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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十字骑士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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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十字骑士团本部·地上十九层
手中的羽毛笔轻巧地划过,却未在那复古的羊皮卷面上留下预想中的痕迹。
拿起放在一旁的墨水瓶凑近眼前,微暗日光中有着精巧圣天使造型的空瓶子折射出朦胧的光晕。
如同初生的梦境一般得美丽与,脆弱。
造价不菲的玻璃制品被毫无怜惜地扫落在地,一瞬间四分五裂。
可是对于一名患有「不一口气写完会死」型绝症的诗人来说,那只是个该死的空瓶子,而已。
没有什麽是比写到最后一行突然发现墨水储备耗尽更糟糕的事情了。
另一侧桌面上摆放着小型镂金摆钟,白玉质地的指针悄无声息地转成一个完美的直角,从华贵的表盘中突然弹出的恶俗小机关彻底破坏了整体设计的美感。
“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哟~~~”前任亚洲支部支部长梅菲斯特的小型手办激烈地挣扎着,十分不情愿地再一次被羽毛笔捅回表盘里。
很好,无论力度还是角度都准确无比,熟练得就像这样的「每日一击必杀之」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而不是仅仅一星期。
七日,一百六十八小时,十万零八十分钟,六十万零四千八百秒。
在战争开始的第一日收到被称为梅菲斯特爱的小礼物,自那时起,原来只过了这麽点时间。
可这场战争,漫长得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人的人生。
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合着焦急的呼喝路过房门外的走廊,看来最新的一批伤员已从前线撤回。
本部低层区域已经全部挤满了亟待救护的非重伤者,其中包括我曾经的房间所在的二楼。
而更多的人,那些更需救治的重伤者,很少有机会能坚持到活着抵达本部。
伤痛所带来的没日没夜的哀号与绝望的悲泣迫使我放弃那个附带宽阔露台的美妙居所,为了安宁与清净,那对于诗人来说如同水分与空气之于生命一般必要的存在,而逃向本部的中层区域。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又到了搬家的时候啊。
啊,搬家本来就是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只希望高层区域还有合乎诗人挑剔品味的空房间,作为总负责人驻留本部的子猫丸能看在同窗一场的份儿上别再用那种漠然的阴郁目光盯着我。
真是的,当年一同读书的时候怎麽没发现,那个腼腆内向的小家伙也会有如此强气的一面,更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此刻会由他独当一面。
形势迫人吧,毕竟这一代成年驱魔师中,那些更有本事的家伙们……
已经都不在了呢。
认命地卷起未完成的羊皮纸收入骑士团标准配置的宽大白袍里,简单收拾了几件日用品和换洗衣物拎在手中,从某个方面来讲无欲无求的诗人的行李少得可怜。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比之前强烈数十倍的血腥气息涌入鼻腔,我想此刻挂在我脸上的,一定满是无法掩饰的厌恶神情。
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忙碌中的救护班还是各种惨状的伤员,全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神木……大人?”
挑了挑眉,本部中层区域的走廊被这些人弄得一片狼藉,曾经洁净无瑕的乳白理石地面上浊物与血迹一直延伸向不可见的尽头。
毫不犹豫地挥手,使魔白狐的身型由于主人力量的增长而壮实了不少,响应召唤而出现的庞大身躯轻盈地落于肮脏的地面,恭敬地俯身。
纤尘不染的白色长靴踏上白狐的脊背,由使魔释放的守护结界凝结,将外界那些不洁之物彻底隔绝出它的主人身侧。
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表情各异的人群,得到示意的白狐起身,快速却平稳地奔向本部高层区域。
“可恶……如果这个时候是杜山大人在的话……”
拳头重击墙壁的闷响突兀地响起,之后的半句话消散成耳边呼啸而过的风。
不过我知道的,藏在那未完的半句话中,那些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在这里的是诗惠美的话,如果是那个
正十字骑士团首席医工骑士的杜山诗惠美,而不是这个在这场关系着物质界存亡的惨烈战争中冷眼旁观,毫不关心众人生死的所谓的「神木大人」。
在下一个转角处轻巧地停身,收到了新指示的白狐调转方向,向着本部地下区域奔去。
正十字骑士团本部·地下十三层
通行ID认证完毕,冰冷的铅灰色隔离墙壁上翠绿的符文流转,沉重的门扇缓缓开启。
诗惠美的睡颜平和依旧,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浅金色的齐肩短发软软垂落,黏附在汗湿而苍白的脸颊上。
无数柔韧的荆棘枝条自虚空中生发,将她紧紧束缚于高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下方地面上,那横亘整个空间的暗金色巨轮上。
守护着这片大地的平衡之轮缓缓旋转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在吸收了诗惠美的血之后不再加深,并且在那饱含着强大力量的新鲜血液滋养下极缓慢地自我修复着。
