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柏奚》七冉

3、三

　　2、

　　周围没有人的情况下，崇柏一定会称呼“卫琛少爷”。
　　卫琛从小打到被崇柏服侍惯了，或许是他已经太习惯了，虽然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奇怪的关系，卫琛却从来不费力气去纠正它。

　　“卫琛少爷，卫佐大人刚刚发了消息过来，这个星期天要去主宅聚一聚，他询问您有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不是也得去么，舅舅还是那么喜欢假装民主。”
　　“那我马上回复说您会去。”
　　卫琛皱起了眉头，十分不满崇柏公事公办时候的语气，随后恶劣地笑了笑，“我记得尤小姐约了我星期天的晚上吧，帮我调到星期六的晚上。”

　　崇柏自然对卫琛的时间表了如指掌，当下犯难道，“可是周六的晚上有一个杂志的访谈……”

　　“那就改期呗，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崇柏，你不是人，所以你不懂这种刺激。”

　　你不是人，所以你不懂……

　　这句话，自从沐儒消失之后，就经常听到。

　　崇柏没再说话，在计划表上涂涂改改，准备和杂志社的主编打个电话。卫琛够大牌的了，找个正当的理由不难。

　　崇柏几乎可以充当卫琛身边的所有角色——
　　替身、助理、按摩师、经纪人……

　　今天自然是司机。

　　他们会喝些酒，如果卫琛临时不痛快要开车回家的话，崇柏可以帮忙；如果第二天早上，衣服没办法穿了的话，崇柏要去买套新的过来，自然也包括女方的，然后再接纵欲了一晚的卫琛回家。

　　只是，到了酒店的时候，约会的对象从女方变成了男方。

　　崇柏记得，这是公司新来的练习生，马上就要准备出道了，听说特长是跳舞。
　　他高兴地搂着卫琛的手臂，笑得明亮，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是卫琛会喜欢的类型，他喜欢笑容好看的人。

　　卫琛把房卡丢给了崇柏，带着那个小男生去开了另外一间房，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崇柏一眼。

　　崇柏拿着房卡走到了房间前，他没有直接开门进去，而是按了下门铃。

　　一个裹着浴巾的女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交谈了几句之后，VIP楼层的安静空间中传来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崇柏本来打算不管她的，把卫琛的意思交代清楚就好——这个晚上的消费卫琛买单，安心地住一晚。
　　但是女人哭得太伤心了，就算酒店服务生再有素质，还是遮掩不住讶异的眼神。拐角处，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天啊，居然让一个女人哭得这么伤心……”

　　崇柏只好把她哄进房间，关上门。
　　回到房间，她却变成了小声地抽泣，样子比刚刚的泼妇摸样好看很多。

　　“我真的很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我知道他一定去找别人了！他嫌我没有情趣！可我是女主播，又不是那些出来卖的女明星。他让我一边做的时候一边读新闻稿我都做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放我鸽子！”

　　“……”崇柏一时语塞。
　　卫琛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卫琛有一次喝醉了酒说胡话就拉着他笑嘻嘻地说，和男人做更爽。

　　“你说话啊！你说！你和卫琛一个德行！都不理我！”

　　“……”崇柏更加无语。可是女人腰间的浴巾已经快掉了，他连忙拿了一件浴袍过来，帮她裹起来。

　　他一弯腰，女人便靠了过来，伸手搂住崇柏的脖子。

　　“尤小姐……”崇柏一僵，女人却搂着他一边抽泣一边说，“喜欢一个人多难啊，真心待一个人多难啊，我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就是不当一回事呢？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得他每秒钟心都在痛，好像要撕裂一般……”

　　崇柏没有推开她，伸手……仍然有些僵硬地抚摸着还湿漉漉的头发，喃喃了一句，“我知道……”

　　虽然卫琛总是强调他不是人，只是个人偶，不懂感情，没有心。
　　但是那种，心痛的感觉，他却好像真的体会过。

　　3、

　　崇柏把两套整齐的衣服送到了另一间VIP的门口，出来开门的是昨天晚上见过男孩，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揉着眼睛伸手接袋子，白皙紧致的上半身裸、露着，锁骨处和肩膀处都是吻痕。

　　“哦，崇柏送衣服来了。”卫琛刚从洗手间里出来，一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勾过他的的下巴，亲了亲，眯着眼睛笑道，“早安吻。”
　　男孩张嘴咬了咬卫琛的嘴唇，害羞地笑着。
　　卫琛瞳孔一深，不知道骂了句什么，随后轻笑道，“崇柏我大概一个小时后下去。”说完就关了门。

