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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生怔仲怎由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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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的梅雨季节总是让人心情烦躁,霍君信望着窗外的雨帘,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袍子,一时有些忧愁。
他年过五十,才得一女,自是欣喜若狂。却不知为何,连日噩梦缠身,梦里恶鬼狰狞,手上揪着的竟是老祖霍收的人头!这恶鬼一路走,一路喊,“霍氏荣耀,毁于尔身!”
这恶鬼的话让霍君信愁思满布,又想起刚诞生的女儿,竟隐隐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些联系。越想来越觉得烦闷,霍君信抬眼,正好望见了院子里开的正好的桃花,不觉皱起眉头,长叹一声,“你今日开的这般艳美,灼灼光华,有人赞你;倘若有天,你枯枝一株,花叶归土,可有人替你哀婉一番,记得你昔日的容华?”
正打算找人捧一盏茶来,贴身的小厮突然急急跑来,“老爷,慧明法师今日回寺了!”
霍君信闻言一喜,“法师终于回来了!”当下长出一口气,慧明法师道法无双,是得道高僧,这妖魔鬼怪,自然不在话下。这样一想,霍君信便赶忙打点小厮去送上拜帖,和法师约定时间,好解一解这令他忧心万分的怪梦!
法华寺内,一素衣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他对面是一三十来许的青年。小僧的声音透过禅门传来,“法师,霍施主希望能近日与法师一见,派来的人在等着法师定下时间。”
青年笑了起来,“慧明,这场因果立时便来了!”
素衣和尚闻言皱起了眉,“霍氏先祖霍收曾于我法华寺有恩,而今眼见他霍家要遭此劫,慧明却要超脱尘俗,还要亲手促成这场因果,嗟乎!”
青年不动声色,垂首而坐,目光悠远,“霍氏先祖霍收也确实是个人物,三进南荒,七败匈奴,官拜太尉,统领天下兵马,封定国候,享一世容耀!”面上无波,不疾不徐,“他宦海沉浮,却终是恩隆不断,如今天朝氏族,霍氏必能跻身。”
素衣和尚听罢不由长叹了一声,手上的茶盏也顿了一顿。
青年将道袍撩起,随手从缀玉八宝盒里取出檀香,放进了鸟头豸足香炉,一边燃香一边说道,“霍收三子,除那战死沙场的霍明芜之外,幼子霍明玉倒也算个人物。出生之时,便有凤凰降临,赐下白玉,只是可惜……”青年望了一眼兀自闭目的和尚,不觉轻笑一声。
瞬即抖了抖道袍,“造化万端,世间万物,本就是盛极必衰。这霍君玉虽秉持天命,又娶了天家女儿,可这唯一的一脉子息,却注定要断掉这一氏富贵!”
素衣和尚听罢,不禁落下泪来,“贫僧眼见众生皆苦,竟是束手无策,悲哉悲哉!”
青年禁不住大笑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参悟天道,如何困于凡尘苦难种种!”
素衣和尚止了泪,“慧明曾妄以佛祖弟子相居,而今识得我距佛祖,何以千万里!”
青年复又坐下,“道法自然,自在即是自然,自在之理,岂是你我可以窥见的?唯有顺自然而为,方能顺天道而有所得!”
慧明也不再落泪,撩起衣襟,直起身来,“也罢也罢,便由贫僧促成这场因果吧!”
青年看这慧明和尚往外走,以手击木桌,唱起了歌,“莫道因缘早,岂道因缘巧?世上痴人多,谁解我烦恼!”
霍君信见到慧明自是一番激动,忙长揖而拜,“法师近来可好?”
慧明眼见他面上焦急之色,愈加不忍,神态却是古井无波,“还未恭贺施主喜得佳儿。”
霍君信连忙拱手又是一拜,“全赖佛祖庇佑!”说话间招来小厮将准备的礼物一应奉上,“君信近日噩梦缠身,特来求大师解惑。”
慧明转身将霍君信请入禅房,并吩咐小僧奉上茶盏。
霍君信这才瞥见这禅房内竟还有一人。只见那人一袭青蓝道袍,头戴奉天冠,腰系白玉带,意态娴雅,竟不似凡尘中人,心下更觉慧明法师乃是天师。
“不知霍施主所作何梦?”
“恶鬼狰狞,竟手提老祖人头,一路走,一路喊,‘霍氏荣耀,毁于尔身!’弟子忐忑,特求法师开解!”霍君信说罢神色更加恭谨。
慧明轻念了一声法号,“施主,此番乃是一劫,唯有施主自己解得。”
霍君信面色一变,登时有些着急,拉住了慧明的禅袖,“快请法师救我!”
