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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酒待人倾(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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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是至清至冽的白,秋水为神玉为骨,淡妆为饰云为衣。周身更似剪取了一段月华,流霜胜雪,卷不去,拂还来。
第二眼是至纯至粹的黑,青丝流墨飞瀑漱芳而下,而那两弯秀若远山下的瞳,古井沉潭。偏生一眼流传又生出千万重潋滟,似悲似喜,无欲无心。都道是一见君子终身误,可那双眼,只稍稍放任思绪纷飞,便怎不叫人就此,失了心。
同样是精致的无与伦比的线条,他勾勒出的却并非玫瑰云霓的艳色。那一层层一缕缕,黑与白反差融合,最后洗炼成惊心动魄,流水今世,明月前身。
他伸一只手打上莱斯特,缓缓步入殿中。
展衣袖,千山云雪分;转身影,飞鸟过层云。
论风华,应绝代,风华绝代莫如君。
其实,已无所谓绝代,也无所谓倾国,那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早已烙印成人们心中美的图腾。
逸王殿下,十三皇子,千秋万载万载千秋,这一点,从未改变。
及至移步,身后一直静默的文秀人儿伸出书页一样的衣袖,稳稳扶住人,一步步入庙堂。
回头对文秀的人一笑,正过身,从容直视诸生。
几乎所有人都似面对神明般肃穆,温连襄扯着陆弋璋,一边哼哼像是要表达什么不满,一面急忙用力眨掉桃花眼中湿润反惹得眉毛纠结到一起,“嗤”了声,站到人儿身旁,有些复杂的看看那人,又忙不迭转头,死瞪仍安坐在位的某疯子。
季隐见状挑眉洒然一笑:“你这家伙,出门一趟倒是把之前狂态全都找回来了。”一面却也起身,往人身侧一站,看似漫不经心,却是隐隐合围,不懈也不狎。
风、花、雪、月。
当世卓然的四位佳公子,伴着中央的人,云中月,叶中华。
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
祈清醉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痴痴到眨也不敢眨的美丽凤眸中,鲜血似要直接淌下。
微微张开嘴,抖得不成样子的唇舌,却该死的怎么也唤不出那个名字。
虽然眼前人的风华绝非之前所能相比,可是,就算剜眼刺耳,他也绝绝对对不会认错,这无时无刻不用悔恨与痛惜折磨着他,不断把他一颗心翻来覆去捻的血肉模糊的人。
江寒江寒江寒江寒……
他以为自己会叫唤,会上前将他一丝不漏的勒入怀中,可是,在他还没来得及挪动哪怕一根手指的时候,有人却明显的早他一步。
一直端坐主位上进退得宜的皇帝陛下娄采渊刷的站起,以甚至可以预见杯盘翻倒放任速度走到殿中,顾不得这些是否合乎皇帝礼节,直接将莫江寒揽入怀中护好,才带着恰好的笑容与风范,问候了远道而来的上伯爵及遥居海外的国君。
然而有新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从始至终皇帝陛下对莫江寒或者说他十三弟娄采渊的态度,都是宠溺到甚至讨好。
也许有人分了神,会看到绝不与人答言的信人老尼姑身上黑漆漆的怨毒几乎要战栗起来。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祈清醉心中只觉得应接不暇,因此顾九娘子凑过来时,他只知道下意识地转过头。
轻绡催趁,锦裘严裹的女子依旧笑得暧昧。
那胭脂冷黛也掩不住的细纹间,隐隐都是得意:“祈宗主,我的消息可还管用?那么……”
“清醉非无信之人。”知道她所指,祈清醉无心多做纠缠,随口应道。
“呐,”顾九娘子挪了挪声,目光肆意飞向上伯爵,却被其碧瞳中所含的血腥惊到,忙溜开,若无其事地往信人老尼姑身上一瞥,笑着凑近祈清醉,脸颊几乎要挨上他的红衣,“依祈宗主看,上伯爵来此境况如何啊?”
上伯爵?祈清醉暗自打量殿上几人依次剖析,心肠已百转千结,目光却不敢投向那个丹墀上仙人般的身影,“波斯也是泱泱大国,上伯爵身份更尊,既来此总是威仪的,非我等草莽所能妄议。”不着痕迹的打量并拉开距离。
“是啊……尊贵……”女人并不太清澈的眼中显出点嘲讽,“如此,祈宗主我们便赌一赌,我说,这上伯爵大人只怕有来无回。”
祈清醉心下甚乱,偏生这女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加之本身对什么伯爵什么赌约的丝毫不感兴趣你,微微笑笑应声,瞧不出丝毫端倪,其实只剩敷衍。
顾九娘子绣了花熏了香的衣袖抖了抖,斟了杯水酒拿在手里,冷眼旁观的样子,便是祈清醉如许不用心也看得出这女人对上伯爵的极大敌意。
一人,青绿色官服,越众而出叩拜于地:“陛下,微臣以为殿下此次回京目的极难明言!”
