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天下之凤斗》辛云伶

101、血红珊瑚（3）

　　皇后站在太子身边，看着他垂眼落泪，她知道要让这个孩子接受这个现实，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一切的安慰都是徒劳，她只能在一旁看着，等着，他去适应这个残酷。

　　门外，踢踢踏踏，一串脚步声。门打开，却没有人进来，只听到一阵不大清楚的低泣声，“就那么容不下她啊……鸿旭……她是你姐姐啊，是姐姐啊……”是九公主的声音。

　　皇后按住了被这喊声吓了一跳的太子。出了门，看见扶靠在门栏上的九公主的背影不停的抽动，她知道她的伤心，即使在不亲近，毕竟也是同院共处十几年的姐妹，这样的情分如牵如绊。

　　“公主，九公主，太子不是故意的，当时也是迫不得已……”皇后轻轻抚着她，轻声劝道。

　　九公主呜咽着，这个事情发生的实在让人震惊，她无绪的胡乱嘀咕，“你别替他说话，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就能杀了自己的姐姐，要是他情非得已，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忽然重重的一下捶在门上，用一种愤恨的声音喊道，“鸿旭……”

　　她的震惊和生气需要一个释怀的阶段或理由，皇后知道，现在不能让她见到太子，否则那种情绪会更加无法释怀。

　　九公主费力的站起身来，连连捶门，终于门开了。九公主直接冲了进去，一进门环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太子。

　　皇后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鸿旭呢……”九公主连着问了几遍，皇后都没有回答，倚在窗户边，就这样看着九公主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也许是气头过了，也许是走累了，九公主在窗边停了下来，靠在窗棂上。她还记得那个霸道的小女孩，把抢来的糖果塞进自己的嘴里，还记得她玩捉迷藏时总爱躲在自己的衣橱里……就算讨厌，不喜欢，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压抑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能只靠迁怒于鸿旭来发泄，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皇后把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肩膀，事实上是在抚慰这个孩子无助的失望。阳光照了进来，停留在九公主的脸上，试着抚干她脸上的泪痕。

　　“其实有一大段安慰人的话，我觉得对你这个聪明的孩子都没有用处。”皇后听到九公主抽泣声变得平稳，这才松开拥抱，开口说话。“只问你一个问题，以七公主做的那些事情，依律该如何处置。”

　　九公主屏住呼吸，看着皇后。

　　“性格造就了她的命运，她逃不掉的。你所难过的只是不希望是鸿旭亲自动的手吧。”摇头，九公主不住的摇头，皇后怎么能把亲情想的如此淡漠，可停下一想，这似乎是宿命，她一直以来都有这感觉，虹仪会走到这一步。她试着改变过，劝阻过，可是，还是到了今天。“这不是谁的错，更不是太子的错，如果真要怪，很遗憾，该是她自己要负主要的责任。”有时候一针见血的答案很残忍，把那些过往一点点在你面前剖开，血淋淋的摆在那，告诉你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皇后身子靠在窗棂上，像没有喜怒哀乐的人一般冷静的看着九公主，她能在所有的事发生时保持这样的姿态，是经过了一种纯粹的现实历练。

　　大约是刚才那股不知所以的冲动已经过了，九公主已经开始慢慢思考，慢慢琢磨皇后的那番话，“也许……我只是……”九公主思忖半天，找不出准确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那年当她站在皇后面前，答应出宫时，怎么可能料到会走到今天的局面……她要接受一个和普光寺完全不一样的局面，牺牲、血腥、死亡甚至是屠杀……

　　“不要以为手上沾了血，就会是一个暴君，有时恰恰相反……”皇后回头看着里屋的那扇门，她希望里面的人能用自己的行动证实后续那些未完的话。

　　雨儿在外面问候了一声，拉开门帘，站在那。

　　“好吧，你都准备好了吗？”

　　九公主随着皇后的目光看向门边的雨儿，懂了皇后问话的意思，在因为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冲进这里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在刚才见到皇后之前，也许她会有其他答案，不过，现在的她还是抬起头，迎着阳光，“嗯，好了。”

　　“很肯定的回答嘛，看来，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坚定。这样就好，自己的决定就别随便怀疑。”皇后淡淡一笑，不很轻松，却依然让最好的那抹笑容留在了脸上，“那就快去吧，我想这么重要的仪式，太子不会愿意因为自己的问题，拖延到明天。”

