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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军统抓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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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遇见张以传后,陈惜从便失去了许昼白消息。她猜是张以传捣鬼,不免忿忿,想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她又不好直接质问张以传,万一不是,或他不说,认定许昼白另有事,不高兴敷衍她了,她岂不自讨没趣?
好在她凡事想得开,一个贴心的玩伴消失了一段时间后,生活又回到原来轨道。大部分时间,她仍呆在家,看书、发懒、逗弄儿子和猫。偶尔去下隔壁尤夫人公馆,或回老家看望父母。张以传愈发忙了,早出晚归,交际不断。他尽量抽时间陪她,两人间温存,不比从前。可惜这样的时间太少。陈惜从倒不抱怨,像别的女人一样要求丈夫多陪她,她是有好,没有也好的一贯淡然,所以张以传多少又疑心她,到底还是不够爱自己。
时光荏苒,又过了大半年。
新年将至。
这天早上,张以传要和张劲声一起去拜会戴老爷子和青帮几位长辈,说好了下午回家,陪陈惜从去娘家,晚上在陈堪那里吃饭。
陈惜从经期提前,一大早就闹肚子痛,全身不得劲。张以传让她多躺会儿,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离开房间。
会芬在厨房烧水充汤婆子给陈惜从捂肚子。她正看着火发呆,冷不防长顺从后抱住她,把冰冷双手伸进她内衣里乱摸。
会芬惊呼一声,推开他,满脸厌恶之色:“跟你说了多少次。再这样,我要告诉太太去了。”
长顺冷笑:“怎么,你和二驴能开玩笑开到床上去,我闹你一下,就十恶不赦了?”
会芬脸一红,羞愤地说:“你别乱讲话,我和二驴几时上过床了?”
长顺见她害羞,索性学起她和二驴在床上的话来:“二哥哥,你就是这样,要你用力的地方你有气无力,不要你用力的地方你瞎起劲……妹子,你说要怎样……这里重点,哎哎哎……哎哟喂……”
会芬脱了鞋,拿鞋底板抽得长顺满厨房跑。两人都又笑又叫。会芬把鞋重新穿上,板起脸,说:“你就编吧。你以为就你顺风耳么?你自己干过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长顺脸色一变,勉强说:“我干过什么事?”
会芬鉴貌辨色,猜他心里有鬼。她不动声色,假装一切了然于心,冷冷说:“我不像你,别人的腌臜事体,我才懒得到处宣传。不过你也别逼我。太太现在还让你领着少爷,你好自为知。”
长顺听她忽然扯到“太太”,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
这时,张雪堂正好叫着“长顺”,走进厨房。他一见长顺便说:“原来你躲在这里。外婆打电话让我早点过去,我先上楼和妈妈道别,我下来我们就走。”
长顺忙应了,低头随他离开厨房。
张雪堂到楼上,陈惜从头埋在被子里,正和腹痛、胃痛、头痛作斗争,只觉人生无趣。
张雪堂爬上床,把她的头从被子里挖出来。他说:“妈,我先去外婆家了。外婆说下午带我去城隍庙看狮子舞,再帮我挑选明年上课用的纸笔。你真不跟我们去吗?”
陈惜从没好气地说:“你快点滚,没看见我快断气了吗?”
张雪堂挺失望,但不好逼她。他在母亲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记。陈惜从闭着眼,无动于衷。张雪堂又告诉她:会芬快烧好热水了。陈惜从“嗯”了一声。
张雪堂心想:“妈妈真可怜。”
他下楼的时候,发现咕噜嘟从母亲卧室蹿出来,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他停下来,咕噜嘟到他脚旁,以脸颊蹭了蹭他裤管。
这可是件新鲜事。那肥猫性子冷淡,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平时只和陈惜从亲近。
张雪堂吃力地抱起猫,学母亲样子,摸摸它额头的毛。他温柔地对猫说:“外公不喜欢猫,所以今天不带你去了。你乖乖在家呆着,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妈妈身子不舒服,你别去惹她,小心她拿你出气。”
他看到长顺在下面等着他了,就放下咕噜嘟,跟他走了。
咕噜嘟跟着他,到别墅门口才停步,恋恋不舍地叫了一声。张雪堂几次回头,它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望着他。
长顺也觉得惊奇,说:“老嘟今天怎么转性了?”
