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荒唐的约定II ...
-
陈守琦将证明许昼白身份的文件递交给深津秘书,说:“这种人,像耗子一样,东蹿西蹿,跟着吃的跑,有什么理想良知?这次,深津中将也上他当了。我们本想找到我妹夫后,将他移交回去,谁知他见势不好,拔枪杀了池田少将和他佣人,又落跑了。这事说来,我也有点对不起深津中将。请你转告他:让他放心,我陈守琦,以后永远是他朋友。”
秘书之前已向日军驻上海总司令部求证过,又加上眼前的文件,对陈守琦的话十分中信了九分。
陈守琦见他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个小礼包给他,客客气气将他送出去。
两人离开陈守琦的写字间后,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哄笑。陈守琦皱皱眉,假装没听见,将秘书送到大门口。
秘书一走,她就回转找木管家。“谁在大吵大闹?”她很不高兴,“不知道我在接待客人么?成何体统。”
木管家面对她的怒气,依旧春风满面。他含笑说:“夫人,是张夫人在厨房学做菜呢。你也去看看吧。她真正是千金大小姐,做个番茄炒蛋要看十来次做法说明,把大家伙乐死了。”
陈守琦觉得很稀奇。她这个妹妹从来远避厨房,别说烧菜,连点火可能也不会。她这难道又是为了张以传?
她眉头皱紧了,想回写字间继续办公,又实在好奇。终于没忍住,去了厨房。
这一块她几乎从不来,一进来,就看到陈惜从全副武装,帽子、口罩、手套、围兜等,包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她一手执锅铲,仍离锅几步远,生怕锅里油溅到她。
旁边一厨娘看不下去,教导她:“身子靠近点,没事。快翻身,要焦了。”
陈惜从见她要抢她锅铲,忙叫说:“你们靠边,我自己来!”
她手忙脚乱,终于煎好两块牛排,淋上调味酱,摆好盘。
她脱掉口罩和手套,以手背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珠。大伙儿看到陈守琦也来了,忙噤声,转头一一躲开了。陈惜从也看到了姐姐,笑说:“你怎么来了?快出去,这儿油腻死了。”
陈守琦说:“你也知道这地方油腻?你在这儿做什么?”
陈惜从说:“以传吃不惯这里的菜,说想吃上海口味的,我自告奋勇,说要做给他吃。他点了几样菜,写给我做法,我让赵大娘他们去买了材料来,就照做了。还真难。姐,你看我手艺如何?”
陈惜从做了个番茄炒蛋,一个煎牛排,一个墨鱼红烧肉,还有一个紫菜虾米汤,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菜。乍一看,倒也油光闪亮,引人食欲。
陈守琦有种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的错觉。她自找的。
“还不错。”她勉强笑说。
“什么‘还不错’?”陈惜从说,“我看是好极了。”
陈守琦笑说:“好不好,光看不行,得尝尝。”她伸手就捡了块蛋,放入嘴中。
陈惜从大叫起来:“我第一次做菜,以传还没吃,你怎么先吃了?”陈守琦故意嚼出声音:“吃都吃了,再要我吐出来吗?就这水平,嘿嘿,好可怜的张以传。”
她又伸手要祸害其它菜,但陈惜从抓住她双手,不让她得逞。
两人又笑又叫,陈守琦却突然厌烦了。她甩开陈惜从,板了脸说:“谁要吃你做的菜?快送过去吧,别凉了。真把自己当回事。”
她说完转身走了。陈惜从也有点生气,在她背后嘀咕了句:“那你跑来做什么?”
她把做好的几盘菜放到托盘上,叫了个厨房里的人,把菜端去张以传房间。她自己脱了围兜,洗了手,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也跟着去了。
张以传休息了两天,烧已退了,只是还有些难以启齿的隐疾,才装着虚弱,赖在床上。
陈惜从眼巴巴看着他,等他评价自己的手艺。
张以传尝了口番茄炒蛋,说:“太咸。”尝了口牛排,说:“这个又太淡了,调料还行。”尝了墨鱼红烧肉:“这肉怎么一股腥味?你买来后直接下锅的?”陈惜从摇摇头:“怎么会?我照你说的,先放大锅里煮,把那锅水连带肉沫倒了,又洗了遍肉后,才拿来正式做菜的。”张以传说:“那就是第一遍煮的时间太短。腥死了。”他又尝了紫菜虾米汤:“怪怪的,讲不清楚的味道。”
他逐一点评后,连饭带菜吃了个碗底朝天,然后对陈惜从说:“菜还是辣的好。这儿的厨子手艺不错,下次,还让他们做吧。”
陈惜从没得到表扬,心里不免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她做了,他也接受了,这不结了?
