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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完) ...


  •   回到遥远绿洲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客栈主厅留着一盏灯,严七悠悠然坐在那里,嘴角一勾将视线轻轻扫过来:“回来了?”
      叶重烟走到他旁边坐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知肚明一片了然的模样,奇道:“我怎么觉得七大爷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刚出去就发现自己忘了带酒壶,自然要回来拿,”严七脸上的笑容愈演愈烈,眼风微微挑起,故作严厉的看了看叶重烟,“然后么,就发现有丫头片子自作主张。”
      闻言,叶重烟忍不住一笑:“原来七大爷尾随在后,我竟没发觉。”
      “道上买卖消息的,哪个隐藏行踪不是一把好手?要是轻易让你发现了,我看我是要关门大吉了。”严七将话说得自信满满,还带几分趾高气扬,叶重烟见他那样子丝毫不忍心嘲讽打断,一边笑一边乖顺的点点头表示赞同,严七自觉得瑟够了,才压低了声音变得正经起来,“我先你们一步回来,去周围打听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今晚遇到的人,一个是明教大师兄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左膀右臂,二师兄阿希梵。”
      叶重烟转头看着唐子墨,认真道:“果然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们运气不错。”
      “明教最近人心惶惶,似乎是因为之前出了什么事,让大师兄认为门派中有在暗处违逆他之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如今什么也打听不到,往来的明教弟子都十分谨慎,就连大师兄的亲妹妹也把话说得那么隐晦,要不是听的人是你,我看旁人想明白也不容易。”严七继续说道,脸上端肃的神色到最后忽然变得轻松了几分,他看着叶重烟耸耸肩,“不过无所谓,反正好消息你是拿到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叶重烟赞同的点点头,眼里欣悦的情绪顺着他的话浓了几分,眉间心上都是迫不及待,恨不能即刻展翅飞回中原。
      “那明天我们就回去吧。”严七看着她,适时的帮她说出心底话,然后微微合上眼,随着叹息再睁开时,他的语气眼神却都变得有些沉重,“而且还要快点赶回去。”
      叶重烟和唐子墨都不约而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还收到一个消息,”他神色变得肃穆起来,“洛水南前辈,去了。”

      圣墓山光明顶一处断垣上,媞兰迎月而坐,泠泠寒风托起她的衣袍,鲜红和冷白落进视线里,就如她一样冰冷又热烈。身后传来沉实的脚步声,她回过头,一缕黑发从兜帽中露出来,随风拂过脸颊,将异色之瞳在夜色中的温柔微微遮掩。
      男子顿了顿脚步,走上前,从后方将她圈进怀里。
      “在这里做什么?”
      耳语声就低低的响起来,男子的声线醇厚低沉,媞兰靠在他肩上,莞尔一笑。
      “阿希梵,你没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我信你。”对方的声音和气息顿了一顿,明显有些疑惑,却还是将她更加抱紧,选择不问原因。而媞兰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更浓烈了,回头搂住他的脖子,晶亮的眸就像这大漠的月亮,只听她道:“我真高兴听你这么说,可你就算不问,我也一直打算告诉你。”
      “哦?”
      “你记得我和哥哥从血衣魔鬼城带回来的那个中原人吧?”媞兰压低了声音,看着阿希梵的眼眸中沉淀出一丝寻味,然后踮起脚与他更靠近了一些,凑到他耳边小心诉说出自己的秘密,阿希梵听到她的话在他耳边一点点完整出那个谜团的真相时,控制不住的睁大了眼睛。
      “什么?那个中原人是你……?!”