张雪堂心里温暖,想:“养久了,总会亲的。说起来,咕噜嘟年龄比我还大。我没生出来,它就跟着我妈妈了。妈妈说它还帮过爸爸一个忙,不知是什么忙,下次要问清楚。”
张家两辆车,一辆早上送张以传走了,另一辆送去维修,要下午才能回来接陈惜从。张雪堂和长顺两个便叫了辆黄包车,两人一车,前往辣斐德路。
除夕将至,大街小巷,已充满年节气氛。
黄包车走了没几条街,就碰到一支花车游街。五颜六色的车上搭了个台子,有几个人身穿戏装,正唱绍兴戏。横笛配音清越嘹亮。台上的人唱,拉车的人合。还有个小贩,跟在花车边上,现场绕出台上各人物的琴糖人形,卖给驻足观看的行人。
张雪堂是小孩子心性,爱凑热闹。他看见花车就双眼发亮,看到有人做琴糖,便吵着要吃。
长顺心里正烦乱,猜测会芬最后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偷窥张以传夫妇上床的事被她知道了?按理说不能。他一向小心,且总共没看几次。但也不敢说绝对了,万一她真知道了呢?依张以传的性子……
张雪堂推他,见他没反应,他怕花车走掉,好在自己身边也有点零钱,便命令黄包车夫停下,他跳下车,钻进人群去买糖。
长顺在车上坐了半天,花车走了,周围冷清下来,他才回神,发现没了张雪堂踪影。
他有点急了,问车夫:“和我一起的孩子呢?”车夫蹲在地上,一脸木然:“他刚才冲去买糖了。”“后来呢?”“后来我怎么知道?你没看见,我又不比你多生两只眼睛,我凭什么能看见?”
长顺懒得和他斗嘴,让他快点去追那辆花车。
他心跳如擂鼓,想:“万一少爷再丢了,我这条命,真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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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惜从在床上躺到下午,几次想起来,又没能起来。
眼看日光偏西,邵宛如先打来电话。会芬接了后,上来告诉她,说邵宛如问她:少爷什么时候过去?
陈惜从皱眉:“他不是早上就去了?”会芬说:“是啊,我这么跟老太太说的,但她笃定说没见着人。”
陈惜从想:“难道长顺带他去别处玩了?不,雪堂不会不说一声,平白让他外婆担心的。”
这时她看看天色,又想:“怎么以传也没回来?”
她让会芬吩咐下面人去张劲声处跑一趟,如果张以传在,就让他赶快回来。会芬答应着去了。
不过片刻,她又跑回来,说一个姓许的先生打来电话,指名找陈惜从。
陈惜从有些意外。她披衣下楼,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隔了半晌没有声音。
陈惜从不耐起来:“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对方这才笑了一下,是好听而缠绵的男子声音,他说:“隔那么久,你还是一样。”
陈惜从一愣,问:“是许昼白?”
“嗯。”
陈惜从脑子飞快转着,揣度他用意,一时没有说话。许昼白故意给她时间想了想,才叹息般说:“惜儿,我好想你。见不到你,我才彻底明白自己心事。我想要每天和你守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留给别人。”
陈惜从起了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沉吟半晌,忽然问他:“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许昼白笑说:“放心,他好好的,我怎么会伤害他?不过你只问儿子,不问丈夫,我知道你心中孰轻孰重了。”
“你什么意思?”
许昼白顿了顿,才又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原来你还不知道呀,那算了。惜儿,你跟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陈惜从心想:“碰到神经病了。”不过儿子既然确定在他手上,她也不好太触怒他。她清了清嗓子,说:“有些事情,不必明说,你我心知肚明。”
许昼白叫了一声,狂喜地说:“我就知道!”
