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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翠点春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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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零年一月中旬,上海下了场大雪。一早起来,就见屋顶枝头、大街小巷,尚残留的泡沫状雪块晒着阳光,闪闪发亮。
空气格外冷冽。
张劲声在华格臬路上新盖了两栋别墅,举家迁往那里。原先西爱咸思路上的张公馆空了出来。
张以传经过这几年打磨,俨然已成张劲声左膀右臂,张门不可或缺之人。搬家这种事,轮不到他上。他只问了他母亲,还喜欢么。他母亲说大家住一块儿热闹,吵吵骂骂也乐意,他就不多问了。
所以他在自己公寓醒来,洗了个澡,站在窗边望着外头一树梅花残雪发呆时,突然来了个张劲声的贴身仆人光头阿三,说张先生要他速往原张公馆去一趟,他不禁有些意外。
他连忙换了衣服,和光头阿三一起叫黄包车赶去。
“什么事啊?”他问光头阿三。他只是贼忒兮兮地笑。张以传因之明白肯定不是坏事。
“难道爸爸要把那套房子送给我?”他想,又连忙扼杀了这种猜想,“别想好事,好事轻易轮不到我头上。”
张公馆原先门庭若市,主人家一走,门可罗雀。就一个门房,这时候还没起来。
光头阿三带着钥匙,自己开门进去。
张以传熟门熟路,进去直奔张劲声以往召见门人弟子的会议室。两层别墅内静悄悄的,张以传的皮鞋踩在橡木地板上,一步一响,余音回荡。
张以传走到会议室门口,忽又停下,转头问身后光头阿三:“先生真在里面?”
光头阿三依旧是笑,又有点不耐烦地推他:“你进去,进去再说。”
张以传白了他一眼,边抱怨他“卖关子”,边敲了敲会议室门,叫了声“爸爸”。
门里一个声音说:“进来。”
张以传一皱眉。那可不是张劲声的声音。他犹豫了下,推开门。会议室一张大桌子前,端坐着一个军人。他含笑看着张以传。
张以传愣了半秒,就跳起来。那军人也从椅子上跳起,完全失去了片刻前的端严姿态,像只大马猴似的手舞足蹈朝张以传扑过来。
二人紧紧抱到了一块儿。
张以传又惊又喜,笑得合不拢嘴。他说:“阿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斡明比几年前又高壮了不少,用力抱他,险些把他勒死。他推开张斡明,但他又像牛皮糖一样粘过来。
“我回来一段时间了,为给你们个惊喜,没有马上告诉你们。”
张以传说:“这可真够惊喜的,快让我看看你的军装。”
张斡明听了这句,才放开他,离开一段距离,让他欣赏自己的军装姿态。他不无得意,说:“你们想不到吧。当初我去法国留学,待了两年就觉得没劲,正好碰到几个老同学,准备去日本上士官学校,邀我一块儿去……”
张以传瞪大眼:“你小子去日本了?”
“对,我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念了一年,毕业后在近卫野战炮兵联队实习,不久前回国。以传你看,我现在是党国军人、总司令亲自统领的炮兵营二连连长啦。”
张以传拉住他的手,二人都有很多话要告诉对方。张以传提议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张斡明拍手赞成:“去豫园那边吧,我现在特别想吃上海口味的菜。”
张以传暗暗好笑,想:“都成连长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光头阿三似已料到二人要外出,准备好了车。张斡明有上海市长派的车接送,但他一犹豫,还是上了自家的车。
张以传让司机去老荣顺馆。
张斡明肚里憋不住话,在车上就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颠三倒四地讲了。张以传默默听着,忽然问:“爸爸知道这些事么?”
