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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卷七 ...

  •   章回十六

      他身在一个梦魇里,感觉有无尽的火在体内乱蹿。放眼望去皆是火海,耳边是人们悲惨的号啕。那火像血一样蔓延,而血却像火一样红,朦胧间,有个模糊的背影立在那片火海前,那么熟悉,是谁,那是谁?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你要活下去!你要记得你的父母是被那个人杀死的……”

      你要活下去、你要记得……让他如数偿还……不,那太悲惨了!他不想再听,那个声音包含了那样深切的怨恨,不甘从黑暗之中爬出来扼住了他的灵魂,他逃脱不了。

      然后,那火的颜色越来越暗,慢慢变成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黑,冰冷的黑暗。

      “你答应我,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答应我。”有个声音在黑暗中穿透出来,带着浓重的悲哀。“你要活下去……要记得……”“你答应我……留音,千万别忘了……”

      他不要再听!不要再听下去了。太悲惨了,为什么,那些记忆不放过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为什么只剩下了独自一人……

      “你醒了?”一张娇艳的脸渐渐清晰,是茗文公主。

      留音撑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茗文公主在一旁坐下,说:“你高热不退,已昏迷两天了。”然后垂下眼,“丹蝉姑娘的事我已听说了,竟会被宫中行窃的贱婢所害……真是不幸……我已命人将她好好安葬了。”

      留音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静静看着一个地方。

      “你放心,那贱婢我已经命人打死,定不会叫丹蝉姑娘含冤的。”茗文公主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人既已死了,你节哀……”

      留音回过神来,慢挑起了唇角,“多谢公主,各自欠下债,的确需各自偿还。”又说:“她先我一步,比我有福。”

      茗文公主猛地颤栗一下,看着他明明出尘脱俗的脸,心狂跳起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像你这般有才学的,不该如此屈就自己,我会替你求一个乐官的职位,在此之前,你好好养病才是……”说完匆忙起身,嘱了下人几句照看就走了。

      留音侧着脸望着窗外,窗外以前种的红花,不知何时已经褪去艳色,只余枯黄了。

      章回十七

      夏末,已然能见到秋的痕迹,天却依旧令人烦躁地热着,生生留下最后的辙痕。荷塘里的素荷在红花朽烂之后也走入了衰败,瓣瓣地掉着,有些难言的悲哀。

      皇宫里却越发不安宁了。皇帝病危。一场风寒发展到如今这趋势,是谁都始料不及的。皇后的担忧恼怒,群臣的议论纷纷,亲王的风起云涌,边境的战乱,太子的静观其变……闷雷依旧在高空吼叫,却不落下雨来,仿佛在预示宫中的不得安宁。

      长长的折廊内,留音缓步走着,雪白的衣裾被风扬起,如蝴蝶般扇动着。阴云被狂风吹出一个缺口,月色便酒下来照在了他脸上,面色如玉,表情却清冷,皓白的脸就像一张玉牙面具,眉眼轻柔却冰凉。狂风作势撩起他的头发,遮住了那张冷面,行如游魂。

      皇帝寝宫内传出了骚乱,整个寝宫点起明火,不断有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太医请来了,小心翼翼地进去,很久时间的静默……然后,又有太医陆陆续续地进去,却不见有什么声色。

      走到寝宫门口,侍卫拦下了来人,问:“何人擅闯寝宫?”

      他抬脸看了看门口的侍卫,秀色的脸使侍卫不禁一愣,他说:“御乐司留音求见。”

      “大人快些回去,擅闯寝宫是大罪。”一旁的侍卫想起前日里听说的一个当红伶人就叫留音,想来便是他了,就好心地提醒。

      “留音有要事禀告。”他沉下神色,表情坚决。

      “那大人先等等,我去禀告一声。”那个侍卫看了他的神色不敢马虎,匆匆跑了进去,过一会儿,便有个公公出来引了他进去。

      寝宫里面,皇后,茗文公主和太子都在,床边跪满了太医,全都不知所措地颤抖着。

      看到留音,茗文公主首先问:“你怎么来了?”所有人纷纷看向他。

      留音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眼神冰冷。

      万岁,这个堪称万岁的人如今竟也会落到这种田地。

      有多少次、有多少次想亲手刺穿他的胸膛,看看这个男人的血是不是能让他重新感觉到温暖,是不是只要他死了,自己就会重新找回那些温暖。这个最懂乐舞的一国之君,在见到他惊才绝艳的舞以后露出何等惊喜的表情,可他就想毁掉他的惊喜,看看他换成惊恐以后的嘴脸!