陈惜从急忙打断他:“不过,你绑架我儿子来试探我,让我很失望。”
许昼白说:“我不是试探你。我早知道你和我是一心的,不过我怕你慑于张以传的淫威和无谓的道德伦理观,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所以借你儿子,推你一把。惜儿,你如果还想见到你可爱的儿子,现在立刻收拾行李,等我来接你。我带你们母子离开上海。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过日子。”
陈惜从气得手心发冷,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疼痛。她咬牙切齿,尽力维持声音不变,说:“这不大好吧,我丈夫追来,你我怕都难逃一死。”
许昼白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其它不必担心。”
陈惜从还要问,对方却亲吻了下话筒,挂了。
陈惜从瞪着手上话筒,恨不得砸了它。她想:“真是人心隔肚皮,谁知他对我竟抱着这般心思?龌龊透顶。”
她站着平复了下呼吸,接着上楼,换了一套利落的骑马服。黄色卡其布裤子和白衬衫,又在外面加了件貂皮短袄。
她找出一只小箱子,往里塞了几件衣服,就关上箱盖,放在自己脚边。
没再给她时间,会芬上来说,门口来了辆陌生车子,车上有位先生说是来接她的。会芬看着一床衣物和她脚边箱子,满脸惊疑:“太太,你要出远门?”
陈惜从没空和她解释,只说:“我去接少爷回来。先生怕是也出事了,你告诉张劲声,让他注意一个叫许昼白的奉化蚕商。”
会芬连念了几遍“许昼白”。这时,催促的汽车喇叭声又响了几次。
陈惜从拎着箱子下楼,经过厨房,她心里一动,就跑去拿了把水果刀贴身藏好,这才走向大门口。
许昼白亲自开车来接她,见她拎着箱子,忙替她,将箱子放到行李厢中。
二人入车,许昼白笑说:“看来我给你时间太少了,竟没让你把箱子装满。”
陈惜从忍不住出言讽刺:“怎么,有本事抢人,没本事养人吗?我若靠他的钱和你过活,岂不是跟了个没用的废物?”
许昼白一堵,从后视镜小心观察她。
陈惜从不给他好脸色,问他:“我儿子呢?”
许昼白微微一笑,像白瓷假人脸上裂开了一道缝,他说:“别急,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你最好快点,不然张以传追来……”许昼白脸上表情古怪。陈惜从心里一紧,她淡淡问:“怎么?”
许昼白笑说:“你放心,死人是追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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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以传早上去张劲声处接他时,路遇袭击。他朋友多,仇敌少,没什么冤家对头,所以身边向来只跟着一、两个随从,连保镖也没有。对方十多人一拥而上,他拔枪干掉了三个,寡不敌众,被人逮住了。
那些人将他装进麻袋,拖到车上,开了就跑。
此后张以传一直在麻袋中,被人拖到东,扯到西,最后,他听见铁门声和人的对话,猜测到了监狱。
那些人解开他的麻袋。他一望,果然坐牢了。
几平方米的铁牢,地下潮湿肮脏,角落一只痰盂,不干不净,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张以传一个人关在这里。他抓着铁栏杆叫了几声,没人理睬。他就不作声了。
他找个远离痰盂的地方坐了,捂着鼻子,直犯恶心。他想:“这种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他脑子中迅速过了遍可能动手的人,嫌疑落到几个警界人士头上,想是不是孝敬不足,惹人不快了。他也想到了许昼白,但一来事情已过去大半年;二来,他心里亚不愿承认那种人也有本事给自己苦头吃,所以一下就把他排除了。
他在牢里呆了大半天,也没人送饭,也没人送水。
他正气愤,脚步声响,来人了。
张以传心里反而紧张,想:“要是勒索就罢了,顶多事后补点钱,就怕有其它幺蛾子的事情。”
来人在他牢房前停住,打灯看他。张以传眯着眼,认出来两人中,一个是打过交道的英巡捕房探目沈国强。另一个身着军装,面目陌生。
沈国强看到张以传一惊,说:“真是你!”张以传莫名其妙,问他:“沈探长,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国强皱紧眉头,对边上那人说:“我不管你上司怎么说,这人杀不得。你给我争取一小时,我出去打两个电话。”