　　九公主告了退，走向大门，心里却在犹豫着一句话，如果今天不说，也许这辈子就没有机会了。她回转了身，又站到了皇后面前，她慢慢启口，话音虽轻，却足以直达皇后心里，“母后，鸿旭就交托给您了。”然后，她跪在皇后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起……起来，孩子。”皇后伸出温暖的手心。

　　九公主自己站了起来，抹了抹眼角，大步走出了门口，没有回头。

　　如果她回了头，就会看见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见过各种场景的女人，曾经守在孤冷的坤盛宫记恨着清贵妃，甚至咒骂过这几个孩子的皇后，回味着这辈子唯一听过的那句，“母后……”，心就这样被融成颗颗晶莹的泪珠落下来。这是信任，更是世上最牢靠的感情维系，皇后奢望过，却从未得到的儿女情。皇后在心里默默收下了这句话，“放心吧，孩子，我会尽一切所能保护鸿旭的。”

　　九公主站在清蔷宫的门口，环顾四周，粗壮的树木把整个宫殿围绕成一个静谧的小世界，安静、美好包裹住了九公主人生的绝大多数回忆，如今要告别，不知该从那一段开始说再见。

　　“公主……”雨儿怯怯的问道，怕打断九公主的沉思，“都准备好了，该出发了。”

　　“到时间了吗？”

　　“太子已经在大殿举行和亲队伍出访的仪式，十公主已经秘密出发了。还是您想等等，等到结束仪式后，见见太子呢？”

　　九公主不置可否，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清蔷宫。她感觉自己迈不开步子，心里对这里还有一丝不能名状的牵挂。

　　“九公主……”这个淳厚的声音具有特殊的能力，盘旋在九公主的天空里，久久不能散去，就是他了，心底一个触动告诉她自己，期待的最后一眼，就是身后，可是九公主却不敢转身，怕这眼记住的容貌和过往，转瞬即逝。

　　“九公主。”声音越来越接近，九公主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热度……这是她心里最自私的奢望，如果能抛弃家国、使命、尊严，她愿这一转身，就能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抱在怀中。她屏住呼吸，慢慢移动左脚，一点点……

　　“九公主，快，咱们现在就得走了，”她的胳膊被拉住，离幸福这么近，这么近，“从清蔷宫的后面出宫，不容易被注意。”他带着她，在清蔷宫里疾跑，仿佛要用全速跑出这个地方。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她愿意，如果这个的动作一直持续下去，她也愿意。

　　可是，那属于大盛王朝的九公主会愿意吗？“钟，钟大人……”

　　钟晓戎停下脚步，“不能带太多的侍从和行李，太子交代的，动静要尽量小些。”

　　“太……太子，让你来的？”

　　“是，是太子一定要我护送您出宫，他说这样，他才能安心待在宫里。”

　　好像是从一个世界，忽然一下到了另一个世界，奢望永远是奢望。

　　“没有其他的……”虹静啊虹静，你能期待什么呢？你改变不了命运，拒绝不了使命，就该专注于眼前。九公主眼神一聚光，“好，我东西不多，就带着雨儿一人，已经放在廊桥那边。”

　　钟晓戎额头上还透着汗珠，看来是从别处赶过来的，“好，东西我让别人带着，你和雨儿先跟我一起出去。”他重新握上九公主的胳膊，好像握着世界一般慎重。

　　皇后娘娘，太子，敏妃娘娘，来不及告别，此去一行，但愿不负所托。

　　彩旗裹着一箱箱的礼物，犹如散落在地上的颗颗宝石，它们排成两行，很有规律的一颗一颗，消失在城墙外面。没有三振万岁的呼喊，送行场面显得有些急切的落魄，太子看着领头的几位大臣也走出了视线外，心里反倒惴惴不安，他看了眼身边的皇后。

　　“太子，事情有了开始，就是最好的兆头。”皇后的手掌伸向太子的肩膀，顿了顿，又向上移了一些，轻轻的抚着他的鬓角，莞尔一笑，“相信你的姐姐们，相信你自己。”

　　太子笑不出来了，他一听到“姐姐”这个词，心像被人拧着一样难受。七皇姐的死帮他渡过一次危机，难道还要用九皇姐和十皇姐的死来帮自己化解更大的危机吗？他很后悔，后悔为了掩人耳目，连出宫前的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万一就再也见不到了呢……他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