张斡明像一个劲前冲的小牛犊碰到了栅栏,他顿了顿,绕开了。他说:“我去日本念士官学校的事,他可能知道。我当炮兵连长的事,还没对外公布。我没跟他说过我真的要入伍。他这人,要知道我有这个心,要么竭力反对,把我软禁起来;要么重金贿赂,给我谋个不必亲自上阵、坐享其成的军中职位。无论哪样,我都受不起。”
“你太看小了他。”
张斡明瞥了张以传一眼,笑说:“我就知道,不该跟你讲这些,你从小偏帮他。那只老狐狸无论做什么,你都觉得他有理。”
张以传无奈一笑,并不辩驳。
说话间,车子到了城隍庙一带。因接近正午,人山人海,有来逛园子的,有来喝茶吃饭的,还有来采办年货的……
张斡明下车就又开心起来,直嚷嚷着“好玩”。不少夫人小姐也在街上逛,衣着时髦光鲜,脸蛋俊俏可人。张斡明当兵多日,几乎忘了女人的长相,到如今,往昔温柔乡的记忆才仿佛慢慢复苏汇拢。他看景看人,目不暇接,只觉得处处都好。
张以传在这一带的手下事先得到光头阿三的电话通知,已经告知老荣顺馆的老板备菜。
张家兄弟到馆子门口时,田照人带着四、五个兄弟迎接过来。
田照人个子不高,生得又干又瘦,却是精明能干,处处争先,很得张以传欢心。他含笑向张斡明打了招呼后,转头对张以传说:“三少爷,馆子已经清空,你二人尽情慢用。”
张以传倒没想这么劳师动众,但又一想,还是这样好。人少清净,说话也方便。他口上说着:“何必这么麻烦。”含笑的目光扫了眼田照人,当先走了进去。
张斡明跟着进去。他看到好好一个馆子,正午时分空空荡荡,老板、伙计和厨子们点头哈腰地站在一边,见了他们就赔笑迎上,连番阿谀。他不禁皱起眉头,很看不上这副样子。
张以传习惯了,反正上海滩开门做生意的十有八九受张劲声照顾,他又不会少给这老板钱,享受他招待也心安理得。张斡明刚向他炫耀了他的军装。他不是存心跟他比,但也想让他看看,自己这几年混得也不错。
老荣顺馆老板问他们:“饭菜摆包间,还是摆大堂?”
别人尚未答言,张斡明先说:“哪儿都没人,还坐什么包间?”
老板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不解地看看张以传和田照人。张斡明自己选了张靠窗的小八仙桌,径自走过去坐下。
张以传说:“那张桌子太小,挤不下我们七、八个人。”
张斡明吃了一惊,接着皱紧眉头,固执地看着张以传说:“我今天只是来见你的。”
田照人忙接口:“对,对,二少爷的洗尘宴以后先生会安排,今日二位少爷重聚,我们几个就不来扫兴了。”
张以传听他这么说,只好算了。
田照人等告辞,张以传坐到张斡明对面。张斡明这才脸色好转,让老板快点上酒上菜。
张以传看看他,说:“你这闹得是什么脾气?”
张斡明莫名其妙:“我本来就是来看你的。这个家,只有你一个人,我觉得还好说说话。刚才那些人,我不认得,也不想认得,要他们凑什么趣?”
“他们是我兄弟,我们向来不分彼此。我以为你也一样。”
张斡明对他这句话很不满意,觉得太江湖气了,简直像他爸爸张劲声。说着四海之内皆兄弟,杀起人来却又不见得手软。他虽出生在张劲声家,但与他们格格不入。在他看来,人有各种各样,合则聚,不合则散,哪有见什么人都称兄道弟的?如果张以传和刚才那伙流氓是兄弟,那自己和他又算什么?他洁身自好,讨厌滥交。
老板亲自将酒和菜端上。张斡明喝了口烫热的绍兴酒,看着砂锅大鱼头、糟钵头、八宝鸭等熟悉的菜肴一盘盘上来,心情略微好转。
张以传体察到这点,趁机给他斟满酒,笑说:“你知道我最不会喝酒的,有时一杯即倒。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只好我舍命陪君子。来,酒不论多少,至醉方休。”
张斡明说:“这可是你自己要喝的,醉了别怪我。”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张以传酒量当真糟糕,连女人也不如,他说得豪爽,也有心学古人一醉到底,但真喝起来,就十分有分寸。张斡明也不认真逼他。
两人四杯酒落肚,张以传已有些醉眼朦胧了。他说:“阿明,你回来第一个想到我,我很感动。”
张斡明听他真情流露,也湿了双眼,说:“我们之间,还多说什么?”他一犹豫,又说,“以传,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你说。”
张以传好意嘲笑说:“什么事能让你想来想去?”
“我觉得你不该再这么堕落下去了。你跟我从军吧,我可以给你在军中安排个位置。现在炮兵吃香,你学一样本事,将来跟着总司令讨伐逆贼,报效祖国,不比在上海当个混混儿好吗?”
他说第一句张以传就微微变了脸色。他想:“原来他是这么看我的。我可不是混混。”
张斡明毫不在意自己的话刺伤了朋友的心,一心一意以为自己全是为他好,忙着劝说:“你不要以为现在钱财来得容易,就安于现状了。总司令现忙着对付逆贼,没空管你们,等国内战事一平,肯定不会放过我爸爸那几个的。唉,当初我也不明事理,听你说不想留学,想做事赚钱,就听任你去了。我在外国时,每次想到这个,就后悔不迭。不然今天你我二人共同在炮兵营服役,那有多好!”