那人说:“最多半个小时,不然我不好交待。”
沈国强一咬牙:“好,就半个小时。”
说完,两人都不看张以传,仿佛他成了牢房里的固定摆件,不值一看,他们自管自脚步匆匆地走了。
张以传被他们几句对话吓出一身冷汗。他这时也顾不得牢房气味难闻了,大口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陈惜从,想张雪堂,想连素君,想来想去,都放不下。他默默地流了点眼泪,实在无法,只好学他母亲,求神拜佛。
他没戴表,掐指算着时间。似乎过了有二十来分钟,脚步声才又响起。
这次来人中没有沈国强,是几个提囚犯的人。他们一言不发打开牢门,又一言不发拉着张以传出去。
张以传心中上上下下,不知这一去,是福是祸。他想:“若真要死,也得打听明白,是谁害我。”
提囚犯的人把他送到楼上一间办公室门口。这里楼道干净敞亮,气味也清新。张以传忽隔门听到张劲声声音。他的忧心恐惧,一下子消散了。他差点放声大哭。
有张劲声在,他的命保住了。张以传放心之余,又起了点温馨的哀伤。他自嘲地想:“就算自立门户了,我还拿他当支柱呢。”
门推开,张劲声、沈国强都在,此外,还有个不认识的军人。
张劲声见了他,快速问:“没受重伤吧?”张以传摇摇头。张劲声放了心,将那军人介绍给他。
张以传一惊。那人大名他听过,知道是现在总司令身边的当红人物,军统统帅。因他常在暗处活动,爪牙遍布,无孔不入,人人谈其色变。
那人和张以传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张以传等他一走,几乎立刻忘了他长相。他皱皱眉,暗骂“见鬼”。
张劲声长长吁了口气,说:“沈兄,这次亏得你通风报讯,不然,我吃亏大了。”沈国强笑说:“我也是碰巧有个在军统里干的旧友,他要借我之手,加害三少爷,我这才有机会报答张先生一直以来的关照。”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了一番,张劲声又说,让张以传过两天亲自带了礼物,登门道谢,这才带人离开。
张以传一直没发声,忍到张劲声车上,才开口问:“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和我过不去?”
张劲声脸色不善,恨恨说:“你也是个糊涂虫,把人家军统要员得罪了,还在做梦呢。”
“军统?”
“我问你,有没有开罪过一个叫许昼白的人?这次便是他,要暗地做了你。幸好我和他顶头上司有些交情,这才保得你出来。你们的事,你最好快点想法子解决,我帮了你一次,帮不了你两次、三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以传心中又忿恨又懊悔,这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二人回到张劲声公馆。今日是来不及再去戴茂处了,张劲声已派人去打过招呼。他本准备留张以传吃晚饭,顺便想个法子——是对许昼白拉合呢,还是斩草除根。
张以传怎么说也是他的干儿子,许昼白不由分说,劫了人就杀,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没有轻易饶过他的道理。
但他们刚到家,门还没进,就有人来报,说张以传儿子失踪了,陈惜从拎着行李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还留话,要张劲声注意一个叫许昼白的男子。
张以传已经知道许昼白来历,急得眼都红了。他抓了那人问:“知道惜从去哪儿了?”
那人摇头,一问三不知。
张劲声说:“别自乱阵脚。养着人做什么用的?让大家帮忙留意。宾馆、码头、火车站,凡出入、住人的地方,都要格外注意。”
张以传说:“军统那边,可能知道许昼白在上海的落脚之处。”
张劲声想了想,说:“好,你派人去四处打探,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张以传正要去,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找了半天不见人,果然是在这。”张以传一回头,看见盛芳沁正扭着身子,满面笑容地走来。
张劲声咳嗽了一声,笑着转头。张以传一皱眉,说:“我有急事,今天没功夫陪你。”
盛芳沁一点不意外,说:“你现在知道急了?也是,儿子不见了,夫人又跟人跑了……”
张以传不等她说完,一把抓住她胳膊,厉声说:“你别乱说话!你,你怎么知道的?”