她现在太喜欢他,舍不得挑剔他。
张以传吃饱了就要睡。陈惜从看他躺好了,闭上眼睛,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她来到客厅,心情太好,忍不住哼起歌来。
陈守琦刚吃了饭,坐在沙发上喝红茶。陈惜从已不在意适才厨房里的小小不快,她重重坐到她身边,双手搂了她,亲昵地叫了声“姐姐”。
陈守琦心里一颤,放下茶杯,也搂住她。她温柔而讥讽地说:“你这几天怎么了?以前从来不见你这样的。”
陈惜从靠在她身上,说:“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姐,”她像在深海中潜了半天水,重新浮出水面、摘下面罩后,深而又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的眼睛、嘴唇、面庞,全因这一吸一呼映出了光泽,她动情地说,“我真是太喜欢他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算幸运,第一个男人就是他。以前我觉得无所谓,得过且过罢了。可经过这一次,我彻底明白了:我爱上他了,不能没有他。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他。姐,雪堂死的时候,我迁怒他,差点和他离婚了,可接着就是战争,是逃亡,是失踪,一连发生了这许多事,现在想想,简直都是为了挽救我的婚姻。我和他,真正是命中注定。”
陈守琦没有说话。
陈惜从又回味了下她的“命中注定”,不无感慨和得意。这时候,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她一下子跳起,笑说:“糟糕,我自己还没吃过午饭呢。”
陈守琦说:“给你留着呢,去吃吧。”
陈惜从答应一声,脚步轻快地走去餐室。到门口时,正好张斡明从里面出来,她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她急忙停步,两人都笑了。
陈惜从向他挥挥手,推门进去。张斡明看着她消失在门后,才板着脸,来到客厅。
他因为是张以传名义上的哥哥,和张以传夫妇一起住在陈守琦处。田照人等人则在外另有居处。
张斡明坐到陈守琦对面,一言不发。
陈守琦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理他。她现在心里很不平静。她妒忌妹妹的爱情。她从来运气比她好,连爱情上也是这样。
她喜欢过一个比她小几岁的男孩子,然而不能在一起。她嫁了个丈夫,是个虐待狂。她差点杀了他,结果只把他弄成个废物,她没胆子再下手,就只好悬在那里。她又为了财产和生命的安全,去勾搭了个老残废杜圣鱼和个两面三刀的李桧。她也和别的男人有过露水情缘。但她一个也不爱。一个也不配让她爱。她知道随着岁月流逝,更不会有人爱她了。
陈惜从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自己快乐了,就不顾旁人。她从小就这样,自行其是,不和别人争,但总是胜利。这点最叫人生气。
她疯狂地妒忌她的爱情,然而,又不单是这样。
忽然,坐在她对面的张斡明叹了口气。陈守琦漠然看向他。他并没看她,然而故意要人听见似的,声音不小地说:“我不应该住到这来,咳咳。”
陈守琦眼睛一翻,防卫似的冷笑说:“我哪里怠慢了张二爷?”
张斡明摇摇头,翻来覆去看他自己的两只手,他说:“我不想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陈守琦心里一动。她想起邵宛如和花容告诉她的那些关于张斡明的事了。
她幸灾乐祸地说:“她?惜儿吗?她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她以前冷冰冰的,活得没个人味。还是以传本事大,让她有了烟火气。到底是夫妻,不比外人。”
张斡明抬眼,直勾勾看住她。他眼里闪着洞察的讥笑的光,让陈守琦一下子说不下去了。她有点生气,想:“这个人,他知道些什么?”
张斡明又低头看起自己的双手。他似乎心事重重,没有和陈守琦继续攀谈的打算。陈守琦尴尬地坐了会儿,一声不响起来,去找张以传。
×××××××××××××××
张以传正钻在被窝里涂药膏,听到开门声,又把头钻了出来。
陈守琦好奇地看看他,问:“在干么呢?”张以传脸上黑里透红,羞恼地说:“睡觉不成么?你怎么也不敲门,就进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陈守琦已来到他床边,一伸手,掀开了他身上被子。张以传惊呼一声,忙又抢回被子,裹紧自己。他恨恨瞪着陈守琦。
陈守琦也瞪了回去,说:“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一到这儿,大夫给你诊治后,就全告诉我了。狗/日的日本畜生。”
张以传一脸挫折,问她:“你没告诉别人吧?”
