夜里三点四十七分发车，你要不要？”她的语气明显不耐烦起来。
　　“要！我要！”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刚才的郁闷一下子一扫而光，杜传志激动地连声答应。
　　他攥着车票，如同拿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它此刻在他眼中，价值远超过杰克赢来的泰坦尼克号或是《2012》中诺亚方舟的船票，它们一张通向希望，一张通向新生，而他，却是返航，仿佛一艘在出海的小船，饱受风吹雨打，现在要返回出发的港湾，回到母亲的怀抱，那里没有风浪，没有烦恼，可以让自己静静的休息，抚平内心的伤口。
　　杜传志拿出车票，再次确认一下，明天七点多才上车，还有十多个小时，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该如何打发呢？
　　蓦然想起好多年前，也曾经有那么一回，好像是回老家考英语四级那次吧，因为怕票不好买，所以提前来到车站，时间还早，于是杜传志主张去附近找家旅馆住一夜，要不在车站花点钱，也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
　　“算了吧，哪儿不可以坐一下，何必花那个浪费钱。”
　　白少康却极力反对。
　　“操，我这是为了你着想啊，我现在是有求于你，怕把你累着，到时候影响发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杜传志不由得向他发起了火。
　　“真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小康立刻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紧紧地拽住他的胳膊。
　　看着身边喧闹不休的人群，杜传志却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
　　在有外人的地方，他向来最忌讳他做出亲密的动作，他也很少犯这类错误，这次大概是真的忘情了吧。
　　鬼使神差地，杜传志决定不找住处了，就在这火车站躺一宿吧，。
　　主意已定，无尽的疲惫这时猛然来袭，他找了个空位，裹了裹衣服，随便躺了下去，反正身上除了那点钱，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担心，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想不到他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居然睡得如此香甜，似乎连梦都没有。到洗手间去了一趟，顺便洗了把脸，然后又到站内小店买了点吃的，把肚子填饱。
　　半个多小时后，他顺利上车，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冉冉起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两边的夜色飞一般地往后退去。
　　再见了，长沙，我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