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芊芊子期

64、第六十四章

　　夜色正浓，江府大门的两边灯笼高高挂起，烛火明亮。
　　江之轩一手掀起轿门的布帘，一手牵着凤城的手出了轿子。方牧掏出荷包，给四个轿夫结了银两后，三人一前一后进了府内。
　　他们刚进大厅，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前来迎接，低头恭敬道：“少爷，你回来了。”
　　江之轩颔首，环视了一圈，没见到父亲的身影，问：“周管家，我父亲呢？”
　　“回少爷，老爷出去办事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周管家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少爷身后的人，愣了一下，“少爷，这位是？”
　　“他叫凤城，是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的。”江之轩侧头瞥了一眼此时正低着头的凤城，“他要留在这里住几日，你去安排下客室。”
　　周管家也没有多问，连忙应道：“是，少爷。”
　　“我先带他去我寝内，你安排好客室再来找我。”
　　说完，江之轩拉着凤城的手就走。在他刚走了几步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步伐，转过头来，对周管家又是吩咐了一句。
　　“把我寝旁的房间收拾下，安排给他住。”
　　“呃...”
　　周管家目瞪口呆，在他要出声反对时，他家少爷已经拉着人走了。
　　一旁的方牧正要跟上去，周管家这时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方牧的手臂，满是疑狐，问：“方牧，这是怎么回事？”
　　方牧抽出手来，偷偷翻了个白眼，他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周管家，这个我也不知道呢，你要是很好奇，就去问问少爷。”
　　周管家怒瞪着方牧，“你今个不是一直跟在少爷身边吗？你还不知道这是咋回事？”
　　“我真不知道啊，我们就是在山间回来的路上遇到那人，那人可诡异了，我劝少爷别带回府中，少爷不听，非要带回来。”方牧瞅了一眼少爷离开的方向，凑到周管家的耳边，窃窃私语，“不仅如此，周管家，我给你说啊，我还看到少爷笑了！”
　　你能想象吗，一个二十年从未笑过的人，突然这么一笑，这简直比见到鬼还要可怕得多了。
　　周管家蹙着眉头，“你这小子在忽悠我呢？”
　　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少爷从小就与常人不一样，从不展露感情，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哪怕夫人去世的时候，也没有见少爷掉过一滴泪，就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是真的！”方牧信誓旦旦的说着，就差举起三指发个毒誓了。
　　周管家没有相信方牧说的话，望着少爷离开的方向，一脸忧愁，“少爷寝旁的房间是给少爷未来的正妻住的，怎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住进去？”
　　“周管家，你给我说这个也没用。”方牧的神情满是无奈，“你要觉得不好，自己去给少爷说。”
　　周管家瞪了一眼方牧，这小子是觉得他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我哪敢当面质疑少爷的决定！”
　　他活了四十多年，见过不少人，形形色色，但从未见过少爷的那种眼神，彷如是暗不见底的深渊，令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当那一双眼望着他时，就像是一座山压在头顶上，沉重窒息，让他不敢直视。就连老爷，很多时候都不敢拒绝少爷的要求。
　　“行了行了”周管家摆了摆手，“该干啥就干啥去。”
　　而后，两人各自散了，做自己的事去了。
　　江之轩领着凤城进了寝内。
　　房内，烛火微亮。熏香里混着淡淡的药香味，有一种提神醒脑的功效。
　　他拉着凤城坐到了圆桌前的凳子上，目光所及的是凤城的后脑勺。一根发带系着青丝，软软垂在耳边，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在他眼中，那白皙的脖颈有着脆弱易折的美。
　　顿时，江之轩的目光开始变得暗沉。
　　从回来的路上到现在，凤城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过话。
　　江之轩顺着凤城的视线往下看，两人的手紧紧牵着。他这才发现，凤城的手比他的手还要白皙，他的白是一种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而凤城的白是一种清透的白，在烛光下，肌肤如白玉似得瓷白剔透。
　　江之轩唤了一声，“凤城...”
　　凤城没有回应，江之轩也不恼，抬起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头。
　　“凤城，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凤城这才有了反应，抬起头来，拧着眉，像是在思考着，嘴里喃喃着：“爹爹...爹爹...”
　　他爹爹叫...爹爹叫...叫什么...