　　以崇柏的听力，他一定可以听到卫琛笑骂是说的那几个字——宠溺的、调笑的、漫不经心的语气。或许是因为心理原因，他选择性的过滤了，或者又是自己在欺骗自己，他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心……
　　对了，卫琛说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心，因为他只是个人偶罢了。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来了那些声音。

　　崇柏一直淡淡的表情渐渐瓦解，他伸手捂住耳朵，但是一声声的“阿琛！阿琛！快点……”还是传进了他的耳朵了。
　　最后只有一个选择，落荒而逃。

　　*

　　卫家祖祖代代都是法力高强的除妖师，卫家为了保持自己的法力，通常都是同灵力非凡的家族许下婚约。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样的家族越来越少，除妖师的后代也随之稀少。
　　加之，卫家人强大的法力让他们成为各种妖魔鬼怪觊觎的“唐僧肉”，卫家人不得不对后人加以保护。

　　柏奚的出现几乎是必然。

　　他们是用柏木制成的人偶，只要灵力足够的卫家人提供鲜血和一个可供使唤的名字，卫家的当家就可以进行一种仪式，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偶就会从卫家禁园中心的千年柏树中衍生出来。

　　他们具有人的相貌，甚至具有思想。
　　主人的所有鲜血和痛楚都由他们承受。

　　这并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这不过是他们被制造出来的初衷。
　　更何况，他们不是人，就算是痛，又怎样呢？

　　星期天，崇柏载着卫琛来到主宅。

　　卫琛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下了车也半眯着眼睛，一副放浪不羁的模样。
　　他很讨厌卫家——这一点，崇柏是知道的。

　　卫琛几乎讨厌卫家的一切东西，除了沐儒。
　　从“莫琛”改名为“卫琛”的那天起，卫琛就对卫家的一切事物不痛快。

　　母亲卫倩曾是现任当家卫佐的长姐，十八岁那年和美术老师私奔，解除了和自己柏奚的契约关系，也和前任当家卫肃断绝的父女关系。
　　可是，爱情的甜蜜烂漫最终被生活的琐碎给磨平，就连新生命的到来也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的欣喜和希望。
　　——爱情和艺术喂不饱一个小孩的肚子。

　　卫琛十岁那年，饥寒交迫的生活最终让卫倩死于疾病。

　　母亲生命的最后，卫琛看见父亲低头趴在母亲的床前——这个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痴情。

　　母亲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笑着说，“我不后悔……当年做出的决定……”

　　父亲抬起头，望着母亲最后的憔悴容颜说道，“可是我后悔了……”

　　卫琛不知道父亲当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也不想知道。
　　这样说来，薄情又女人缘旺盛的这一点，似乎遗传了自己的父亲。

　　母亲死后，他就被送回了卫家，从那时开始，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古老又死板的家族，完全遮掩了母亲那颗追求自由的心。

　　崇柏跟在他身后，小声提点了一句，“卫佐大人在祠堂。”

　　卫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因为按照规定，子孙回主宅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拜祭被供养在祠堂的现人，自然也包括五年前去世的前任当家——卫琛的祖父——卫肃。
　　卫琛回头对崇柏说，“我说你啊，就不用无时无刻都跟着我了吧。”
　　崇柏低头说了声“是”，墨黑的刘海掩盖住了眼神中忧郁的神色。

　　卫琛走了几步，回头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崇柏的身影。

　　果然，非人又具有灵力的人偶，消失的时候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很少会去关注崇柏，他需要他的时候，崇柏总是会在那里；就算觉得不需要了，也是一句话就可以赶走的。

　　卫琛朝祠堂的方向走去，去给老人家闹闹心，顺便看一看那位长得妖孽一般的舅舅是不是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崇柏几乎是完全围着卫琛转的，这点是身为柏奚的使命，他们就是为了这样才制造出来的。
　　就如雄鹰长了翅膀是为了飞翔，鲜花充满香气是为了吸引蜂蝶，雨水落下是为了浇灌土地——
　　柏奚由柏木变成人形是为了护主人周全。

　　但是崇柏比其他的柏奚都要忙碌，不说他内敛又安静老实的性子，卫琛的职业也让崇柏几乎全天24小时都在工作中——他不是人类，感觉不到累。
　　所以，即使卫琛不让他跟着，崇柏也没什么事好做，他来到厨房，几名妖仆和卫佐的柏奚正在为今天晚上的聚会准备食物。

　　到了卫佐当家这一代，卫家的成员已经很少了，直系的是有卫佐和卫琛，今晚来参加聚会的还有卫佐的远方表弟：卫信，其余并无他人。但今天晚上到场的还有，妖怪圈中的人，为卫家介绍除妖生意的中间人百里君，以及几位除妖师前辈。
　　所以对食物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卫佐的柏奚——画羽——看见了崇柏，朝他笑道，“谢天谢地，小柏来了。就差你最拿手的绿豆糕了。”