      “是我放走的。”媞兰轻轻一笑,脸上云淡风轻,翩翩然的不以为意。
      “为什么?!违背穆伊的后果比身体被老鹰蚕食还可怕,你……”阿希梵一下抓紧了她的肩,手指紧扣的就像要嵌入她的骨血,眼眸中一片紧张恐惧之色,媞兰见他这样反而更加开心了起来,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别紧张,哥哥最疼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她安抚性地朝他眨眨眼,“那中原人本就伤重,我就没见过伤成那样的,当初见到他时还已一心求死,差一点,差一点就救不回来,光是下地走路都花了那么久时间……要不是哥哥看重他的武功和勇猛,坚持要留他一命为己所用,我还真懒得看护他这么久。”
      “原来那段时间见你行踪诡秘,是因为这个。”
      “哥哥害怕外传,所以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我自然小心翼翼。”媞兰回答道,说着嘴角轻轻一挑,是一个有些似是而非的笑,“可是呢,人家也不想留在我们这,心气高的跟你一样,九只骆驼都拉不回来,哥哥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人家还是宁死也不肯留下,我当时在一旁都看不下去,觉得哥哥这是何必?那中原人是厉害,可有你和萨迦帮他,又有什么不够的?”
      说到这里,阿希梵的眼神有些黯了黯,声音也低了几分。
      “穆伊他总是如此,凡事都要最好的……我们都知道的。”
      “他就是贪得无厌。”媞兰一针见血的把话说白,眉头不满的皱了皱,“要不是他质疑你的忠心,很多事都交给萨迦去做,刻意排挤打压你,我说不定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了那中原人……你想啊,要是哪天那中原人顺服了,哥哥一提拔他,到时候你怎么办?”
      空气间突然有一瞬间的沉默,提到这件事似乎总让人心寒难言。
      “我不会背叛他和明教。”最终在一片寂静中阿希梵沉声回答。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媞兰信任的看着他,眼里全是毋庸置疑,“可就是因为你不会,我才不能看着哥哥平白无故这样对你,反正那中原人刚好也不想留在这,我也巴不得他走了安心,后来他又帮了我一把,我自然就找了个时机放他走了。”
      阿希梵不禁疑惑道:“他……帮了你?”
      “就是他教我的怎么跟你表白啊。”媞兰忍不住笑起来,脸颊上浮出少女般的娇俏和红晕,阿希梵微微愣住,就见媞兰的身影靠进了怀里,眼神里有几分若有所思,语气就跟着顺理成章了起来,“若不是他,我看我们现在都不会在一起吧?我就当报恩了,你说呢?”
      话音落下,一时间空气中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阿希梵伸手揽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点了一下。
      “嗯。”他沉声回答,像对待心爱之物一样在她头顶一吻,“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的。”
      漆黑如夜的眼眸里,是深海一般的郑重。
      媞兰脸上的笑容越发美丽而浓烈,靠在他怀里,觉得这看腻了的沙漠也无比温柔,思绪不知为何就牵扯到了今天遇见的中原女子,不由得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阿希梵,你知道么?今天遇见的那个叶姑娘,我猜就是那个中原人曾经提起的人。”
      “难怪你会说了那些话。”
      “同样都是以红豆表白,我觉得自己比他们幸运多了。”媞兰笑一笑,在他怀里软绵绵的蹭了蹭,颇有些志得意满,“因为我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我,没有阻碍,没有错过,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说着抬起头对上对方的眼,阿希梵冲她温柔一笑。
      媞兰的目光满足的落在他身上,又看向他身后天幕中圆月的方向,眼眸中的情绪渐渐飘忽起来,带着些善意的祈愿和祝福,一并化入唇角的微笑。

      回到长安的时候,正赶上洛水南追悼大会的最后一天。
      用严七的话说,就是:“洛前辈当了几十年的中立情报人,无论对人对事一直公正公平,在江湖上口碑极好,颇为江湖人敬重,这次去世江湖上为纪念他,特意办了个追悼会,虽是我严家好大一个竞争对手,却也是我的长辈,如今他走了,怎么着也得去祭拜一下。”
      站在他一旁的叶重烟赞同的点点头:“那你们先去,我随后。”
      语毕戴起帷帽,眉目隐入一层轻纱之中,身影就渐渐远去了。
      长安四处都是为追悼大会而来的江湖人士,和那一年他们为叶重烟的约战赶赴长安如出一辙,而她高立于城墙,俯视着这因她而波涛汹涌的江湖。那时候子墨对她说,人总是希望自己的故事变成传说,可现在她再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想的却是与这江湖永远相忘。
      独自走在街上的时候,看见有长安居民正在布置灯笼和花盏。
