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流年》AI小豚

8、（八）生诺（完）

　　（八）生诺
　　转眼竟然到了新年。
　　定禅天的年并不热闹，不过胜在温馨。缉天涯巧手地做了大红灯笼，又协助一留衣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山道封闭，也没什么人到定禅天来。
　　腊月刚至，无梦生便传授了绮罗生神农琉璃功，助他化成了女身，不过外貌却是半分未变，仍是原来清淡利落的样子。
　　一桌人一桌饭，其乐融融。
　　吃饭的时候，绮罗生行动不便，想吃什么菜，只消多看几眼，有眼力见的一留衣自会主动地替他夹到碗里，伺候得他服服帖帖的。他现在挺着肚子，嗜食又嗜睡，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又饿了，俨然一副被圈养的姿态。
　　祝福道过，年夜饭吃过，一留衣与勤快的缉天涯便着手收拾起来。夜色渐浓，风雪渐紧，檐下的大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摆，映出朦朦胧胧的暖红光晕。
　　绮罗生裹紧了雪狐裘大氅，恹恹欲睡地倚在廊中看雪，意琦行将他不安分的长耳朵塞进绒毛帽子里系好，确保他不会受凉。
　　定禅天中设有结界，风雪灌进其中便已小了许多，绮罗生看着看着，蓦然眼前有些恍惚，眼前依稀是高耸入云的渊顶大殿，静夜烛火中意琦行同他一起听雪，后来的事模模糊糊记不清了，唯有烛火中那张端肃认真的脸如今愈见清晰。
　　迷迷糊糊中一阵奇怪的钝痛从腹部传来，绮罗生猛地清醒过来，想起不久前无梦生掐指算过似乎就是这几天，便突然有些慌张地四顾找寻意琦行的身影。
　　“怎么了？”意琦行拥住他，看到他一脸惊慌的表情。
　　“意琦行……”绮罗生捂着越来越痛的腹部，“扶吾进屋，帮吾叫无梦生，快……”

　　已经三、四个时辰过去了，这期间，意琦行身在外间，却未曾听到过一点声响，连半声叫唤也无，浑不知内厢里情况如何。
　　内心正煎熬，却恰逢无梦生从里面招手，“剑宿，烦请过来一下。”
　　意琦行起身，几乎是一瞬，身形便到了绮罗生榻前。榻上厚厚的绒被，露出一截欺霜胜雪的白发。
　　绮罗生的眼下因为疼得呼吸不畅而通红一片，他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意琦行，目光激动却说不出一句话，从额头到下颌满脸都是密布的汗水，牙齿颤抖地咬着自己的一束白发，浑身都在发抖，看到意琦行，浑浊的紫眸这才稍见清澈了些。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脏仿佛被人攥紧在手里，每一跳都是一阵抽痛。意琦行颤抖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青筋毕露的手指也一把抓住他的，力道之大，前所未有，几乎要将意琦行的手骨也一并捏碎了一般。
　　即使是痛到这样的程度，绮罗生依旧一声不吭。
　　虽然手被抓得极痛，但这样的疼痛也终于能令意琦行释怀少许不能以身替之的心痛，他轻轻吻着绮罗生骨节泛白的手，目光却是定在他大汗淋漓的脸上。
　　最痛的时候，绮罗生已是半晕的状态，浑浑噩噩中疼痛仍在持续叫嚣着，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渴望就这么死去也好。
　　“绮罗生。”
　　熟悉的浑厚嗓音一直反复回响在脑海深处，有一双手始终与他相牵，名字像情咒一样被反反复复的唤着。
　　“绮罗生。”
　　恍惚中，绮罗生似乎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但下一瞬，疲惫至极的他终于再难抵挡地失去了所有意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绮罗生慢慢睁开眼，手还被意琦行握着，而那人正看着他。
　　“怎么样？”
　　“还好。”
　　“痛吗？”
　　“比先前好多了。”
　　绮罗生松开了手，不意外地看到了意琦行手背上深深一道手指的印子。屋内火盆烧得正旺，窗外是呼啸的漫天风雪。
　　“孩子……”
　　“孩子没事，三余在照看着。”
　　你都不去看看么，就知道守在这儿，绮罗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想，也就罢了，来日方长呢。
　　“我来渊顶的时候好像也刚下过雪吧……这样只有一年而已”绮罗生笑笑，“可是吾觉得过了许久，以前的事都快记不得了……意琦行，我们退隐吧。”
　　“好”
　　意琦行捋顺了他的长发，“忘了也好，以后的岁月还很长。”
　　“不长，一点都不长。”绮罗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个孩子还要长大，要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我们那时也还要一起，这世间山川，我们一起走遍、看完。这样的时间，一点都不长。”
　　意琦行牵着他的手，静静地听他讲话。
　　“然后有一天觉得足够了，我们回到渊薮，吾陪你一起静静离开。”
　　他的笑容温暖明亮，一如百年前幼小的团子。中间万重山水的岁月，没有隔开昨天与今天。
　　意琦行握紧了他的手，“嗯。”
　　“意琦行，吾爱你。”榻上的人笑着，“这句话，久等了。”
　　意琦行想开口，却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别说，吾才还了债。”绮罗生依旧笑着，“下一句，等渊薮只剩我们的时候，再说。在那之前，陪吾一起等吧。”

　　窗外雪风呼啸，意琦行感到这一生，从未如此宁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