　　画羽是名女性形象的柏奚，自从沐儒离开后，她成了这里最年长的妖怪，本来就被卫佐调|教得女王气质十足，如今更是这里的大姐大了。

　　崇柏笑着洗了洗手，把袖子弯起来，围上围裙准备帮忙。

　　他并没有特别拿手做什么，为了照顾卫琛他什么都会做，只是有一次卫佐大人夸了一句“这次的绿豆糕真好吃啊……”，画羽便笑着说，“这是小柏最拿手的了”。
　　莫名其妙地，自己做的绿豆糕成了最好吃的。

　　他记得卫琛少爷也很喜欢吃他做的绿豆糕，卫琛少爷小时候还有一次因为吃多了甜食而长蛀牙，是他带卫琛去牙科的。

　　崇柏伸手揉面，画羽看见他修长的双手和好看的手腕，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模样，抬手挑起崇柏的下巴，“卫肃大人好偏心，把崇柏做得太漂亮了。”
　　他们都是借助卫肃大人的灵力而产生的。

　　崇柏有些尴尬，“柏奚的模样，是由主人的血……”

　　画羽挑眉打断他，“小柏是在暗示我家卫佐大人不够美型吗？”

　　“不是！”崇柏连忙辩解，这话要是让卫佐大人听见，绝对会被整得很惨。

　　画羽弯着眉毛笑道，“真是的，小柏每次都这么好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

　　这样的聚会其实十分传统和正式，即使是喝茶也是按照传统的茶艺来。画羽优雅地来了个“高山流水”，几个紫砂杯子里便清清亮亮地荡着芳香的茶水。妖仆把茶杯端给每一位落座的客人。

　　卫佐作为当家，坐在主座上，噙着他一贯的微笑。

　　中间人百里君为卫家带来了几个大生意，都是去大户人家驱鬼捉妖的，就连公众人物卫琛也分到了一个工作。

　　主菜上完之后，是甜点。

　　淡雅的青花瓷碗碟里放着各种颜色的自制甜点，甚是漂亮可口。

　　卫佐最先夹起来了绿豆糕，还没有吃便望着站在一旁的崇柏笑，“这一定是小柏做的吧。”
　　崇柏淡淡地抿着嘴巴笑，“是的，卫佐大人。”
　　卫佐笑了笑，左边的泪痣衬得人更加妖孽，咬了一口之后更是眯起了眼睛，“果然是小柏做的味道啊。”

　　崇柏的眼睛瞟向卫琛，卫琛的筷子从绿豆糕上面掠过。
　　崇柏的眼神暗了暗，稍微低了低头，没有言语。

　　*

　　虽然在与主人的相处过程中，柏奚会形成各种不同的性格。
　　或许有的柏奚会偷懒，有的柏奚很贪恋人类的红灯绿酒，有的也会很尽职尽责。

　　他们被唤醒的那一刻，就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诫他们：汝等所为，皆以除妖师为重。

　　就好像人一生下来就有特别老实和听话的那种，崇柏就是这样的柏奚，卫琛几乎是他的全部。虽然时常被忽视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他也有看见过柏奚耍些小脾气主人会来哄的状况，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那样做。
　　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制造出来的使命，还因为心里那丝小小的期许，低到尘埃，永远都不会被发现吧。

　　可这不才是柏奚存在的价值吗？永远陪伴着主人，不奢求回报，让他们的伤痛转移过来，替他们承受一切。
　　如果只是因为卫琛的讨厌而远离他，他作为一名带着这种使命出生的柏奚生存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崇柏仰望着月光这样想，心里变渐渐得不那么难受了。

　　“小柏——”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他柔软的黑色头发。

　　崇柏下意识地一躲——卫佐大人出现的时候毫无声息，让他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躲开卫佐大人的手，因为这是卫家的当家。
　　“在想什么呢？我站在你身后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卫佐笑吟吟地问。
　　崇柏暗自想，“明明是卫佐大人走路不会发出声音，也不想被发现吧……”他没说出口，只是抿着嘴唇笑了笑。

　　崇柏的漂亮是内敛的，这让他在妖孽丛生的卫家显得格格不入。
　　有人喜欢张扬的美，就有人喜欢内敛的美。
　　卫佐无疑是后者。

　　他的手轻轻勾过崇柏的头发，把他捋到了耳朵后面，手腹似有似无地擦过崇柏的耳尖，“真是完美的艺术品啊，小柏……”
　　我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