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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沙龙 ...

  •   白色基调的客厅里,摆着两列米白色的沙发,精雕细琢的浅浅的花纹,布满了每个椅背,扶手处圆滑的弧,末尾处是各种式样的雕花,法式的装修风格很是雅观大气。
      水晶大吊灯的光打得昏暗,蒙蒙的照在人脸上。
      坐在主人位的妇人,白的脸,红的唇,修长的圆润的指甲染了最时髦的橘色,额发微卷,脑后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拥着灰白的一整块貂裘,斜靠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一只手托着很是小巧精致的脸,慵懒娇媚。
      坐在她左手边带眼镜的俊秀男子脸色微青,似有怒容:“帝王将相再专横,也是善待读书人的。秦皇焚书坑儒,一直被骂到今天。那些军警拿着枪支扫射手无寸铁的学生时就没觉得是耻辱?如今这样的世道,真是容不得一方安静的书桌了!”
      那夫人皱了皱眉头,微嗔道:“羽生,咱可说过了的,在这里就是喝个下午茶,种种鱼养养花,不谈这个。”声音不大,甚至带了些娇弱,却总让人觉得无法拂逆。
      那穿长衫的男子攥着拳头打在一沙发上,因为沙发太软,没发出一点声响。
      那夫人转头笑向男子旁边的白胡子老人道:“陆老太爷,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个什么来了?”
      那老太爷穿的带元宝扣的绸缎短衫,袖子很窄,头发全白,却还密实。手里拿了个放大镜在椅子旁的大花瓶上照了好一会儿了。
      他把放大镜揣进怀里:“要不夫人你出个价钱。”
      那夫人伸着个指头点点他,娇笑道:“你们快看看陆老爷真把我这儿当那破落户儿了,我莫家再怎么不济也还不至于把身价变卖了。”
      众人都笑起来,一个坐右首末位的女子笑道:“莫姐姐可真是说笑了,谁不知道莫家有一位能干的先生,才能让莫府是今天这样富丽堂皇的模样,我们就等着见见姐姐那位神通广大的先生开开眼了。”
      一时这厅里便有些安静。大家都知道莫先生很少在家,即使回来也不曾帮忙应付过莫太太的朋友。有人说是商人,也有说是做官的,既然莫太太不提,也就没有人自讨没趣的去问。
      那夫人微垂了眸子,手指头摸索着光滑的貂毛,笑笑没回答。
      末位的女子觉得有些难堪,撇撇嘴,笑的更加殷勤:“姐姐莫非是怕莫先生被人抢了去才不敢让他露面吗?这可就是想多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高攀不上,丈夫也看的紧。不像姐姐般自在的。”
      那夫人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便有些不耐,悠悠的说:“童姐姐有所不知,像童先生那般包个戏子听听小曲,本是那样惬意的事,我家那位却很不喜欢去那些地方。不过我想着,这样也好,在外闹出个一子半女的笑话来,坏了自己名声不说,也连累家里头。”
      童姑娘的脸色青白相间,她丈夫前些日子闹出那包戏子的风波来,还弄出了个私生子,后来依着家里的关系算是摆平了。家里的老太爷却夺了他们这房掌财的权利。她不愿意在这个圈子里显得低人一等,只得自己卖了些嫁妆衣裳维持着出入的花销。刚才被提到卖花瓶,破落户儿,句句扎在她的心尖上,才故意说出那些话来。