      皇帝已经不再年轻,病态笼在他脸上使他显得憔悴不堪,他看到留音时突然有了一瞬间的错觉,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人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清冷。皇帝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拼命咳了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吓得婢女太监们一阵手忙脚乱。

      “臣,参见皇上。”留音缓缓跪了下来,看不清表情。

      皇帝一只枯手轻微抬了下,算是示意他平身。皇后代替着问:“乐司大人如此唐突,说有要事禀告,不知究竟何事?”

      他说:“臣想奏——有人谋害皇上。”

      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茗文公主马上叫出来:“什么?你说……谁这么大胆!”

      “皇上的病实是中毒所致。留回日日求访医师研习典集,发现皇上的病惊似中了西域奇毒。”他不理会在场之人的讶异,顺自说下去,“西域之地多产毒物,制毒与解毒之法也甚是精妙。皇上手足冰凉长咳吐血却找不到病因,像是中了西域之毒了。”

      茗文又想说话,却被皇后打眼角示意了一下,皇后说:“你继续说下去。”

      “留音原本也只是猜测,后来仔细查核才敢断定,因此冒死进谏。”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只平缓地说着,“西域之毒多至寒至阴,控制剂量则可在体内蛰伏,长期以往损伤身心,阴性至丹田则无力,至脾脏则喋血……”

      “真是荒唐!皇上的病久寻不着病因,竟是中了毒吗?是谁!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留音抬起来,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然后挑起诡异的笑容:“是公主和太子殿下。”

      皇后马上浑身一震退后了一步,脸色抖然刹白,所有人都惊出了声,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皇帝的手更是抖得厉害,惊惧万分而说不出话来,嘴唇颤抖着蓦地又吐出血来。

      茗文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不顾失仪尖叫道:“该死的奴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会谋害父皇!”她紧紧揪起他的衣服,歇斯底里:“你怎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罪名强扣到我头上!你疯了吗?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污蔑公主和太子是要杀头的?”

      “什、什么……你说朕的病……咳咳……”皇帝勉强支身瞪着他,一语未毕又俯在一旁咳得肝肠寸断。是他听错了么,公主和太子要谋害自己?

      “荒唐!你说我谋害父皇有何证据?别以为自己受宠就大可信口雌黄!”太子愤怒出声。

      “证据?”留音任由茗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露出阴霾的笑意:“不若……殿下和公主忘了瑰耆草和桢灵草?”

      茗文的手一抖,松开了他:“骗人……骗人!你明说那是大补的,而且太医们也检查过。说着她失控地冲向跪在一旁不敢作声的太医们,发了泼似地抓住他们:“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那分明是进补的!”

      留音闭眼冷笑:“确是进补的,可是公主,我给药时可没想到太子会随身佩着瑰耆圣草……”说着他抬眼望向一旁脸色铁青的玉麟太子,奇怪地笑着:“不知太子是如何弄到早该绝迹的圣草呢?”

      玉麟飞快地看他一眼,从他的眼里猜出了缘故,脸色黑了一层,自言自语着:“她竟骗我。”

      “瑰耆草有驱百虫之功效,太子随身佩戴,想必是心仪得很了。” 留音正色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皇后终于厉声斥问起来,一把抓过旁边的太医,却听他颤颤惊惊道:“回皇后……据臣等所知,桢灵草的确是是进补良药,服之并无任何不妥;至于瑰耆圣草早该绝迹……这、这两种奇草竟为公主、殿下所得,臣等不敢多加猜测……”

      “混帐!”玉麟打断太医的话,“难道你以为我会蓄意加害父皇不成!”

      “臣万死!臣不敢!”太医连忙讨饶,吓得魂飞魄散。

      玉麟转过身,向一旁半跪于地的留音,突然明白过来,一把抽出挂在床侧的饰剑指住留音,狠狠道:“你敢陷害我?”众人惊呼一声退开。

      岂料留音并不惊慌,一脸淡定地望向他,“太子何必恼怒,不管留音死不死,这天下都是你的……”太子闻言蓦地惊住。

      “放肆!咳咳……”皇帝终于怒斥出声,然后无力地倒在床上气喘不已。

      几乎就在一瞬,玉麟感到手腕一振,剑已脱手了,等他反应过来:“你!”

