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芊芊子期

62、第六十二章

　　天牢
　　四周阴暗潮湿，没有一丝光透进来，除了偶尔有滴水砸在石面上的声音响起，这空旷无人的牢里格外寂静。
　　苍穹站立着身子，两手被各一端长而细的仙链锁住，青丝凌乱，一脸憔悴，面色苍白得如鬼魅般，没有了往日春风得意的气色。
　　自从他私闯沧溟禁地被天帝发现后，天帝大发雷霆，命人把他关在了天牢里。
　　苍穹吐了一口气，吐出的寒气如白色的烟雾在嘴边缭绕着，直到消散。
　　因为在沧溟禁地呆得时间过长，元神受到寒气的入侵，大伤元气。寒气入体，导致他身体变得十分冰冷，浑身直冒寒意。
　　苍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都是连凤城化成凝魂，星点火光落于尘埃的画面，心痛得快要窒息。
　　他从来没有像这般，如此悔恨...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而近，苍穹循声看向天牢紧闭的大门。
　　而后，大门被推开，日光透了进来，驱散了一丝丝阴冷。
　　久未见到日光的苍穹不由得眯起了眼。
　　“苍儿！”
　　“哥！”
　　是东海龙王与东海龙母，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云夕。
　　一层如屏障的强大结界，阻断了他们想靠近苍穹的心思，只能在结界外望着苍穹。
　　“逆子啊！你怎能做出这种事！”东海龙王满眼沉痛，怒其不争的说着，“你知不知道私闯沧溟禁地是什么样的罪！”
　　苍穹垂下眼睑，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罪，我都愿一力承担。”
　　“苍儿，你身为天庭的仙君，怎能明知故犯！”东海龙母瞧着苍穹如今憔悴的模样，心疼得紧，想起天帝下的旨，忍不住开始抽噎，“现在天帝已经下旨了，要罢免你的仙位，挖其仙根，受七十九次仙钉之苦，历十世劫难...”
　　苍穹了然，心中没有一丝害怕，抬起眸，面不改色地说着：“我知道了。”
　　东海龙王看到苍穹这一副毫无悔意的样子，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怒极。
　　前段时间他带着龙母去其他地方散心，转换下丧子之痛的心情，没想到途中遇到了云夕，儿子死而复活，让他们十分欢喜。带着云夕刚回龙宫不久，才知道苍穹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带兵灭了凤凰一族，让凤王化成凝魂，这才复活了云夕。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十分震惊，还未平复下心情，又听到了苍穹私闯沧溟禁地，已被天帝关押在牢里的消息，气得差点昏倒。
　　然后，他们急忙上了天庭，向天帝求情，随后守护天庭的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也来了。他来势汹汹，面色铁青，对着他们咄咄逼人，硬要苍穹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看起来是大义凛然，实则是要为凤凰一族讨回公道。
　　天帝对于苍穹私闯沧溟禁地的事十分震怒，他们的求情没有让天帝网开一面。他们只能低着头，战战兢兢，听着天帝下的旨意。
　　好一会，东海龙王长长的叹了一息。
　　他从未想过，他最是玲珑聪明的儿子，竟然干了这种糊涂事...
　　就算历完十世劫难后，苍穹也不能再飞升，位列仙班。
　　“待你受完惩罚后，就回东海吧，我们那里永远都是你的栖身之所。”
　　“谢父王。”苍穹内心复杂，又开口了，向自己的父王请求了一件事，“请父王推掉我与西海三公主的婚事。”
　　“你说什么！”东海龙王听到这要求，又升起了刚平复下来的怒意，“为何要推掉这婚事！”苍穹闭上眼，淡淡说了一句，“儿臣现在已经配不上西海三公主。”
　　东海龙王闻言，怒极，“就算你不再是青龙神君，你仍然是我东海龙王的儿子！是东海龙宫的太子！有何配不上！”
　　“儿臣...”