      想着这并不是花灯会的日子,不禁便有些疑惑,上前一问,便有人答道:“现在虽然还没到放花灯的日子,但洛先生这些年来照顾了我们许多,现在他不在了,我们老百姓参加不了那追悼大会,就放放花灯纪念先生……啊说起来,以前每年灯会,他也都带全家来看呢。”
      说着那人又转过身去忙活了,叶重烟看着他们的身影,悄然一笑。
      等到入夜,追悼大会也就落下了帷幕,避开了与江湖众人正面交锋的可能性,洛府墙院闪过叶重烟的身影,稳稳当当落在了正厅前,她环视一眼,快步上前,取了一支香点上,对着厅堂正中洛水南的灵位跪了下来。
      她跪在那里,静静看着幽静微暗的前方。
      很多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忽而才想起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光。那时候在洛府的宴席,楚幽还在,洛水南也在,叶寒江坐在对面低头饮酒,被她揶揄善做川菜之时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彼时灯火亮堂,室内是融融暖香,尚无人知七年后竟会如此离散。
      “承蒙您多年照顾,重烟感激不尽,愿您一路走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祝愿,万千情绪化作这一声叹息,才缓缓站起身将香插入香炉。
      洛府白幡高挂,是比玖安离世那一年还要隆重和凄凉,叶重烟沉静看了一遍,像是要将眼前景象记入心底,又停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正对上坐在门前石阶上的严七。
      见她出来,神色有些恍惚,便关切道:“你可还好?”
      “我没事。”
      叶重烟朝他摇了摇头,神色上却有些落寞,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在他一旁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似乎都在品味这空气中的沉重,半晌后反倒是严七先开口,提了另一个话题,语气也尽量放得轻松:“早上一从洛府出来,唐小子的师妹就来找他了,说是恶人谷有好多事要他裁决,所以就先回了凤栖阁,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出来。”
      叶重烟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子墨现在是恶人谷指挥,自然有许多事要忙。”
      “可他却能陪你去了这么久的大漠。”严七轻声说道,眉目间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继而受不了的揉了揉太阳穴,仰头灌了自己几口酒,“我真是看不懂你们这些人,想起来就头痛。”
      叶重烟沉默不语,微微低下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半晌后,只听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你有什么打算?”
      严七望着夜色,反问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她言语间似乎怔了一瞬,随即清凌一笑,“我打算回去了。”
      “回藏剑?”严七似有些惊讶,奇道,“叶兄弟还没找到,你不找了?”
      “他会回来的。”叶重烟安然回答,神色间似乎根本不为此事担心,严七依然觉得她的主意有些出人意料,便静静听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他还活着就好,若真如你所说,他心里有我,那他一定会回来,在藏剑等他就是最好的,不是么?”
      听着叶重烟有理有据,严七便也不阻挠,反倒开起玩笑。
      “不怕出什么意外?”他斜着眼看着她。
      “能有什么意外?”叶重烟笑道,信誓旦旦地似乎根本设想不出,“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已经渐渐被江湖淡忘,只要没有人知道我们都还活着,就很难再有什么意外。”
      “看我这就去把真相大肆宣扬。”严七搓搓手,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叶重烟一个肘击过去,眼风故意挑出厉色:“七大爷,你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严七连忙朝她咧嘴一笑:“我说着玩呢说着玩。”
      叶重烟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声音也平和下来:“那现在该你说了,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要谢谢大小姐你给我提前放假了,你跟叶兄弟这茬事儿结束了,爷我终于可以好好喝两杯酒再睡他个三天三夜了。”严七长笑一声,如获大赦一般伸了个懒腰,立即精神抖擞起来,志得意满的斜眼睨着叶重烟,嫌弃道,“摊上你们俩,我这几年就没过过好日子,爷心里搁不住事儿,一有事儿没办完就日子难过,你们让爷难过了这么些年,等那小子回来了,可得一道上门给爷好好赔罪知道不?”