张开被荆棘缠绕而血迹斑斑的双臂,以献祭的大地母神般的姿态,以一己之力守护着物质平衡,永远温柔地微笑着的,坚强的诗惠美。
一直在努力地寻找着为了大家,笨手笨脚的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我还记得好多年前在正十字学园里读书的她,这样说着的时候,闪闪发亮的双眼。
即使在那无尽的梦境中,没有那些一同长大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同伴们,没有那些她最喜爱的有着奇怪名称的花草朋友们,有的只是一片在虚无界负面能量侵蚀下千疮百孔,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的苍凉大地。
为了那些此时四散各地在前线奋战着珍若性命般的同伴们,她愿一个人孤寂地于此陷入长眠。
抬手抛出符纸,习惯性地施下几道或许根本不会有用的宁心安神咒,“好梦,诗惠美。”
我继续着无法传达给她的自言自语,“很快,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因为,你也就快……撑不下去了吧。”
正十字骑士团本部·地表零层
位于本部地下部分与地上部分的临界之间,既不属于地下也不属于地上,却的确真实存在着的空间。
离开献祭之所一路向上,在路过这个被称为地表零层的特殊区域时,些微犹豫后我示意白狐停下。
没有ID认证系统,因为只有被选中并且被已先进入其中的人认可之人才能看到这个特别空间的入口。
雕刻着异族图文的巨大木门开启,胜吕龙士端坐在绘着繁复法阵的地面中央,眼神阴翳地盯着正向着自己走来的一人一白狐。
念珠被暂时丢到一边,胜吕拾起一叠纸张,简略地写了些什麽,递给已经走到他身前一贯面无表情的人,口中依旧以与之前别无二致的速率咏唱着圣书。
连贯完整,循环往复,毫无破绽,这一个星期以来被称为正十字骑士团最强咏唱骑士的胜吕龙士一直镇守在这异兽召唤源头的封印之所,以时刻不停的咒文咏唱守护着在这召唤封印所连接的彼方,正与暴走的异兽厮杀中的雾隐修拉。
被虚无界的负面气息侵袭的异兽骚动不已,冲击着的封印之所守护下的进入物质界的大门,曾得到八岐庇护的修拉是唯一能够进入异兽所在空间的被选中之人。
自混沌之空出现的异兽是无法真正被杀死的,永无止境的杀戮,就算是圣咒加护之身,如鬼神般强悍的修拉,以一人之力牵制异兽的暴动,又能再支撑多久。
维持生命体征的回复法阵运转正常,可身体上的疲惫似乎并不是最主要的。看不到彼岸的尽头,看似随时都可以停止却又无法不继续下去,胜吕努力地瞪着那双充血严重挂着深深青灰色眼圈的死鱼眼,他的心,真的很累了。
「前线的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
「大家……还好吗?」
“很好。”一个坐上了本部的高位,一个在前线,一个陷入长眠,一个疑似行踪不明,一个在敌方,一个被囚禁,一个游手好闲,一个镇守封印,一个在异界搏杀,或许很累或许很痛苦,可至少所有人还都活着,这就足够了。
惨烈的战争斩断了贪婪的触角,让人类的愿望变得低微且易于满足。
「这样啊。」胜吕似乎是想微笑一下,可惜这个面相凶恶的家伙本来就不擅长做出此类温柔的表情,也许还有长时间诵念造成面部肌肉僵硬的原因,结果就是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混合着青筋和冷汗的不断抽搐着的古怪表情。
「拜托你了,神木。」胜吕艰难地维持着那个奇怪的表情,把那张大白纸平举在胸前,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身前站立着的,依旧面无表情的人。
心底似乎有温暖的细流流过,你的心意,我接收到了呢。
抬手抓了抓胜吕标志性的金黄鸡冠头,让那形状看着稍微顺眼了一些,这几天高强度的连续工作让他无暇顾及招牌造型的日常护理。
“恩,知道了。”拍拍手唤过白狐,封印之所的巨大木门缓缓合拢,沉重的声响中,我低声自语道,“我的名字,下一次见面时,就告诉你。”
此刻作为神木出云而存在的我,为了完成出云的愿望而与她互换了人生的我,真正的名字。
如果能再见的话,一定亲口告诉你。
请记住我的名字,无论此刻的你透过这副皮囊注视着的,是谁。
正十字骑士团本部·地上二十七层
实在无法忍受被伤者塞得拥挤不堪的本部高层区域以下走廊,得到指示的白狐跃出窗外,如一阵盘绕着本部主塔的清风,踏着墙壁直冲上那高耸的顶端。
轻巧地悬浮在总指挥室的窗外,伏在白狐身上的我淡淡地开口,“出去一趟。”
子猫丸依旧保持着那个埋首于成堆的公文中的姿势不动,留给我一个青秃秃的后脑勺。
示意白狐把一直叼在嘴里属于诗人的单薄行李顺着窗口丢进去,我毫不介意地接着说,“先放在你这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恩,以后就不用再给我准备房间了。”
子猫丸终于不再装死尸,转椅移向面对着窗口的方向,自初识十年之后与同伴相比依然属于贫弱的身形深深地陷进那代表着无上的权利也同时背负着无比的重担的位置。
“我相信神木出云。”这次他没有再用那阴郁的眼神盯得我发毛,红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暗淡的天光,低着头,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恩,那是当然的,我可是神木出云呢。”自然而然地用傲气十足的口气做出标准回答,我不再停留,示意白狐奔向骑士团驻前线特攻队长志摩廉造所在的方向。
此刻的我作为神木出云而存在于这个世界,可我并不是真正的出云。
在出云极其珍视的同伴中,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也是一个绝不可说出口的事实。
一切,都为了完成出云的愿望,为了她最最珍重的那个人。
【Part 1·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