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 ...
-
此处的气温可能低于零度，他已经待了一天多，没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支撑多久。迪克把手叉在头发里，捂着脸孔，心里反复闪现着悔恨和懊恼。他蜷缩在墙角，忍住不去瑟瑟发抖。如果当时没有在接收指示前就贸贸然行动的话，就不会出现这该死的问题了。恼人的青春期逆反心理，纵然知道不妥，也还是想去对着干。
一开始是，眼熟的高楼大厦，腥黄天空、猎猎冷风。之后火星迸溅，突然局势脱离了掌控，他就像从九十楼的房顶上摔下来一样……哪怕到现在，脑袋里还是直犯晕。
过程并不重要，问题是，现在有没有办法脱险。
迪克早在数十个小时前研究过了这个问题，可惜对手实在隐藏得太妙，凭现在的处境来看，根本想象不出敌人这么做的意义。要他死？不。折磨他？也不。那么作为诱饵，引蝙蝠侠出来？迪克万万不愿看到那一局面，不禁闭上了眼睛，心中的自我评价又降低了一级。
手铐是精制的，不是铸钢或者碳钢，也不是寻常的铆钉式。迪克的装备大都还在，可惜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子逃脱。墙壁像冷藏库一样冰冷。
脸颊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更别说其它可活动部位了。迪克感到绝望。
这时候他不得不想起他的救星，鲜少的时候自己也曾充当过这角色，令他有种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疑惑困扰的错觉。一方面，迪克十分想要超越布鲁斯——虽然那几乎不可能；另一方面，又对布鲁斯怀有某种深深的担忧之情。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保持完美，无论从身体还是精神方面，施加于蝙蝠侠头顶上太过强大的压力难以让人想象，何等的人物才能在这种压力下生存，并且坦然自若地成为两个毫无干系的人……
“你想要什么？”将自己从臆想中拉扯出来，迪克试着舔了舔唇，只是为了确认嘴巴还在。他抬头看着不知藏身于何处的潜在摄像头，或者不知名的物什。
没有人回答。
因此这个问题如同调皮的弹珠，被推回了他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大概，想要去一个有床的地方，毕竟睡在冷藏库地板的滋味太难熬了，如果蝙蝠侠在这里，也许他会要求自己回家，但……哪里是他的家？马戏团？泰坦塔？韦恩豪宅？还是蝙蝠洞？这两个可不是一个地方。
他的大脑打了个死结。似乎这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便已经把他难倒了，说实话，刚刚冻得毫无知觉的脸颊，不知为何又热了起来，燃烧着他莫名的羞愧之意。
这太不正常了。迪克仿佛能看到眼前化作了一片火海，然而这里怎么可能呢？他焦急地转动手腕，奈何那不知名的结构和材质过于牢固，得知无法挣脱之后，他颓然地倒了下来。“你想要什么？”他呢喃自语出最后一句话。
“迪克！”
救星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了。只差那么一点。迪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张黑色披风飞快地掠过他的眼角，紧接着，倾身下来包裹住了他。
轰，‘天花板’砸到了蝙蝠侠的身后。地震、灼热和污尘之中，深受饥饿和虚脱感迫害的迪克感觉更晕了，他忍不住观察他的保护者的神色：面无表情，不如说很好地掩盖了严重的焦虑，或许还有惊恐。迪克的晕眩导致他几番合上了眼，“坚持住，迪克。醒醒。”这话对双方都有安慰作用。
救星恢复了他自由活动的能力，即使没有充足的力气，也好过之前太多了。为什么他能打开这副手铐而自己不行？迪克的心里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下面的转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见他行动受限，蝙蝠侠干脆打横抱起了他，如同并无实体的幽灵般避开了不停崩塌的建筑物碎块。混合着化学物品的烟雾气味难闻得呛鼻，谁能料到这个位于火海的冷藏室如此之大？就在他们快要挨到门边的时候，迪克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抬头望去，正巧天旋地转起来，吃痛之际，却原来是他整个人摔到了工厂外面。