　　寒气涌上喉中，苍穹忍不住咳嗽了好几下。
　　“苍儿”东海龙母一脸担忧，想进入结界，却被结界反弹回去。
　　东海龙王连忙扶住快要摔倒在地的东海龙母，见东海龙母还想再试着进入结界，生气地说着：“还去干什么，这是他该受的！”
　　苍穹咳了一会才缓了过来，视线对上东海龙母，见她为自己忧心忧虑，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母后，儿臣没事，不用担心儿臣。”
　　东海龙母见苍穹脸色十分苍白，心下明了苍穹定是在进入沧溟禁地时，元神已经受到了损伤，还要遭受挖去仙根，受七十九次仙钉之苦，心下更是难受。
　　“不行！我要再去找天帝求求情！”东海龙母说完就急匆匆走出了牢里，东海龙王深深地看了一眼苍穹，也跟随东海龙母去了。
　　云夕没有动，视线从进门到现在从未离开过苍穹身上。
　　“哥。”云夕喊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去沧溟禁地？”
　　苍穹看向云夕，没有回答云夕的这个问题。
　　云夕又问了一句，“你刚刚向父王推掉与西海三公主的婚事，并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对吗？”
　　他了解自己的兄长，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推掉这门亲事。
　　苍穹叹息，目光里是怅然若失，“你说得对，我欠凤城太多。”
　　“这是我曾经向他许诺过的一件事，如今我想完成对他的诺言。”
　　云夕一怔，才反应过来，“你去沧溟禁地...”
　　“是为了凤城？”
　　苍穹没有说话，眼底现出一丝痛意。
　　云夕没有错过苍穹眼中的痛苦，目光一沉，十分肯定地说道：“你恢复记忆了。”
　　苍穹点头，承认了，“是，我恢复了那两百年的记忆，也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做错了。”
　　“这事——是我一生中做的最错的错事。”苍穹阖上双目，将眼底所有的痛意深埋在内心深处，任由生长，吞噬自己，“可在这三界里，没有时光倒流，没有后悔药...”
　　云夕想起了凤惜，心中一痛。
　　可他见兄长这副样子，心里难免吃了一惊。
　　他记得兄长已经被抽去了情丝，就算恢复了记忆，也不该有这般样子...
　　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挚爱的人...
　　“哥...”
　　云夕唤了一声，还没等他再说话，苍穹已睁开眼，吩咐了他一件事。
　　“云夕，我神殿里有一个孩子，你把他带走，替我养一百年，一百年后，凤族会有人带走他。”
　　“孩子？”云夕困惑不已，“什么孩子？”
　　“是凤城与我的...孩子。”苍穹顿了顿，目光复杂，“他叫连忆，拜托你了。”
　　云夕闻言，震惊不已，“怎么会？凤城不是男的吗？你们怎么会有...”
　　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云夕还没说完话。
　　“探监时间已到，请东海二皇子出来。”
　　云夕想张口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门外又是一道催促声，他只好忍住了心中的满腹狐疑，走出了天牢。
　　大门被重重关上，日光也被那一层大门隔绝在外，牢里恢复了平时的阴暗。
　　苍穹偏过头，看向自己被锁住的左手，目光落在小指上，眼前依稀浮现出连凤城嫣然笑意，满眼的深情，动作温柔又虔诚地为他缠上红线，最后轻轻吻在小指上的画面，鼻尖一酸，眼中有些湿意。
　　他终于明了，那时候对凤城复杂的情绪源于什么。
　　是心动。
　　亦或者——在更早的时候...
　　凤城一次次以身撞碎结界，摔得遍体鳞伤，最后将落炎神剑递给他时，他就已经动了心，却不自知...