      虽然看惯他没脸没皮的样子,叶重烟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点头称是。
      严七看着她满意的扬了扬头,脸色才渐渐沉静下来,难得认真的他此刻正认真说道:“回去路上小心,爷在长安还有未尽之事,就不陪你了。”
      叶重烟惊慌的摆摆手:“别陪别陪,你想陪我还嫌弃你呢。”
      “死丫头片子。”严七脸色一黑,咬牙切齿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自己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的笑声融入这灯火盈盈的夜里,莫名就有些悠远渺茫,末了,严七对着她抱了抱拳,郑重道,“后会有期了。”
      叶重烟朝他回了个礼,就看着他的身影腾空一跃,寻不到了。
      她这才转身,正想着去凤栖阁和唐子墨告别,可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身影就在夜色中渐渐显现出来,唐子墨站在她面前,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忽然从他眼里看见了过去。
      在初初遇见他的画面里,那个紧握千机匣站在恶人谷前,眼神不屈坚毅,却一看就知道只是初出茅庐的唐门弟子依然还在那里。可如今他的身影又一次落入眼底,才发觉那时多少还有些稚气的轮廓如今已深邃了许多,肩膀也已宽厚的能够撑起恶人谷的一方天地。
      从七年前的名不见经传,到现在的无人不知。
      昔日在她面前或多或少都有些仰望着她的少年,如今已成长到可以与她平起平坐的位置,也终于变得这样强大、成熟和睿智,所以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他就已经知道她想说的话,所以在那她不知为何说不出话的间隙,反倒是他抢先对她微笑。
      “要回去了吗?”他这样问,声音仍然平静而温柔。
      叶重烟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却尽量勾起嘴角:“你都听到了。”
      “嗯。”唐子墨沉声点头,月光从云层后透出来,温温柔柔的照亮他的脸,也照亮他在叶重烟眼底最后的身影,他站在她三步之外的距离,眼里一如既往全是她的影子,半晌,他倏然一笑,低低叫了她的名字,“叶姑娘。”
      “嗯?”
      “祝你幸福。”
      笑容就这样从嘴角化开了去,一切对他而言仿佛都了然于心。
      月亮稍稍移动,月光又隐入树荫,唐子墨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看不清,他的声音似乎还是很轻松和平静:“那么,我先离开了。”和话音同时落地的是他迈出的步伐,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先一步转身离去,身影迅速融入黑暗,似乎这样就看不出究竟有几分躲避和逃离。
      叶重烟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很快的穿过灯火和树影。
      勾在嘴角的笑容终于露出几分苦涩,却知道没有说出口的感激和告别唐子墨也并不想听,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模糊了,才有什么声音轻轻传来,还未听真切,就被风吹散在夜色里。
      “保重,子墨。”
      转身走上相反的方向,这一次迈出的脚步,是某种意义上,永远的背道而驰。

      从洛府走上长街的时候,已是人头攒动,暖黄冷白的灯火错落,缀满江面和树枝枝头。
      这一年的灯会比起往昔安静许多。长安百姓们带着对生死的敬畏,只在江边放出一盏没有题字和花纹的、仅以寄托哀思的白色莲灯。灯芯上的烛光摇曳,一点点从江的这边飘向江的那边,而那边放的灯火,如回应一般,也一点点飘了过来。