“我告诉谁去?惜儿吗?你要不介意……”
张以传忽然从被窝里伸出一手,握住了陈守琦的一手,可怜兮兮地叫了她声:“姐。”
陈守琦不自觉就要在他边上坐下,但她强忍着,维持一张僵硬的脸,冷冷说:“怎么,不愿叫她知道?你看她现在为你发了疯,夫妻真正相爱,就该告诉她,然后互相扶持,共度难关。要是不敢,只说明你们还爱得不够。”她看张以传似笑非笑,又问他:“你笑什么?我说错了么?”
张以传讽刺地说:“姐姐这样人,说出这样话来,如果是真心的,那就是我看错了你。”
陈守琦被他一堵,倒没话了。其实这话她当真不信的。她虽没真正爱过谁,又为那人所爱,但也知道,男女间全然的裸裎相见,是痴人说梦。再相爱,也是两个人。真相是手术中遗落在体内的针,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杀死爱情的元凶。傻子才会对爱人不顾一切说真话呢。
张以传明白她的想法。他现实而阴暗,不亚于她。
张以传已经放开她的手,抱着自己双膝,坐在床上。他对陈守琦说:“姐,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跟惜从不一样。我知道你不是太太生的,要强好胜,吃过很多苦。所以你一定懂得我。现在惜从这样对我,是多么不容易,我不能冒一丁点的险,我……”张以传过于激动,自己截断了自己的话。
陈守琦在床边坐下了,苦笑着说:“你就这么爱她?”
张以传找不到话,来匹配他对陈惜从的爱,那既像暴风雨,又像扎根于土壤中的千年老树根。他觉得胸中如沸,就歪身靠在陈守琦肩上。
陈守琦像安慰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张以传一会儿就好了,起身笑呵呵地看着她。
陈守琦说:“你失踪那几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惜儿竟也不问。我好奇了半天,又怕触痛你伤疤,憋着不敢问。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张以传断断续续,将在实验基地中的所见所闻告诉她,听得她又是惊讶又是气愤,有些事她简直不信。
陈惜从吃完饭后又来了,也坐在一边听。她也皱起眉头,忍不住抱了张以传一条手臂,说:“天,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幸好你没事。但为什么你没被感染呢?”
张以传摇摇头:“很多事,我也糊涂着呢。似乎是有日本人救了我。但这怎么可能呢?”
陈惜从也说:“这怎么可能呢?”
陈守琦觉得自己忽然成了个多余的人,陈惜从一心一意扑在丈夫身上,都忘了她的存在。
她默默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了回头。张以传正看着她,目中有几分怀疑。她向他点点头,要他放心,自己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张以传似乎笑了笑,又去和陈惜从说话了。
陈守琦关上房间门。
她依着门站立片刻,才又有了力气,走去客厅。
张斡明还在客厅。陈守琦看到他时一个恍惚,仿佛她刚才就没离开过这。他怎么能这样一动不动呢?
张斡明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陈守琦一愣。她有点害怕和反感这个人,不愿与他单独相处,正要走开,张斡明却叫住她,说:“你就这样算了?”
陈守琦说:“什么算了?我听不懂你的话。”
张斡明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怎样想,咳咳,我要带惜从走,咳咳,只带她走。”
陈守琦身体微微发抖,似被窥到了隐秘,她害怕,然而又相当兴奋。她昂起头,刻薄地笑说:“她本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你,把她从结婚当夜就让给了你弟弟,自己当了人家的笑柄。都过去好几年了,你现在再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
张斡明面目狰狞,眼里血丝更多,他说:“少跟我装蒜。咳咳,你看上以传了,对不对?咳咳,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留住他,总之,我要带走惜从。你说得没错,咳咳,她就是我的妻子。”
陈守琦笑说:“以传刚脱离了危险,惜儿对他,你也看见了。你说这话,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张斡明咬牙切齿:“我为什么要不安?咳咳,是以传先骗我,他毁了我的幸福。我不过一报还一报。”
陈守琦看他神情疯狂,渐渐逼近自己,便用力推了他一把,叫说:“莫名其妙!”然后她快步回了写字间,把自己锁在房里,激动得喘个不停。
她想:“这人也疯了。”
然而当天夜晚,陈守琦悄悄让木管家把张斡明带到了她的写字间。两人在灯下谈了大半夜。天快亮时,张斡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