　　过了几日，苍穹被带出了天牢，开始行刑。
　　仙根被挖的时候极其痛苦，硬生生将仙根从天灵到脚底割裂出来，痛得苍穹直冒冷汗。他低声哼着，直到这这场酷刑结束后，浑身已是冷汗涔涔。
　　在他刚被挖完仙根后，又立马行刑了七十九次仙钉之苦，行刑者是朱雀。
　　朱雀走到了苍穹的面前，眼中的恨意滔天掩藏不住，面上有些狰狞。
　　“好你个苍穹！竟敢灭我一族！”
　　他对苍穹灭他一族之事，恨之入骨，带着恨意一次次对苍穹行仙钉之苦的刑。
　　四十根仙钉用力钉在身上，又被狠狠的抽出来，身上却没有一点血迹，这比挖去仙根时还要痛苦百倍。挖去仙根痛的是身体，而仙钉之刑痛的是魂魄。
　　仙钉之刑最残忍的地方就是让人无法昏迷，只能一次次清醒地感受着仙钉钉在魂魄时带来的痛苦，足以让人崩溃。
　　苍穹闭上眼，没有开口讨饶，冷汗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咬牙忍着全身的剧痛，默默忍受着朱雀的恨意。
　　这是他该承受的。
　　朱雀再一次行刑仙钉之刑，这是第三十九次。
　　四十根仙钉再次用力钉在了苍穹的身上，朱雀一脸阴鸷，双眼猩红，咬牙切齿着：“今日我非得扒了你一层皮！”
　　“对不起...”苍穹出声，对自己做的错事道歉。
　　“呵...”朱雀嘴角弯起阴冷的笑意，“对不起？你说对不起就能让凤城回来？能让凤凰一族的人回来？”
　　现在，凤羽珠丹不知所踪，凤族的人如何涅槃重生？
　　想到此，朱雀更是恨极了苍穹，狠狠抽出了四十根仙钉，又再次行刑...
　　七十九次仙钉之刑，终于——结束了。
　　朱雀收回仙钉，冷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苍穹，而后，命人把他带到转生台。
　　转生台，是天庭中受罚的仙君下凡历劫的一个地方，只要跳进转生台，就会忘却所有记忆，仙术被封，直到历劫惩罚结束后，才能回到天庭，恢复记忆，被封的仙术也会被解开。
　　苍穹被人拖到转生台，一直等待着的东海龙王与东海龙母看到苍穹这副凄惨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痛。
　　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成了这般样子，叫他们如何不心痛。
　　东海龙王与东海龙母连忙上前扶住苍穹，东海龙王暗暗使力，为苍穹渡了龙气，好让他恢复些元气。
　　这时，东海龙王突然双目瞪圆，面上十分震惊。
　　他竟然在苍穹身上探寻到了一根情丝！
　　这...这情丝他明明已经抽去了...
　　为何...
　　在一旁的朱雀等不住了，冷冷说道：“还墨迹什么？赶紧跳下去！”
　　苍穹勉强站直了身子，“父王、母后，儿臣不孝，让父王、母后操心了。”
　　东海龙母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偏过头，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她流泪的样子。
　　在朱雀的一再催促下，他们松开了苍穹。
　　苍穹慢慢走到转生台前，走的每一步都在咬着牙，额上的青筋暴起，他用了极大的毅力忍着，才没有摔倒在地。
　　转生台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苍穹目光沉痛，他所受的这些惩罚，都不及他对凤城所做的事。
　　他闭上眼，眼前的画面定格在那一夜。
　　一层银白的月光镀在凤城身上，如墨的双眼温柔地似大海一样包围着他，目光专注而深情。
　　“苍穹，我心悦你。”
　　那晚的月色...真美...
　　时光若能倒流在那一夜，他想回应凤城的那一句...
　　我也心悦你...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身子前倾，苍穹没有丝毫的犹豫，跳进了转生台...
　　“苍儿！”
　　不远处的天桥上，几个仙君围观着，在那窃窃私语。
　　“你们说，天帝这惩罚会不会太狠了？”
　　“怎么不狠？这简直是要人命！”
　　“我怎么记得之前好像也有个人私闯过沧溟禁地？”
　　“是啊，我也记得，在多少年前，就有位仙君私闯过沧溟禁地，也没见天帝这般如此惩罚人。”
　　“挖去仙根，又受了七十九次仙钉之苦，这魂魄想必是元气大伤了。”
　　“这十世劫难啊...怕是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