张以传说:“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
张斡明瞪他一眼:“我偏要提。我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就生气难受。”
张以传不想再听这话了,他觉得再听下去自己说不定要甩手走人了。怪不得张劲声一听到这个儿子的名字就头疼。天真、固执,除了他自己走的康庄大道,对其它道上人饱含偏见。
然而张以传还不想和这个一起长大的兄弟闹,他们曾经多么要好。
他扯扯张斡明军袖,嬉皮笑脸地说:“好了,张连长,酒都凉了。说是来看望我,原来打着这幌子,给你们军队拉人来了。“
张斡明正慷慨激昂,冷不防他这么一打岔,他不尴不尬了会儿,看张以传一脸乖巧,笑得有点像在撒娇,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心便软了,泄气说:“你别总来这套糊弄我。我刚刚说的话,你仔细想想。我要在上海呆一段日子,过几天再来问你答案。”
张以传知道自己过了一关,抿嘴一笑,说:“好。”
他本来有很多话要和张斡明说,但现在明白他立场,自己这几年的得意经历是不能说了,只好挑些陈旧往事说一说。张斡明听得津津有味。他却觉得:认真数起来,他和张斡明的美好往事其实有限。
他不愿在这上头捉襟见肘,没等回忆完所有事情,就提议出去走走。
张斡明又夹了一块鸭皮塞入口中,嚼了几下,合酒吞下,说:“好。我早想出外走走了。这个地方就我们两人,大中午的没一点人气,怪瘆得慌。以后这种仗势欺人的霸道事情,可别再做了。”
张以传答应着,和老板、伙计们告了辞,跟着他走出去。他心里不忿:“出钱清场为他接风,这也成‘仗势欺人的霸道事情’了?反正他就是看不惯我了。”
张斡明在门口等他半天,看他出来就摇头冷笑:“看看你,穿一身西装,衣冠楚楚的,却尽跟些贩夫走卒打交道。我看那老板和伙计,也快成你兄弟了。”
张以传目视别处,假装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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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忽忽半日,残雪几已无影。剩下点苟延残喘的,也被踩踏得不成样子,不出片刻,便被清扫一空。
张家兄弟过九曲桥,入豫园。张斡明始终兴致勃勃,见什么都指指点点,满口怀念。张以传不太快乐,跟在他身后,随口敷衍。
张以传发现,天虽然冷,但树枝上已经结了翠嫩的苞苞。看来,春天不远了。
二人到了点春堂,张斡明忽然站住,推了推张以传,说:“你看那个女孩子。”
张以传顺他所指,看到两个女孩,都裹着大衣,大概二十左右年纪。一个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巧妙地梳成一个个垂直的顺卷,垂至肩头,女孩眉目如画,精巧得挑不出半点瑕疵,就是有点病恹恹的。另一个短发女孩相貌平平,却十分精神。
张以传看到那美丽的女孩子愣了愣,却没有出声。
张斡明压着声音哇哇乱叫,赞美不止。他一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说:“完蛋了,我爱上那女孩了。”
张以传白了他一眼。
这里人不多,他们驻足看女孩子,引得那两个女孩也看过来。卷发女孩看看张斡明,无动于衷,等看到张以传时,却奇怪地挑起双眉,幽幽的大眼睛里起了波动。张以传本要走的,见此就不走了。
短发女孩拉拉卷发女孩袖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卷发女孩点点头,两人向张家兄弟走来。
张斡明一边紧盯着卷发女孩,一边暗暗掐张以传手掌,低声说:“我不是做梦吧?她走过来了。我该怎么跟她搭话?”
张以传瞧出些门道来,问他:“你是不是认识另一个女孩子?”
张斡明一愣,这才瞥了另外一个女孩半眼,恍然大悟:“啊,我见过她。”
这时,那两个女孩已走到二人近前。短发女孩和张斡明打招呼。她叫钟百灵,是国军二十三师师长的女儿。张斡明和一批青年军官曾受她父亲招待,在席上见过她一面。
双方互相介绍。钟百灵见张斡明面红耳赤,讲几个字就瞥她同伴一眼,便笑说:“这是我同学,姓陈,名惜从。我们一起来这儿买点东西,今天下午就要坐火车回杭州了。现在还有些时间,她吵着要来逛这园子。这位是……”
张以传伸出手:“张以传。”
钟百灵握握他的手,着意看了他两眼。
张斡明后悔:“我也该跟她们握手,现在再握,倒好像在学他。唉,不知她的手握起来怎样?”
张以传也向陈惜从伸出手,她在他手掌上方快速碰了碰,就收回,笑说:“好久不见。”
钟百灵奇怪:“你们认识?”
陈惜从说:“上海滩谁不知道张劲声的得意门徒张以传先生呢?我以前蒙难,也多亏他救助。”
张以传听她毫不避讳,便也点点头。
钟百灵又看看他,忽然一拍双手,兴奋地说:“原来都是熟人。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当地的,就好好陪我们逛逛这园子。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说来惭愧,也就看看风景,对它的来历可一窍不通呢。”
陈惜从笑她:“瞧你脸皮厚的,这是赖上他们两个当免费导游了。”她说完转身。钟百灵不确定地看看张以传,见他迈步跟上,才一笑回头。
张斡明暗中推推张以传:“靠你了,这个我也是一窍不通。”
钟百灵似乎真有心拿他们长知识,指着点春堂就问:“这以前是干么的?”