      发放花灯的摊位前,有人戴着白色长袍披风的兜帽,低头接过一盏白色莲灯。
      长身玉立,明灭的灯火在地上投下他的侧影,白月光落在兜帽下若隐若现的眉睫上,好似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青年双手轻捧着那盏莲灯,眼中却似无物,在众人含蓄却又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中安静的朝江边走去,一举一动,皆风华如玉。
      身影刚刚向江边去了,他适才站过的地方就踏上一双金线镶边的长靴。
      眉目微弯,对摊前发放莲灯的书生温柔一笑:“我也要一盏。”
      帷帽周围轻纱飞扬,将她的笑容隐藏的遥远而飘渺,书生不禁多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要去拿灯,才一转身,就踉踉跄跄撞上桌角。
      “噗——”没忍住,叶重烟一下笑出声来。
      书生更加慌乱了,连忙避开她的视线,留一个看似镇定温雅的背影,接着一脸尴尬又强作无事的将莲灯递了过来,叶重烟敛了笑意不取笑他,柔声说谢谢,正要离开,听见身后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得就转身看了过去。
      三五个姑娘围在一起,正说着什么悄悄话。
      “唉你们刚才是没看到,那个白衣公子可真是风姿翩然,一表人才……”
      “可不是,比你家林公子可是要俊多了……”
      “呸呸呸!这不是人都没看到么?可不许你这样说他……”
      “啧,谁让你来迟了?算啦,我看哪你这辈子也就只有林公子了。”
      接下去的也就是女儿家喋喋不休的玩笑和争吵,叶重烟听在耳里,又是觉得无聊又是忍俊不禁,便不再逗留,一边笑一边捧着花灯回转目光……
      白色莲灯一下掉在了地上。
      ……
      江岸边人头攒动,一盏又一盏白色的莲灯飘入江心。
      人声听在耳里却有些远,就像始终隔了一层薄雾,听与看都那么不真切。
      白衣于江,低头,弯腰,他轻轻将灯放在水面上。
      看着花灯悠悠远去,时间仿佛就跟着静止,摇曳的烛光勾起万千心事,不由得听见心里有声音在问自己,上一次放花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很多记忆已经一天一天模糊,只记得那一次的长安没有这样安静,人潮中的喧闹声,笑声吵吵嚷嚷不绝于耳,写满了愿望的花灯浮满了江,天边五色的烟火在最绚烂之际于江面上投下的倒影……放出的花灯上还写了三个愿望,那时一瞬间的赧然如今想来也格外温馨。
      “你在就好了。”
      弯了弯嘴角,自言自语的声音低低传来。
      忽而就有人从身后拥抱了过来,温热的气息贴上背脊,身体一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她在的话,这次你会不会好好对她?”
      这个声音……好熟悉。
      整个思绪陡然罢工,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弱了下去,比置身梦境还要小心翼翼。
      不敢动,不能动,所有动作凝固在原地,只感到有什么期待从血液里蹿出来,像火焰一样张牙舞爪,眨眼间就烧成了一片天,然而与之相对的是满腹的不安和恐惧,从心房的另一边如洪水猛兽一样扑出来,试图浇灭那熊熊燃烧的大片火焰。
      直到身后又有声音传来:“算了,就算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我也不在意。”
      圈在腰间的的手又紧了几分,那人将头埋在他背上,渐渐感到一片湿热。
      ……是真的吗?这片湿热的感觉……是泪吗?
      混沌的思绪里终于划过一丝清明,不管不顾拽开腰间的手就转过身,也不知是否力道过大,叶重烟的手被他握的生疼,才对上他的目光,一直氤氲在眼眶的泪就跟着下来了。
      “重烟……?”