蝙蝠侠把他丢出来了！迪克简直大吃一惊，他呆了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发了疯似的，立刻冲进去寻找蝙蝠侠的身影。可是，不，整个工厂都加快了几倍速度坍塌，最终化作漫天的飞扬尘土，而他还毫发无伤地站在废墟的正中央……
迪克的喉咙里涌动着“不可能”之类的字眼，眼神死寂，抱着头慢慢跪了下来，双腿不停发颤，正如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抖动。然后视线跟随意识陷入了黑暗。
“醒醒，少爷。”
迪克睁开眼睛，看到老管家的手放在他脸颊轻拍，见他醒来，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姜糖水要凉了，理查德少爷，你这一觉睡得真久。”阿尔弗雷德说，面对迪克稍显迷茫的双眸，“过了今晚，应该就能退烧了。”
发烧？迪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良久怔然，总算从刚才的噩梦里脱身而出了。
“谢谢你，阿福。”他起来接过仍然是热的姜糖水。
阿福为他多余的谢辞撇了撇嘴，表示不太满意，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一会冷，一会热。”迪克低声复述潜意识的感受。
“忽冷忽热是正常现象，理查德少爷，先让我帮你擦一擦汗再去休息。哦，对了，老爷说他夜里…或者是明天凌晨就会回来了。”
如果说蝙蝠侠令他感到尊敬、依靠、乖戾、敬仰或恐惧等多种情绪，那么老管家就是一切的润滑剂，不，也许是咖啡里的方糖，其存在的意义是化苦作甜。在很多时候，确实是阿福表现得更像一个亲人，而那个人是他的导师，不是‘父亲’。
迪克心不在焉地喝完了姜糖水。作为神奇小子的英雄跟班身份，联盟的事务他插不进手，但蝙蝠侠不在高谭市的时候，这座城市，就是他负责的地盘了！
蝙蝠侠从不休息，罪犯也不会。所以他更是不打算今晚白白睡过去。
“睡着了吗？理查德少爷，来一小块蛋糕？……”
可惜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阿福板着脸，下去秘密通道走到蝙蝠洞里，果不其然看见那孩子蹲守在屏幕前。整个高谭市的动向都集中于此地，包括警用频道。迪克在听说抢劫案发生之后，就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去了。
“这么匆忙吗？”
“啊…”迪克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扭头说，“抱歉，蛋糕就……”
“容我多嘴一句，理查德少爷，你发烧得厉害需要休息。”
“可他从不会休息，罪犯也不会。”迪克闭了闭眼，“你知道我……我一直都觉得我可以继承他的…但是，如果我永远也追不上他，无法成为他那样的人呢？”他满口都是避而不谈的心事，此刻突然说了出来，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阿福刚刚张嘴，那个口型马上被迪克认了出来，并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是他’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阿福本来打算住口，然而反复斟酌，他还是说。
“你在盲目地证明自己。”
迪克的身体僵住了，差点从地上跳起来，紧攥成拳的手似要挥发出火焰般，头上的温度却奇异地变得冰凉。阿福的话如同三月里的一盆冷水。对于一个正巧病得不轻，脑子还不太清醒的人来说，只有火上浇油的作用。但是，迪克并不是，他的意识跟身手一样敏捷。这话的确对他具有刺激效果，他心想，噢，是了，自己在盲目地证明什么，证明给谁看呢？真是该死的对！他发觉自己几乎…差了那么一点点，便要又多做一件蠢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接触，相互确认着某种信息。直到阿福确信迪克已经不再那么锋芒毕露，他才施施然地、一派绅士风度地开口：“好了，脱下你的制服，回到你的房间去睡觉吧。正好我要拿你的制服去洗洗。”
被老管家打败的孩子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背后走了。
迪克心里乱七八糟，也确实知道自己该好好休息，给些缓冲时间了。
等阿福安置好孩子的洗漱、睡眠和清扫等问题，时钟已经转过许久，深夜悄悄来临了。