盛芳沁被他握得骨头差点断掉,眼泪立即流了下来,两道黑印,挂在脸上。张以传有些后悔,暗暗松了劲。盛芳沁倒不怪他,拿出帕子来抹了抹眼泪,看着手帕上黑色睫毛膏印子“哎唷”了一声,她小心拭着眼睛周围,说:“是小无锡今天在大马路上看到一个很像你儿子的小孩和一个陌生男人争执,他要跑,那男人狠狠抽了他一顿,扛在肩头飞快走了。小无锡以前见过你儿子,对他印象很好,不大会认错人,看了就当件奇事来说给我听,我们都猜你们家是不是雇了个坏心眼、背地里虐主子的奴才。我也是好奇不过,派人去你家打听了下,谁知你们家主子都不在,下人们鸡飞狗跳,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儿子真不见了,你夫人……也走了。”
张以传说:“她是去找雪堂。”
盛芳沁抽出自己手臂,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反正无论她做什么,你总有借口为她开脱。”
张以传心里仿佛又被刺一刀。他本来敏感多疑,陈惜从又是他至爱之人,更易患得患失。他强压痛苦的疑虑,问盛芳沁:“小无锡在哪儿看到雪堂的?”
盛芳沁说:“在哪儿看到不都一样?他几小时前看到的,人早走了。”
张以传郁闷不语。张劲声是旁观者,反而看出些门道,说:“芳沁,人命关天,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开玩笑。”
盛芳沁果然笑了,说:“放心,事情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早派人去查了,已经查到雪堂是和一拨潮州的人贩子在一起。他们今晚八、九点,要将雪堂和另外二十多个孩子一齐用卡车运出上海。估计他们还不知雪堂身份,只当他是普通孩子,准备转卖呢。我手下见他们人多,还有枪,就没敢轻举妄动。雪堂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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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惜从跟许昼白到了一条陌生里弄口,许昼白说:“你在车里等着,我去把人接出来。”
陈惜从点点头,似有些魂不守舍。
许昼白没来过这里,照手下告诉他的地址,敲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瘦筋筋的五十出头女人,着装潦草,蓬头垢面,似刚大哭过一场,眼圈还肿着。她看见许昼白,有些害怕地问:“先生找谁?”
许昼白不急不缓,斯斯文文地说:“这位是刘阿姨吧?你好,在下姓许。我是来领我寄在这儿的一个小男孩的。”
刘阿姨眼神慌乱,说:“小男孩?什么小男孩?”
许昼白心里一动,想:“难道出事了?这能出什么事?总不至于被张以传的人找着后带回去了吧?”左右不是自己儿子,他也不急,继续好脾气地说:“就是今天上午,我一个熟人说他姐姐和姐夫住附近,就带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到你家来放一放。也是我不好,没说清马上来接他走的。刘阿姨,我那孩子是出去玩了吗?”
刘阿姨嘴里叽里咕噜的,话也说不清楚了。许昼白正皱眉,忽听身后陈惜从声音说:“你让开。”许昼白往旁一让,陈惜从推着刘阿姨,进了天井。
刘阿姨惊惶了,大声叫:“你们干什么!”
陈惜从吩咐许昼白:“把大门关上,再把这个女人的嘴堵上。”
许昼白颇感新鲜,说了声“遵命”,将大门关上,又捉了想要逃的刘阿姨,人站她身后,将她双手背剪。他正转头找可以堵嘴的东西,陈惜从已上来,给了她四个嘴巴子,又抽出一把水果刀,指着她颈动脉。许昼白觉得血液有些沸腾的意思,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陈惜从不理他,问刘阿姨:“我儿子呢?你老实说,我放过你。”
刘阿姨不叫了,扯着嗓子说:“死人,你快出来吧。都是你做的孽。现在人家找上门,你让我怎么办呢?”
陈惜从想:“她在跟谁说话?”