      怔了半晌,他才不确定的轻声唤道,声音飘渺的不仔细听就能错过。
      月上柳梢,她的背后是荣华繁盛的人间景致,他能看清的却是她脸上的两行清泪,还有微微弯起嘴角的笑容,像是知道他不能置信的恐慌一样,保持着被他握住手的姿态,轻轻扣起五指,覆上他的手背。
      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却像是证明将要放晴的彩虹。
      触感是真的,温度是真的,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眸光微颤,在终于确信后的一瞬间,毫无预兆的将她揽进了怀里:“重烟、重烟……重烟……”
      双手用力的抱紧,唇贴在她耳边,一向清冷的人如今激动的甚至说不出别的话来。
      “混蛋,让你好好活着,你就是这样活给我看的?一醒来就让我听说你生死不明,还不如不要醒来,想找你又找不了你,出不了山庄的那几年简直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候……一点都不听话,我一点也不想喜欢你……”叶重烟任他抱着,也抱着他,一边断断续续的数落一边因欣喜而止不住的落泪,然后微微直起身体,隔出一点点的距离里用手捧住他的脸,鼻尖贴着鼻尖,感受到对方脸上是一样温热的湿气,不由得又哭的停不下来。
      哭腔里却是无比圆满和安心:“还好,终于找到你。”
      没有烟火,没有来得及诉说的心愿,没有七年前最美好的年华,但这一切都不要紧。
      唯一要紧的是,终于……找到你。
      只要有你,往后的每一天,都能写出最美好的故事。
      ……

      回到藏剑山庄之后的那个冬天。
      除夕深夜,亭台楼宇之间人声隐去,只剩火红高挂的灯笼和一点点雪落声。
      叶重烟披着厚厚的披风,按照约定的时间从房内悄悄溜出来,满腹疑惑不得其解,觉得这人好没道理,大晚上是个人都困得不行,却非要在这种时候叫她出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固执起来,什么都拉不回来。
      思绪还混混沌沌的,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上锦带桥,才放下揉着惺忪睡眼的手,就有五彩的光线落进眼里,看清的一瞬,惊喜的情绪就将睡神立刻赶走了。
      “新年快乐。”
      熟悉的声音从身边蹿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盏浓浓暖意的灯笼。
      叶重烟弯起嘴角,明亮的眸看过这眼前景致,明明满意的不行还要煞有介事的点评:“花灯点子虽然老套,但是没几个人敢在山庄边上这样放,你不怕明天就被罚禁足?”
      “禁足而已。”叶寒江嘴角一抹云淡风轻。
      “啧,你倒是越来越像我了。”嗔怪着凑过去,就被他配合的圈入了怀里,靠在他胸前看着锦带桥下的西湖上开满的五彩花灯,满足和喜悦抑制不住的膨胀开,他身上的温度暖暖传了过来,跟着在心头泛起了暖意,“谢谢,新年快乐。”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这么早说谢,以为这样就完了?”
      闻言,不禁有些惊奇,抬起头:“还有?”
      叶寒江神秘一笑,朝桥外某个方向打了个响指,大片的烟花“咻”的腾空而起,炸开的声音浩大又清脆,如几声惊雷,让人又是惊讶又是忍不住惊喜。
      然而惊喜了一瞬,又有慌乱瞬间登顶。
      “喂,你这个时间放,全山庄都要醒了!”转身拍了拍他的手,一脸惊慌。
      “那就醒呗。”
      “庄主和师父会看到的!”
      “那就让他们看。”叶寒江理所当然的微笑,叶重烟却愣愣看着他,觉得他明明一样浅淡温雅的笑容现在看来却不知为何如此痞气,哪知对方更是猖狂,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学她说话,“啧,你倒是越来越像我了。”
      “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
      不满的嘟起嘴:“这么晚,你上哪找人帮你放烟花的?”
      她越是严肃,叶寒江越是觉得忍俊不禁,忍笑忍的快要抽搐:“满陇东村的村民。”说完,在她眸光马上要亮出火的时候及时安抚道,“好了,就这一次,我欠你的,不是么?”
      任性的情绪一下就冷却下来,疑惑道:“什么?”
