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家号》饭卡

23、水中梦1

　　第二十三章水中梦
　　【有人认为鱼不会睡觉，因为它们从来不曾闭上眼睛。这是假的。】

　　水箱里的温度正合适，马达模拟海流轻柔地扫过人鱼的躯体，沉浸在这清澈的水中沉沉浮浮，他又梦到了曾经的居所。
　　潮湿阴暗的地下第九层，从未见过自然的恒星光芒。金属墙壁内的管道一直在漏水，导致墙上滋生了很多以啃噬金属粒子为生的赘生物。粘糊糊地蠕动着，不时发出噗噗声响。它们带来发霉的臭味和很多感染疾病，耐罗每天都会刮墙清理，但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出厚厚一层。
　　以娱乐业为主业的因特星上挤满了想要加入圈子的各种智慧生物，导致这个星球人满为患，寸土寸金。新闻上经常出现明星们宽敞明亮的豪宅，但其实绝大部分边缘客都像蚂蚁一样拥挤在工业园区狭窄的小公寓里。
　　耐罗本来可以租一间稍微好些的房子，但他不能放弃使用天然材质的书写工具。那些东西并不便宜，但却是他活在世上仅有的爱好，因此只能屈居在这个永远见不到光的地下室里。
　　没有漏水的墙上靠着一个简陋的架子，上面堆着些最便宜的方便食品。压缩的人造肉罐头吃起来口感像棉絮一般，他没有很多钱支付账单，包括有机食品。为了躲避那些星际奴隶贩子，人鱼们尽可能不外出，一次购买大量食物就躲藏起来。
　　长期吃这些富含防腐剂的工业食物，耐罗肤色暗淡，金发也渐渐失去原有光泽。人鱼的自然寿命长达两三百年，但生存环境要求较高，恶劣的流浪生活导致他们普遍早夭。耐罗没有钱购买净化水箱，哪怕最便宜的，只能在一个回收站捡来的旧浴缸里泡泡。
　　最近他的左眼发炎了，虹膜充满血丝，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鳞片脱落，浑身布满可怕的伤口，最后溃烂而死，如同所有那些和他境况相同的“下水道人鱼”。
　　暗无天日的夜里，他缩在浴缸里冥想，畅游在梦中清澈湛蓝的大海里，在闪亮的星辰下歌唱自由和爱情，结伴进行上万里的迁徙洄游。这些都是基因里铭刻的记忆，实际上，人鱼族失去家园已经有数千年，耐罗从未亲身感受过那个美丽的世界，他从降生起就流离失所，躲躲藏藏。
　　每次从美梦中醒来，他就把梦里的心情和所见写成词曲投稿给电台。因特星的娱乐业竞争激烈残酷，靠这份勉强糊口的工作，他独自强撑着，用一个虚幻的梦去支撑另一个虚幻的梦。即使喉咙烂掉，人鱼们也无法忘记在星辰下歌唱的感受。
　　突然，他听到门外有声音，立刻警觉地站起来。某个人按动门铃，但从未有人拜访，那个线路早就坏了，几次之后，那人恼怒地猛拍门：“嗨，你在家吗？我是乌乌噜！”
　　耐罗稍微松了口气，乌乌噜是他在电台的联络者，是个小经纪人，两人从未面过面。网络交稿早就是撰稿人的惯例，但耐罗坚持用纸张写作，通过快递投稿。
　　“你一个人吗？”耐罗并未完全放松警惕，扬声问道。
　　“我一个人就把这楼道塞满了！你知道外面电梯坏了吗？该死的，我用脚走下九层楼呢。”乌乌噜气喘吁吁的抱怨透过门传过来。今早耐罗联系他投稿，乌乌噜说要带新人在附近街区取景拍MV，可以顺便来取稿子。
　　两人已经合作很久，乌乌噜虽然给钱小气，但结算及时，耐罗犹豫了一会儿把地址告诉了他。他预计自己寿命无多，人鱼的相貌损坏后，奴隶贩子也会失去兴趣。
　　“你在干嘛，洗澡吗？”没有耐心的制作人继续拍门。
　　耐罗拿起一条外出用的头巾，把头脸裹起来，走过去开了门，“电梯井里没有装电梯，里面是空的。”
　　一只又矮又胖的丑陋生物从门框里费力地挤了进来。
　　宇宙里很少有丑的如此全面的生物：它乍一看像水里泡胀的尸体，惨白的皮肤上布满粘液和赘瘤，三角形的脑袋上有一张阔嘴，两根粗短须子晃来晃去，电子义眼在头顶上闪光。说话的声音污浊沙哑又模糊，难听的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犹潭星人是一种生活在地下洞窟里的两栖动物，天生弱视，视力几乎没有。体力很差，走三步喘一喘。唯有智商极高，尤其擅长商业运营，宇宙中没有哪个赚钱的行业看不到他们狡猾的影子。
　　走进屋子，乌乌噜的义眼转动一圈，迅速把这间小屋的全部景象转换成信号传进大脑。
　　“该死的鬼地方。”他抽出名牌手帕擦擦头上泌出来的粘液。虽然丑，乌乌噜的审美观很上档次，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精美服装，每一个小佩饰都称得上时尚。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娱乐业混。在这行里，毒辣准确的眼光决定了能否能从无数普通人里淘到稀少的金子。
　　在观察室内情况时，他也没有放过这里的主人。这个蒙着头巾的家伙身材居然很好，头肩腰腿，寸寸黄金比例，并且一举一动都透着韵律感，优雅的体态找不出一点毛病。
　　“我给你的稿酬有那么少吗？哎呀，你不要再用什么天然纸张写东西了，最后还不都要转成电子信号？”
　　耐罗仿佛没听到，把今天的稿子整理好，交给乌乌噜。
　　“十篇。”
　　乌乌噜注意到那只手肌肤雪白莹润，骨节修长，指甲像珍珠一样完美。他用带蹼的胖手翻动纸页，迅速浏览了一遍。
　　“下次再多写点甜歌，开放一点的，有性暗示的。”
　　“能过审吗？”
　　“过不了我会改的，含蓄一点嘛。”乌乌噜收起歌词，义眼咕噜噜又把耐罗上下刷了一遍，“你要不要做兼职？我介绍几个手模的活儿给你。”他以为耐罗面貌丑才蒙面，却不舍得浪费这副好衣服架子。
　　耐罗冷淡地拒绝了：“不用了，我不喜欢外出。”
　　乌乌噜扫了一眼架子上堆积的罐头食品，咕哝着说：“看出来了。”
　　爬九层楼梯对这个矮胖子来说太艰辛，说不定爬到半截就会犯心脏病。耐罗把他送到地面才转身离去。乌乌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个无名撰稿人秀挺的背影，只见他走到楼梯拐角，头巾被楼梯上落下来的一根电线挂住扯开，露出一缕金发和侧脸，耐罗迅速裹回去。距离远，光线又极暗，这个小插曲本来任何人都不会注意，但装有最先进义眼的乌乌噜却从这不到半秒的时间，捕捉到了惊人的画面信号。
　　他把义眼从头上摘下来，拿手帕使劲擦了擦：“坏了吗？刚才那是……”
　　戴上义眼，他反复播放了刚才的画面。

　　耐罗开了一听罐头，味同嚼蜡地塞进嘴里，像完成一项任务。荧光屏上闪烁着电台联络人发来的短信。
　　“我说，你想不想试试自己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