      她强压着自己喝了两口茶便匆匆的走了,出门的时候险些一个趔趄,被门边伺候的西式仆人及时扶住。她忍了忍,泪还是流下来,。今日接到这赴宴的帖子,想着若不来倒惹得旁人更把自己看低了去,咬了咬牙卖了一副翡翠坠子才做了今天这身时髦的旗袍,齐到胳膊肘下方,身子包的偏紧,更显身姿曼妙。今日这面子丢在这里,便再找不回来了。她咬了咬牙,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充满了恨意。同样的出身,等量的人品才貌,只是嫁了不同的男人,就有了这样的差别。莫太太可以三天两头开个沙龙办个party,低头睥睨那些向她献殷勤的男子,而自己就得省吃俭用强颜欢笑,还要受自己先生的窝囊气。
      大厅里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养花养鱼也聊聊书本。
      时间过的很慢,女子神情一直是慵懒的 ,时不时的娇笑两声,清清亮亮的,不高却毫无顾忌。
      那叫羽生的总是呆呆的看她一颦一笑,甚至只是安静的靠在那里,也觉得很是美好,她偶尔看过来的时候,他心里便会漏掉几拍。
      “由芝,你的裙子。”他轻轻地说,边弯下腰来,帮她捡起扫在白色地板上的裙裾。
      由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动也不言语,他便觉得额头冒了些汗,他不是一个懦弱的男子,家境良好,赋予教养,在学校里做一些能说的不能说的事,被家里从大牢里捞出来三次,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
      可是幼芝只比他大了三岁,却总让他觉得又敬又......他白天想的,梦里梦的都是她,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持,到她这里的时候便都化为乌有。白天见了她,他便会为第二天湿了的床单,泼自己一桶冷水,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若是几天不见她,却又觉得生活再无滋味,吃饭味同嚼蜡。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才刚读大一,穿着学生制服,骑着个自行车到处张贴大字报,他不喜欢回家,那个家里烟雾缭绕,只有胡牌的声音,孩子哭闹的声音,太太训仆人的声音,每个家里都是一样,像一个个坟墓。他那日比较倒霉,刚贴了几张便遇到两个军警,被警棍打破了头,他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最后拐进一条细窄的胡同,那条胡同里只有一扇朱红的大门,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所在,他晓得越是富贵越会自保,他那些个亲戚但凡有一个落难,他父亲母亲便会果断与他们断了联系。他把车子一丢,蹲在大门跟前,实在是跑不动了,被抓住顶多一个死,年轻气盛的年纪,觉得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身后的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便是幼芝,她望了望细长的胡同,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被利落的拉进了大门。
      他看着那院子,很是气派,只是奇怪这样大的院子竟然没有几个仆人。
      幼芝也才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的很精致合身的洋装,烫了的头发松松的拢在耳朵后面,俏皮活泼。
      他虽然读的男校,但是对女孩子并不陌生,家里的姐姐妹妹一大群,再加上婢女乳母,尽管自他懂了事便不肯再让女仆此后他的起居,可是总的来说他还是在女人堆里长起来的。
      可是看着这个女孩子他便有些结巴,张了张嘴没说出谢谢。她却懒洋洋的笑道:“倘若刚才我看见胡同那头有人追过来,我便不会管你了,所以你不用和我说谢谢,这本就是你跑的够快才救了自己。”声音软绵绵的,娇娇媚媚,却俱是骄傲。
      她伸手扒了扒他的头发,又按了按四周,道:“你要顶着阴阳头过上个把月了。”
      她推开冯嫂要帮忙的手:“你别跟这里添乱,准备剪刀,针线,消毒水,纱布,温水。”一气说下来没打一个顿。
      冯嫂在旁边说到:“先生运气好,我们小姐可是东京那什么著名学校的医科第一名。”
      女子手里熟练的忙活:“别在这里替我打招牌,即使我是个乡野村夫,他还不是也得乖乖坐在这里任我宰割,人落了难,还讲究什么?”
      他觉得出她手法熟练,可也觉得出她的动作并不轻柔,甚至想要故意弄疼他。只是他咬了牙,连哼都不哼一声。
      她就着冯嫂端着的琉璃水盆仔细的洗手。
      他看着她的侧影心里便漏掉一拍。
      他向她告辞,女孩子笑笑:“小小年纪不叫疼,以后是条汉子,只是希望别再让我遇到你了,沾我一手血腥味。”瞧着手指皱皱眉毛。
      他真的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了。
      出门的时候,听见女孩子叫道:“绍恒,你来了。”声音几多欢喜。迎面过来的男子二十七八岁,身材修长,大冷的天穿着笔挺的薄外套。
      他的心里便莫名的酸涩,原来她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骄傲。
      那人看见他并不显得惊异,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一眼,点了点头。
      他也礼貌的停下脚步点头回应。
      他听见他说:“由芝,父亲可寄了信来?”
      原来她叫由芝。
      后来他和政界人士联合发起几场大的学生运动,他父亲拿着铁棍要敲断他的腿,他祖母和母亲哭着拦住,他是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他祖母护在心尖尖上的孙。家里让他装病避避风头。
      他那爱留鸟的表哥向他说起了一个人,便是由芝。
      叫由芝的人那么多,他却确信就是她。
      只是她在他不觉间成了莫太太,在他不觉间成了名媛。
      很多男人为着她和老婆同床异梦,很多女人效仿她的衣着她的谈吐,甚至一个细微的动作,连裁缝店里都挂出她来做过衣裳的牌子。
      他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去见她,却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她的府上。
      他坐在那里等着通传的时候,便在想着如何开场:“你还好吗”“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白先生你来了。”她一句软绵绵的开场打破了他所有的腹稿。
      他便有些慌张,她的语气是不是早已猜到他会来找她,还是刚才冯嫂进去通报时认出了他。“我来是为了......”他想解释这次唐突的来访。
      她却慵懒的说道:“你来不是为了看我么?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看我。”
      他脸色微烫说不出话来,他在上万人面前演讲也只会更加慷慨激昂,却在他面前像一个功课拙劣的小学生。
      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愤慨,她怎么可以说他想他们,他和他们不一样。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呢,只是因为她救过他吗?可是她也许同样救过别人呢?他为自己这样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心里却是苦的。
      她此时已开始化妆,鲜红的唇却并不觉得唐突,她本就是这样芳华绝代的女子。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没想会把这个词用在一个女子身上。
      她有时给他发帖子,有时不发,只是他若得闲,必是来的,她的左手边,永远留着一个空着的位子。他为着那个位子高兴地一个月睡不好觉。
      此时他手里握着她的裙裾,额头冒出些冷汗,却仍是盯着她的脸,而她依旧慵懒娇媚的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动。
      他觉得时间是停了,手有些抖,裙裾终是从手里滑出去,落回地板上......
      客厅里的人依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没有人注意到方才没有语言没有动作的对抗。

      “夫人,该用晚餐了,先生说您先用,他晚点儿回来,不用等他。”一个年轻的女仆低声说道。
      她连头也没点,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倦怠。
      那个他该是个什么样子,让她这样的女子也黯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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