　　凤城一脸懵然，抓了抓头，眉头越蹙越紧，他想不起爹爹叫什么名字了呢...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江之轩安慰着，又继续问了凤城一个问题，“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人吗？”
　　凤城呆滞的眼神中现出了一丝光，“琉璃...琉璃...”
　　在凤城的记忆中，只有他爹爹跟那发着五彩光芒的琉璃石。
　　见凤城有些兴奋，江之轩疑惑的问，“琉璃是谁？”
　　“好看...”凤城松开了紧皱的眉，笑吟吟着，“琉璃...好看...好看...”
　　他笑得如三四岁的孩子般纯真无暇，眼中没有一点杂质。江之轩虽然早就猜出了凤城可能心智不全，如今见人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心中有一种异样感。
　　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不该是这般样子，而是眼中明媚生辉，神采飞扬的样子。见凤城还在痴痴傻笑，嘴里还在喃喃着‘琉璃’，他心里竟然升起了莫名地难过。
　　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母亲去世时，他没有一丝难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间仿佛没有什么能提起他兴趣，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他这一生中匆匆而过的一场风，风过了无痕。
　　他留不住，也不想留住。
　　可当他见到凤城时，他突然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想把这人抓住，牢牢地抓紧在身边，让这人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
　　江之轩抬起手，轻抚着凤城的脸颊，用指尖勾勒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停在了那一抹朱红的唇。
　　唇上软软地带着一点热意的温度从指尖传到心底，他心口一种痒痒的感觉，用指腹轻轻来回摩、擦着那一抹朱唇，目光变得更晦暗。
　　凤城一脸不解，茫然地看着江之轩，不懂这陌生的人在做什么。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随后，周管家的声音传来，“少爷，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江之轩放下了手，瞥了一眼门外，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少爷。”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江之轩看了凤城好一会，才起身带着凤城去了他寝旁的房间。
　　他拉着凤城走到床边，柔声说着，“你今晚先在这里睡觉，待明日后，我再帮你找你爹爹，好吗？”
　　凤城听懂了睡觉两字，摇头拒绝，“不要...不要...我要回琉璃...回琉璃睡...”
　　江之轩从刚刚一直听着凤城喊着琉璃，现在又说着要回琉璃身边睡觉，算是明白了琉璃对凤城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心里有些恼意。
　　“先别想琉璃了，在这里睡一觉，好吗？”
　　“不要...我要琉璃...琉璃...我要回琉璃那里...”
　　凤城想挣脱江之轩拉着的手，可他越是挣脱，江之轩越是握得紧紧的，让他的手很痛。凤城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开始嚎啕大哭。
　　“琉璃...爹爹...爹爹...”
　　江之轩一下慌了，连忙松开凤城的手，“你别哭...”
　　面对凤城的眼泪，江之轩手足无措，心口也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不停的擦拭着他的眼泪。
　　门外一阵声响，房门被大力推开。
　　方牧瞪着眼，看着凤城像小孩似得哭闹着，毫无形象，“少爷，这怎么回事？”
　　“他要回去，我不肯，他就哭了。”
　　“少爷，那你就让他回去啊！”
　　江之轩冷冷瞄了方牧一眼，“他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回去？”
　　“呃...”
　　方牧见这人还在不停的哭着闹着，嘴里喊着爹爹还有什么琉璃，心里只觉怪异，这个样子怎么像他那四岁的侄子，一有什么不顺他意的事，就哭闹着要爹爹。
　　“少爷，他是不是这里...”
　　方牧指了指自己的头，见少爷瞄向他的眼神变得更冷，吓得他又连忙放下了手。
　　江之轩见凤城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更是着急，轻声安慰着，“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要哭了，明天我带你去找琉璃，找你爹爹，好吗？”
　　方牧瞠目结舌，今晚居然又让他见到了自家少爷从未有过的另一面。这般温柔细语的样子，跟平时落落穆穆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让他太震惊了。
　　方牧不禁感叹着，今晚，可真是离奇的一夜。
　　可这人要是再继续哭下去，会惊动了更多的人，方牧怕少爷到时难堪，上前毛遂自荐，“少爷，我可能有法子能让他不哭。”
　　江之轩闻言，看向方牧，催促着，“什么法子？！你赶紧快点，让他别哭了！”
　　“少爷，请等下！”
　　方牧急急跑出了房外，过了一会，又跑回房内，手里多了一盘桂花糕跟一个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