      “别动!太子殿下身份高贵,留音若伤了殿下怕又是死罪。”留音含着冰冷的笑意抵住他,不知何时剑已入了他的手,剑刃紧紧吻在玉麟的脖颈间,弹指可破。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动作竟那样快。玉麟冷冷对背后的人道:“你竟会武!”

      留音呵呵笑道:“只是皮毛,但对付殿下一人已是足够。”接着他面对惊愕万分的众人喝道:“都别动,退回去!”围上来的众人只得小心翼翼后退。

      “你疯了吗!你怎敢胁持皇兄,会杀头的!”茗文惊惧之余哭喊道。

      皇后也慌了神:“该死的奴才,你想对皇儿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顿时御林军从外面蜂涌而入,把留音团团围住。留音环顾四周,终于哈哈大笑了起。

      “好,来得好!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多年!哈哈哈……父亲,你在天之灵看到了么,你的怨恨会从此平息吗?我为结束这一切而活着,活得生不如死!现在你满意了吗?我说过我会亲手了结这一切,他欠下的我让他一并还你!”

      留音持刀笑得凄凉,也笑得疯狂。所有人呆呆盯住他,却不敢上前。

      “清名……你是清名的儿子!”突然那个苍白无力的声音打断了他。

      留音死死盯着卧病的人,冷冷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皇帝抚着胸口努力喘了口气,眼神万分惊异:“你果然……难怪,难怪朕会觉得那么熟悉,朕怎么就没想到你是他儿子!”

      “皇上!这倒底怎么回事?”皇后厉声问道。

      却见皇帝哀叹了口气:“是朕作下的孽……咳咳咳……”他又沉沉喘着:“当初因一时的年少气盛犯下的过错毁了天下第一的琴师,如今他的儿子作为天下第一的伶人出现……天意啊天意……”他不再理会皇后的疑问,不断重复着“天意”。

      “天意?这不是天意,是报应!”留音冷喝,“自认高雅的一国之君,夺人妻子还灭人全家,我想你不会忘了我的父亲吧?一代琴师与他的琴就是被你所毁!我的母亲也是因此郁郁而终。你为一己私欲杀了多少人你是不知,但你万万想不到就算事隔千秋,已死的人的怨恨也必将在你身上平覆!”

      “你费尽心机让丹蝉接近于我也是为了报仇?”太子沉声问他。

      “没错!任你们也不会想到,桢灵草与瑰耆草虽无冲突,但如再加一剂寻常安神的菁举香,就会形成至阴蛊毒侵蚀五脏。瑰耆草透香极远,太子殿下每每来尽孝,实则是在送终啊!哈哈哈……狗皇帝,你将死得那样惨,这都是报应!而送你上路的,正是你的骨肉至亲,这是报应!哈哈哈……”留音笑得歇斯底里,但是眼里的悲凉却蒙上了他的脸,素冷如白荷。

      “你当真那般恨我,如你父亲一样……可是太子何罪?你也逃不出去。“皇帝万分疲惫。

      “你住口!我今日就是来看你死,本就不打算活着出这间屋子了。”留音的表情决绝起来,紧握着剑以至指骨泛白。

      玉麟第一次重新审视他,想到从前自己竟以为他柔弱是多么可笑的错误,这个男子,明明有着比任何人都深入骨髓的隐忍。

      留音笑得张扬:“从我让人在龙诞香里混入菁举香,我就在等你的死……不,应该说,我等你的死已经等了十多年,你欠我父亲的,欠我的,如今一并偿还罢!我再如何罪大滔天,不过是个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下场。”

      说着他手的中剑贴上太子的喉管,不理会众人惊惧,凄厉道:“倒是太子一死,皇帝架崩,这云涌王朝怕是站不稳了罢……留音一个末路之人,能拉整个天下赔葬,未尝不是我的福……”

      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薄刃要削断玉麟喉管的一刻,咣当!

      剑却蓦地掉落在地。

      “呃……”突然有一缕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流了出来,暗色如同一条诡异的流蛇。

      留音先是有些震惊地抚着自己的胸,随之却有黑血不断从他口里涌出来,“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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