迪克躺在床上，手里轻轻揪着柔软被角，半张脸由被褥和黑暗中的深影覆盖。因为两个小时内，阿福时不时地进来看看他的情况，所以眼睛一直牢牢地闭着。连他自己都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浅眠。
“老爷？……回来……比预期要早…不先换掉衣服吗？……”
大概是房子隔音太好，又离得有点太远，迪克只能从模糊的单词中推断出谈话的内容。然而，他从始至终只能听见阿福的独角戏，不能了解那位庄园的主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后面的略有急促，前面的大步流星，快要接近卧室却又齐齐放轻。
“哦…是吗？他已经睡着了……”
随后，咔哒声，门把手被转动两次。
来自外面的微弱光线乍一出现，立即被重新降临的黑夜掩埋。迪克的心情一如每个深更半夜醒着的孩子，发现父母悄悄来到房间里的好奇、激动、担忧和期待。
尽管布鲁斯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了他的床边。但是冰冷披风独有的形状，拂过了被褥，那抹触感传给了迪克。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开始祈祷布鲁斯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装睡。不知为何，他可以想象出布鲁斯的眼神，仿佛微微眯起，看不到蓝色的眼珠子，只有黑夜里泛白的诡异瞳孔。
布鲁斯还穿着蝙蝠装，这也就意味着，他仍然是蝙蝠侠而不是……迪克原本的情绪消失殆尽，尽数被紧张的呼吸以及害怕的心情代替。
谁也不能否认，那身制服的描述无法给予任何感觉，但是，每个曾与蝙蝠侠有交集的人，都会明白他的装束、眼神和怒吼似的嗓音，是多么的…使人恐惧。
……尤其是，对一个孩子来说。
“嘿，”蝙蝠侠好像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标志性的嗓音，“迪克，我知道你还没有睡着。”
迪克的眼皮动了动，半晌左眼睁开了一条缝，“你怎么知道？”
他突然看见布鲁斯的脸，是的，穿着蝙蝠装却露出了真容。布鲁斯此刻正用好笑的细微表情看着自己。迪克不由得慢慢把双眼都睁开了，因此，也清楚看见了黑夜里没有泛白的瞳孔，只有布鲁斯美丽而包容的蓝眼睛。
“因为我小时候也这么做过。”
“你是说你父母也会像阿福那样深更半夜溜进你的卧室？”虽然只是在‘特殊期间’。
“不，但是贾维斯（阿福的父亲）偶尔会。”布鲁斯微微一笑，“当然，长大后阿福就不会随意进出你的房间了，他知道什么叫做私人空间。”
迪克觉得自己可能又陷入了一个梦境，但管它呢？这又不是噩梦。
“你比你说的要早回来。除非现在是凌晨。”迪克捏着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布鲁斯的装束，“别告诉我，待会你又要出去。”
“也许。”布鲁斯不置可否，“不过，我想早点回来看看你，听阿福说你生病了。”
“他这么说了？”
“嗯，明天你可以不用去上学，阿福会帮你请假的。”
迪克立刻抗议道：“嘿！我跟你可不一样，”比起之前的敏感，他现在似乎十分能接受这个结论了，“我需要交些少年英雄之外的朋友。”
“那你现在还不困么？”
一说起这个，迪克的声音弱了下去，钝钝地说：“哦，不，一定是阿福给我喝的药水…”
他有点舍不得这样可亲的布鲁斯，便在意识混沌之前，伸手抓住了布鲁斯的手。那双被手套包裹着的大掌与他的手比起来，相当的宽厚和令人信任。迪克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不要走，永远不要离开我。…随即就深深地睡着了。
而布鲁斯也如同守护天使般的，始终不曾放开过他的手。
阿福看着布鲁斯进了孩子的卧室，里面安静的很，阿福确信自己是在药水起效后才从迪克的房间离开。因此，除了布鲁斯出来时又响起门把转动的声音，别无他音。
“理查德少爷醒了吗？”阿福有点担心他吵醒了孩子。
“不，”蝙蝠侠回答，“他睡着了。”
阿福望着他方向明显的背影，本来想问：布鲁斯老爷，你又要去工作了？去哪里？但他明白，这只不过是多此一问，就放弃了索要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
同样回答他的只有转角消逝的披风，以及随之而来的沉默长长拖曳。
父亲与儿子——这个夜晚被迪克定义为最好的一天，包括之前糟糕的记忆，抵触的情绪，甚至叛逆的想法，仿佛全部被布鲁斯的温柔相待化解了。尽管有时候他认为那可能不是真的，也没有向布鲁斯证实过这件事，但是他非常清楚，无论是现实世界的布鲁斯，还是高谭市深夜的保护者，都拥有一份沉默的、复杂的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