许昼白听到屋里另有动静,他给了刘阿姨后脑一掌,将她打趴下,自己快步跑去屋后。
他身手如此敏捷,倒把陈惜从吓了一跳,心想:“看不出他戏子一般的人物,动作这么灵活。幸好我这把水果刀没向他招呼,不然,真上演以卵击石了。”
正想着,许昼白已抓着一个嗷嗷叫的中年男人回来了,男人被他拗得身体扭曲,只有两条腿,勉强踮着脚尖朝前挪动。
许昼白将他扔到刘阿姨旁边,拍拍手,温柔地说:“这位想必就是刘叔叔了。”
刘氏夫妻在地上哼哼哈哈。陈惜从问刘叔叔:“你们到底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
刘叔叔一副抵死不说的样子。陈惜从扬扬手中刀,他马上大叫,要说。陈惜从一收刀,他又吞吞吐吐,一会儿说不知道,一会儿说他自个儿溜出去玩,丢了。真十足一个惫懒人物。
陈惜从又急又恨,肚子又痛起来,绞得她满心恶意。许昼白说:“对付这种人,不给他吃点苦头不行。”
一句话提醒了陈惜从。她到底用不了刀,想了想,冲去灶头间,不久,就带回来一瓶辣椒粉。她硬掰开刘叔叔嘴巴,往里倒辣椒粉,怕他咽不下去,灌了粉,又灌水。
刘叔叔杀猪般惨叫起来。陈惜从问刘阿姨:“你也要试试么?”
刘阿姨脸如土色,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反倒是刘叔叔求饶,说他知道。
陈惜从放开他,冷冷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再耍赖,下回,就剁了你一只手。”
刘叔叔知道她是说真的,不敢再敷衍,洗了洗嘴巴,边流泪边讲出经过。
原来这刘叔叔天性好赌,赌输了还不起债,就在外面偷蒙拐骗,干些见不得人的营生,也因此结交上了人贩子。刘阿姨不知道,只以为他在外面跑生意。许昼白一个手下正好是她弟弟。许昼白抢了张雪堂,怕孩子吵,让人找个地方放一放。那手下就将人扔到他姐姐家。刘叔叔不知道,回家见了张雪堂,以为是寻常人家寄放在自己家的孩子。这一阵他手头奇紧,见张雪堂面貌可爱,跟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似的,便趁刘阿姨转身,抱了孩子出来,转卖给相识的一个人贩,得了一笔小钱。刘阿姨知道他带走了孩子,只不知带去做什么。陈惜从他们到时,夫妻俩正为这事口角,刘叔叔先死不承认,后露了口风,把刘阿姨气哭了。
陈惜从听说儿子落到人贩子手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往日里听闻的人贩子虐待孩童手段,兜头涌上。
许昼白扶住她,安慰说:“别急,我们去人贩子处把孩子领回来不就得了?”
陈惜从推开他,问刘叔叔:“那个人贩子,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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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堂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走快几步。他双手被绳子绑着,但外面披了件小斗篷,外人看不到。
街上店大多关门,人烟稀少。
负责他的人贩子将他带到停在路边的一辆小卡车旁。打开卡车后门,里面黑压压的,已经挤了一车人。许多都比张雪堂小。
“上去。”人贩子说,托了张雪堂上车。张雪堂回头望了望,就被他在身上拧了一把,很疼。
张雪堂轻轻叫了一声,暗中握紧了刚才在路上捡的一块带棱角的石头。他想:“可千万别开太远,不然我逃走了,也不认得回家的路。”
“坐好了。”带他的人贩子似是他这一伙人的头目,大家管他叫代哥。代哥准备关卡车后门了,突然马路那头风驰电掣般,开过来两辆车。
代哥以为是过路的,因为车子太好,不可能和他有关。偏偏两辆车都停在卡车近处。车上下来七、八个人,几乎人手一把枪。
张雪堂看到了,高兴地大叫起来:“爸爸,爸爸!”
张以传听到他声音,暗松一口气,想:“中气十足,这小子该没受伤。”代哥也听到了叫声,他大吃一惊,立刻知道自己拐了有来头人物的孩子了。
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抓了张雪堂,以枪指着他脑袋,说:“谁敢动手!”
大家立刻停止了动作。
张以传先扔了枪,说:“兄弟,不知者不罪,我想你不是有意拐走我儿子。要多少钱你开口,我张以传这次认栽,甘愿付钱。只要我儿子没事,我保证,我和我门下,不会再追究此事。”
代哥又是一惊,他手下人简直聒噪起来。代哥拿枪的手都颤抖了:“你真是张以传?”