      “你的那个愿望,”神秘的眨眨眼,轻声说,“烟火寒江。”
      “……”
      “重逢时候的灯会是为了纪念洛前辈,没有烟火,没有其他样式可以让你许愿的花灯,算不上应景,”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站不住脚一般,语气里多出几分惭愧,“再说我欠你那么多,自然该多为你做点事。”
      话刚说完,叶重烟就直起身拍了拍他,蹙眉道:“说好了以前的事不许提了。”
      “好,不提不提。”见她蹙眉就赶紧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对方变脸变得比什么都快,即刻就又笑了出来,烟火花灯的光芒映上眉睫,俏皮又温柔的怎么看也看不够,叶重烟踮起脚,张开双臂抱住他,明明满目的高兴却故意用一副为难的语气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吧,为了不打击你,这个惊喜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叶寒江强忍住笑,配合的煞有介事:“多谢姑娘给小的面子。”
      “哼!”听出被他调笑,就不轻不重的捏了他一下,然后继续蹭在他肩头无理取闹,“叶寒江我告诉你,你是一个笨蛋,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都不知道。”
      笑意快要止不住,还故意恍然大悟:“哦?什么时候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的时候。”
      听着她认真的回答,却意料之外的怔住了。本来只是想逗她开心,并没想过她会给什么正正经经的答案,此刻反倒有些猝不及防。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听她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尽是珍惜和感激:“我知道,跟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并不容易,如果不是我……”
      食指比上了嘴唇,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喏,刚刚是谁说的,以前的事不许提?”微微蹙眉,佯装一副微微生气的样子,看着叶重烟安静的不说下去,这才撕破了瞬间严肃的外表,柔声道,“对这个江湖来说,你跟我已经是过去了,没有人会再想起,而你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就算爹和爷爷不满意……要哄他们消气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好了。”
      “可是你爹和爷爷一定不喜欢我,我……”
      “唔,是啊,这怎么办呢?”见她不依不饶,得想个办法把这话题终止了,灵光一闪,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哪知跟着她一承认,叶重烟的眼睛立刻就亮的能起火,赶紧抢先说道,“可是你是要我喜欢,还是要他们喜欢?嗯?”
      “……”
      “要我喜欢就好了,对不对?”
      “……不对!”
      “哦?原来不对啊……真的不对?”
      “不对!”
      “好吧,那我就不喜欢好了。”
      “不行!”
      “不是说不用我喜欢么?”
      “……哼!”
      气闷的一跺脚,叶重烟目光哀怨的看着他,被吃定的感觉让她想反抗又无从反抗。
      好在对方也没有太过分,立刻柔和了眉目,整张脸都温润起来,讨好的牵住她的手:“乖,不生气了,是我不好,要对方喜欢的那个是我,你才无所谓呢,好不好?”
      “当然是你!”有了台阶就立刻下来的叶重烟怒气冲冲的说道。
      “嗯,是我。”对方温柔干脆的承认,接着就跌进了他怀里,听着他笑意满满,是很开心的模样,“所以啊,千万不要离开我。”
      “那可说不准。”
      鸭子死了嘴也是硬的,叶寒江深知这个道理,怀里的人明明就着他的手臂放松了身体,整个重心都懒洋洋的压到他身上,笑容都分明在唇角了,说的话却还是一点也不可爱。不过不承认又怎么样呢,她的心思,从七年前就一清二楚了呀。
      笑而不语,伸手朝桥外某个方向又打了个响指。
      比刚才还要斑斓多彩的烟花再度腾空而起,在空中留下最绚烂的痕迹,与西湖上的一盏盏花灯遥相辉映,虽说那个愿望已经实现,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也不由得弯起眉眼,感受着此刻的满足和幸福,恍如七年前的那个自己真的美梦成真。
      从此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光,直到老去。
      山庄里隐约传来一点点骚动,渐渐能分辨出是师弟师妹们招呼着出来看烟花的声音。
      叶寒江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一点,在这片温暖又幸福的人间灯火里,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新年快乐,我爱你。”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2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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