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他们等太久》羽琪

1、正文

　　我从刚刚满月，便与爷爷奶奶住在涿州，于是每天都能看见父母便成为了一种奢望。
　　依旧记得，每到周末便早早地趴在窗台上翘首以盼。当那两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我就会像一阵风一样冲到门边，打开门，兴奋地不停往楼道里张望。期望着等见到他们时，给他们一个惊喜。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毕竟他们还有自己的工作，更何况从涿州到北京的车程可不近。于是，在爷爷“你不让他们走的话，你们全家以后就得到大街上喝西北风！”的训斥声中——其实我当时觉得到大街上喝西北风也挺不错的——我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拉着老爸的手，又自作聪明地跑去偷偷把门给锁上了，期待他们会因为打不开门而留下，但这小小的愿望在奶奶亲自打开门锁的时候土崩瓦解了。于是小小的我只能泪眼朦胧地趴在窗台上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喊“再见”，使劲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隐没在街角。而我只能闷闷不乐地扑到床上，等待着下一个周末。
　　渐渐地，上小学了，我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可是老爸几乎每个月都要出差，一去就是一个礼拜；老妈每天下班很晚，常常七八点钟才能到家。于是写作业的我便常常抬起头看一眼表，又瞄一眼门口，期待下一秒便能听见钥匙转动锁孔的清脆声响——多半是听不到的，于是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又加班了？遇到堵车了？出交通事故了？飞机不会出事吧？……越想越害怕，明知道这么想不太吉利，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往坏处想。生怕他们会出事，生怕会有人打电话来问：“是XXX的家属吗？……”这等待慢慢地变成一种煎熬了，似乎再多一秒钟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便会断掉。直到听到那清脆的金属碰击的声音，猛地松了一口气，蹦达着冲向门前迎接。
　　六年级，面临小升初了。父母都在为我操心忙碌，然而懵懂无知的我反而没什么压力，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升学，只是偶尔有考试的时候去考下就完了。那一天，老爸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宣布：“我要换工作了。”
　　我嘴里叼着鸡翅，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自动化这边出差太多，我想调到培训部当老师。这不你也要小升初了，以后还有中考，我老出差怎么行。”
　　老妈没反对，我当然也没意见：“那就调呗！”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他调的工作，不但工资变低了，甚至变得更累了。讲了一天的课下来，他总是口干舌燥——可这也正是医生告诫他千万注意的；每天晚上他总是往床上一扑，看相关的书，或是备课——可我却总是把这当成他逃避洗碗的借口。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多陪在我身边一会儿，为了能在我之前回来，一边做饭一边等待我回家。
　　可我一直都不懂。
　　上初三，课业愈发地忙了起来，放学时间也随之推迟，每天出校门都能看到墨蓝的天空。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放学了。
　　于是，在出地铁站的时候，永远会有一辆蓝色的小破车停在路边，还没走近，就能够看到老爸在向我挥手；于是，在回到家门前的时候，无需敲门，门一拉即开。我可以想象得到，他对着地铁站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寻找着，等待着；她计算着我到家的时间，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打开门，等待着……
　　转眼到了高一，我住宿了。
　　回家次数猛降到一周一次，着实让我很不适应。“家里那俩人成天打情骂俏腻味死了，所以没看我逃出来住宿了吗？”我总爱这样炫耀自己家庭的幸福，但声音里的苦涩却总是出卖了我。每天去食堂吃饭，总会想念家里热腾腾的饭菜，想念被人等待的温暖。所以当我发现班里大多数走读生都上晚自习时，诧异极了：为什么他们不回到家，和家人一起享受幸福的晚餐呢？
　　每天晚上往家里打电话，总是很快就被接起。“你吃饭了吗？”他们第一句话总是问。“早就吃完了。”我也总是这样回答。然后是短暂的、略有些尴尬的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接下来闲聊几句——大多数都是我在抱怨——然后被我以“作业多”“天太冷”等理由匆匆挂断了电话。
　　有一次，我忘记了打电话。结果刚下晚自习我便接到了他们打来的电话：今天怎么没打电话？是不是作业很多？要注意休息……我突然意识到，那一次又一次瞬间接起的电话，分明是他们每天在电话前等待的结果。每天都在等待着，盼望着与女儿通话。哪怕仅仅有一分钟。
　　我开始延长打电话的时间，这次，反倒是他们催我——“作业多，你快去写吧”“天太冷，别在外面冻着了”……
　　每周五放学，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可以回家了。但反正到周末了，早点晚点回家都一样。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总是要拖拉很久才能出学校。
　　那次，是妇女节。我忘记准备贺卡，于是到商店去买礼物。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没有耐心了，随便挑了个便走。
　　家门一如既往地没有锁，走进家里，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哇，好香！”我幸福地感叹一句，然后愣了：“不是让您们先吃了吗？”
　　“怎么会不等你呢？”老爸笑笑，说。
　　我怔了一会儿，才把礼物递给老妈：“妇女节快乐！”
　　“我说耽误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呢，原来是买礼物了。谢谢。”老妈接过礼物，随意地放在一旁：“快去洗手吧，菜都凉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礼物，实际上一点意义都没有。与其花费这么多时间去买礼物，还不如早些回家，哪怕只是和他们聊聊天，哪怕只是安静地和他们共进晚餐，哪怕只是让他们少等待一会儿。
　　从此以后的周五，我都尽量甩开一切事务，像一只归巢的鸟儿一样归心似箭。因为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是的，早点回家吧，别让他们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