张以传清清嗓子:“这是清道光年间,一个福建花糖业商人建的公所,后来小刀会领袖陈阿林设这里为城北指挥部。”
陈惜从说:“陈阿林,哎,也是个姓陈的。”钟百灵则说:“你还真知道。那这上面‘翠点春妍’四个字,是谁写的?”陈惜从听出她有逗弄张以传的意思,便很有趣味地轮番看他俩。
张以传笑说:“这四个字出自东坡先生的一首词:‘浩歌畅饮,斜月低河汉。渐渐绮霞,天际红深浅。动归思,回首尘寰。烂漫游,玉辇东还。杏花风,数里响鸣鞭。望长安路,依稀柳色,翠点春妍。’”
他也不知自己干么背这么一长串出来,他向来不是爱卖弄的人。他这番做作,在各听者身上效果各自不同。陈惜从感叹:原来帮会里面也有爱好文学的,苏东坡这首词她就没听过。钟百灵本来只觉张以传长得俊俏,对他喜爱中带点想要捉弄的意思,没捉弄成,倒起了敬佩之心,看着他芳心可可。张斡明则不是滋味。
张以传又指了指对面戏台,说:“这个打唱台,又叫‘凤舞鸾吟’,以前花糖业公所宴请演唱和岁时祭供用的。绕过这台,后面是临水槛,可以观鱼。”
他忽然想起一事:“你们买鱼食了么?”两个女孩都摇摇头。
张斡明一看机会来了,自告奋勇要去买。陈惜从看钟百灵一眼,说:“那我跟去瞧瞧。”张以传却在这时候说:“他不知道哪儿有买,还是我去吧。”
他说着走了两步,回头看陈惜从。陈惜从一愣,只得跟上。
张以传转到点春堂后,看不见另两人了,就随便拖住附近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孩,给了他点钱,要他去买两包鱼食。小孩看了他两眼,欢天喜地去了。
张以传对陈惜从说:“你一个人去奉天找你姐姐的事,少跟人说,尤其被土匪抓住的事。”
陈惜从眨眨大眼:“又没事情,怕什么?”
张以传说:“你不懂,人言可畏。就算没发生什么,人家要说你时,也会说得很不堪。”
陈惜从笑着反对说:“你才不懂呢。人家爱说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我管他们呢。”
张以传生硬地说:“你这样,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陈惜从下巴一抬,说:“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谁说女孩子一定要嫁人的?再说,这又关你什么事?”
张以传转头,不跟她说话了。他觉得这女孩莫名其妙,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好端端提醒她,她倒冲起他来。陈惜从扒拉着身旁尚光秃的枝桠,也心里有气。虽说张以传这话不错,但他是她什么人,这么理直气壮地教训她?她偏不听他的。
小孩子很快把两包鱼食买来了,张以传再要给他钱,他却不要。他说:“我爸爸上次去赌场赌钱,输了赖账,差点挨打,你帮他还了债。我记得你,不要你的钱。”
小孩说完跑了。张以传挺尴尬,觉得这一幕简直好像故意安排给人看似的,巧合到虚假。
陈惜从抿嘴,似笑非笑地说:“看不出,你人缘还不错。”张以传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撑不住笑了。
回到临水槛,张斡明和钟百灵双双靠在栏杆上,谈得正欢。但一看到陈惜从,张斡明又不会说话了。
钟百灵欢跳着过来,抢了鱼食,和陈惜从两个人趴在栏杆上往下投掷,引得水中大大小小鱼儿全聚拢过来。
钟百灵十分兴奋。她只要想兴奋,一点点事情也能兴奋到热火朝天的地步。
陈惜从则淡淡。她喜欢小动物,更甚于人,但她喜欢的,是能够实际触摸、拥抱、交流感情的动物。鱼只能生活在水中,不符合她的标准。
鱼食没撒光,她已经厌倦了,对钟百灵说:“差不多,该走了吧?”
她这话刚完,她们的司机就跑来找她们了。
钟百灵意犹未尽,却也无法。
张斡明鼓足勇气向陈惜从伸手道别。陈惜从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视而不见,没握他手,却十分热情地在他肩头拍了一掌,又对张以传点点头,转身离去。
钟百灵拉拉陈惜从袖子,笑说:“你回头看看,我们的张连长被你拍得不会动了。我看他八成看上你了。”
陈惜从说:“三分钟热度,他马上会好的。”但她仍旧回了回头,目光掠过张斡明,看向张以传。
张以传背靠栏杆,双手肘撑在栏杆上,正往水里扔她扔剩的鱼食。他十分专注地盯着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