张以传上前一步,无奈笑说:“如假包换。”
代哥心中动摇,一面恨姓刘的烂人卖给他个烫手山芋,一面又犹豫,是做个顺水人情,放了张雪堂呢,还是趁机勒索他一把。他想:“张以传也算一号人物,他义父张劲声黑白两道通吃,和总司令称兄道弟,更不得了。我平时要见他们一面也难,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
没等他想好,马路上又来了一辆车。这车上坐的是陈惜从和许昼白。
陈惜从从姓刘的口中挖出儿子所在,就要许昼白快些去找人。
许昼白上了车就不断看她,目若有情。陈惜从实在忍不住,问他:“你看什么?”
许昼白整个人好像要融化般,笑说:“我一直觉得你有趣,但想不到,你会这样有趣。你刚才拿刀指着那对夫妻,又灌那丈夫辣椒粉……哎唷,你不知道我看的,热血沸腾。惜儿,好惜儿,以后我们去了南京,我抓了□□,都交给你审,好不好?”
他肉麻话不断,陈惜从脸色铁青,心中默默说:“我儿子现在落到人贩子手中,丈夫生死未卜,他们只要一个出事,我就满足你,叫你好好尝尝我的手段。”
许昼白毫不知他已在陈惜从想像中成了一具待宰□□,被她剥皮抽筋,施以酷刑,还在温言软语挑逗她。
他开车到了人贩子落脚处,来晚一步。陈惜从屡次失望,话也不说了。许昼白也受了些挫折。
他开车在附近街上兜,正想要不要通知手下分散寻找,忽然看见街道两侧行人忙不迭往他们这边走来。他停车一问,知道前面有人要打架,他便猜测会不会跟张雪堂有关。
他将车开过去,别人没看到,先看到了张以传。
那日张以传将他抓去、打断他双腿的回忆蓦地里苏醒过来。他见他竟没死,不由得又惊又怒。
张以传听到汽车声,侧眼一看,看到他也是一惊。
两人对视只在瞬息之间,许昼白接着拔枪开门,躲在车门后对着张以传就开了一枪。张以传一个地滚翻,及时避开。他手下人见陈惜从也在车里,不敢乱发弹,遮遮掩掩朝许昼白冲去。
陈惜从见张以传无事,先松了口气。她打开车门,从另一边下车。许昼白一惊,叫她:“别出去!”她听而不闻。
代哥见张以传和新来的人打了起来,不由瞠目结舌。张雪堂又大叫:“妈妈,妈妈!”他已经用石头磨断了绳子,双手乱舞。
陈惜从心中绞痛,哀求地看着代哥。代哥心想:“我凑什么热闹?”就放了张雪堂。
陈惜从欢呼一声,张臂走去抱冲过来的儿子。
许昼白见势不好,恶向胆边生,想:“好你个张以传,命真是大。但你不死,总要有人死,别以为我的腿可以白断一次。”
他对着张雪堂,突然间连开数枪。他自己手臂上也中了一枪,忙上车,来不及关门,就飞一般开着车子跑了。
张雪堂应枪声倒下,张以传、陈惜从全扑到他身边。代哥冲手下使个眼色,他们一伙开着卡车也飞快地走了。
张以传抱起儿子,浑身发抖,站起来往车上走。田照人吩咐另一车人去追罪魁祸首许昼白,自己留下开车。他走近张以传,看了眼他怀中张雪堂。子弹一颗击中他太阳穴,一颗击中他右肺,已经没命了,只是血还在流,孩子小小的身体也随着张以传的行走在动,看着又好像还在呼吸。
田照人小心叫了张以传一声。张以传怒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开车去医院!”
田照人点点头,忍住眼泪,忙上车点火。
张以传又叫:“惜从,快上车!”
陈惜从跌跌撞撞上来,握住张雪堂一只犹拿着石子的手,她不停问:“他会没事的吧?怎么手越来越冷了?”
张以传说:“失血过多,你给他捂一捂。”陈惜从忙脱下自己的貂皮短袄,紧紧裹住儿子。
街上很快,又冷清下来,只有年底的风,还在呜呜咽咽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