微垂的老鼠眼,唯徐阁老是尊的唐大人。
一言出,满场哗然。
不说百官的惊讶之下不屑暗恼,不说祈清醉等看到那双老鼠眼中的恶毒几乎要将那个什么唐大人撕碎,也不说皇帝陛下龙袍下骤然握紧的双手,只徐阁老等与唐大人同党原先在朝与十三皇子最不和的人,也暗暗皱眉。
什么场合什么身份,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家伙!
莫江寒自娄采渊怀中挣起,直立了身子,低低地开口。从从容容的,并不直接也不犀利甚至不是直言反驳,只是宫阙九重紫金隆重,却等了太久太久这个清泉般的声音。
他并未与唐大人分辨作口舌之争,只径自扬了扬脸,向角落里言道:“信人师太,采江此回故地重访,原是为了向师太求一件宝物。”
一句话仿佛牵引,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各式各样地投向角落里满带煞气的老尼姑。
信人哼了一声,很柔和的嗓音,话却冷嘲暗讽刻骨刀:“逸王殿下号称圣人,说什么求,贫尼还不愿背上天下人的骂!只这啜雪玉么,起先贫尼就和伯爵言过,敝庵小,经不起这损失,圣人也不会有这强盗之风,还望拿来相应代价来换。”
代价,圣人血。
莱斯特闻言愤怒之余却也生出些奇怪,这老尼姑上回面对自己可好生虚与委蛇了一通,可这回,却几乎根本不掩饰其仇恨,那双眼,恨不得生食其肉。
莫江寒本一直淡淡微笑,此时稍低了头,眉间起了点思索。
毒与其解药惯是一脉相承,蛇毒与蛇胆便是如此,想来寒蝉咒的热毒也大同小异。寒蝉咒为波斯镇国宝物,波斯国内历来传诵着历代英杰修炼后出神入化之轶闻。传说固然夸张,想也有根据,总不能波斯历代权贵都深受这热血沸腾之苦。必有牵制之法。
寒蝉、啜雪,想来有些关联才是。固应出于同源。
尼庵的所谓镇庵之宝也是近十几年内方有流传,只这波斯之物如何落到尼庵中,也值得一揣。
还是先来算算眼前之事为妙。
莫江寒稍展展眉流露些戏谑,向莱斯特却换了温声:“莱斯特,波斯国主是否圣体欠安啊?”生生带了调侃。
“……”
莱斯特一时间未能跟上思路,只微低头带点疑色。
莫江寒正欲开口,一旁寂寞许久的疯大公子季隐接过话茬:“伯爵大人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来到中土之前曾到柳千媚柳寨主那里好好打了场秋风。伯爵这一场秋风不要紧,你那国君也闻风而至,向柳寨主讨要什么千珍七草酒。如今又借着这傻老太太的由头要什么圣人血,岂不是病入膏肓病急乱投医之所为?”
墨迹斑斑的衣袖掩住一个大大的呵欠,都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有些话也不必挑的那么明白。
困倦压住了神色的嘲讽。
那波斯国主,上伯爵的堂兄一心忌惮这位出类拔萃的堂弟,在其修炼功法之后挖空心思将其牵制之物远送,却不想那啜雪灵玉不但只对寒蝉咒有奇效,还关乎他自己的气数命脉。这一着害人害己也没得可说,却偏有些个脑子不清楚的帮这个忙。
一贯狡黠的眸子看向老尼姑时融了冷光。
这傻老太太帮这趟浑水,也是没安好心的。只是她若是知道了自身与江寒的渊源……
呵!不知更好,没得抬举了她。
莫江寒静待了片刻,等各方人马神色稍定之时,才又动唇舌:“采江的心头血怎值这般波折。便是熔炼了千毒百草,也是源自荒唐。只若要取了心头血,却生生毁了好一片莲塘。”
见信人老尼姑骤变的脸色,又加上一句:“襁褓之中并无印象,但将那造化青莲刺下,可也花了好大心血,如今毁去,岂不可惜?”重波潋滟的眸直视随话声愈白如纸的脸色,最后连声都无,只缓缓动了动唇。
老尼姑毫无明亮的眼中,那收集来的目光渐渐湿润,那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