慧明此刻才叹了一口气,“老衲听闻施主新得一女,宠爱异常。”
霍君信眼瞳微动,若有所悟,“弟子五十得子,恐平生只此一女,自是疼爱非常,况且小女灵动可爱,确实深得我心。”
慧明正欲开口,那一直站在一角的青年却突然高声唱起了歌,“莫道因缘早,岂道因缘巧?世上痴人多,谁解我烦恼!”一边唱一边从容走来,竟似是谪落凡尘的仙人,凌然有仙气!
霍君信不觉望痴了,直到那青年开口,才稍微回转了神,“你若是问你这劫如何解,倒不妨问我!”
只见这青年移步榻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你这劫要解,全在你女儿身上!若你不杀她,来日她必将食你肉,饮你血,将你这满门荣耀,毁于一旦!”
霍君信闻言大惊,登时站了起来,“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女儿乃是天赐之子,怎会如那地府恶鬼,来讨我性命!”
青年闻言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道,“铭清言尽于此,你信与不信都与我无关!慧明,送客吧!”
慧明随手招来了小僧,将霍君信请了出去,而霍君信一路恍惚,竟不知要如何行事。
迷迷糊糊中坐上了马车,回到霍府,一夜噩梦。
霍家主妇田氏本眼见霍君信到来房中,特意将女儿抱来,谁曾想霍君信竟是一脸惊恐,大叫“抱走,抱走!”
直到夜里被霍君信的梦话惊醒,才知道白日事情的原因,竟全在她女儿身上!她也年过四十,而入霍家二十余年,只生下这一个女儿,疼爱之极,如今听闻霍君信说她是灾星,要除之后快,又想到他今日去了法华寺,顿时一身冷汗,不由瞥向仍兀自做着噩梦的夫君。
想起夫君平日的行事,田氏更是担忧,忍不住披衣起床,蹑手蹑脚走到小女儿的床边,见着小人睡梦中的甜笑,不自觉抱在怀里,眼泪更是如断线珍珠,“我的好女儿,娘为了保全你,也唯有行这一计!只是恐怕我母女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也罢也罢,娘惟愿你平安康泰!”说罢更是伤感,又想到还在睡梦中的夫君,连忙擦干泪,轻手轻脚走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田氏便收拾齐全,端坐在正堂等着霍君信用餐。
霍君信一夜噩梦缠身,更添忧愁,此刻见到盛装的田氏,却也无半点反应,田氏倒是毫不意外,自顾自一如以往般与霍君信聊些家常。
霍君信漫不经心的应着,突地想起了什么,忽然打断了田氏,“去把小姐抱来吧!”
不一会奶妈便小跑着把小姐抱了过来,霍君信略微迟疑的把女孩搂住,微微晃了晃,这小孩儿竟裂开嘴,笑了起来,其声,如同露点娇翠,月笼轻纱。
霍君信一时五味陈杂,忽的想起霍氏百年荣耀,忽的又想起怀里可人的小女儿,忽而又是噩梦里的鬼怪,头疼不已,最后蓦地一声长叹,“世事何能两全!”
田氏也不觉落下泪来,跪倒地上,“求老爷给我女儿一条生路!”一边涕泪泉下,一边磕头俯首。
霍君信连忙将田氏扶起,“你我夫妻三十余年,你这是作什么!君信年过天命,不过得此一女,一向宠爱有加,夫人多虑了!”
田氏却不肯起来,兀自俯首叩头,“妾身年近五十,方有此女,前日去庙里祈福,禅师却告诫妾身,此女近养,父母兄弟,无不祸及其身,唯有将其远付他乡,方能有解。”
霍君信抚须而立,良久无语,终于长叹一声,“可怜君信命中无子!”说罢二人皆潸然泪下。
一手扶起田氏,霍君信撩起袖子,轻拭其泪,“夫人,我今日为小女取名霍冉,载入祖籍,剩下诸事全赖夫人安排!”
直到霍君信走后,田氏才轻轻抱过小女儿,神色凄楚,有些恍惚。怀中小人却咯咯笑个不停。
田氏忽而大哭起来,泪水落进了小儿的嘴巴,小儿手脚挥舞起来,也随她放声大哭。
哭了许久之后,母子二人才缓过神来。田氏将小儿轻轻抱起,走入内室,呆立片刻,随手招来了一直静立一旁的红绸,“替我把舅老爷请过来吧!”
如此呆立一会,红绸便过来禀报人已请到,田氏长叹一声,抱起床上躺着的小儿,缓步走出。
而正厅的田国昭却眉头紧锁,有些不明所以,他这妹妹自小便与他不怎么亲近,后来嫁至霍府,地位显赫,更是往来不多。如今却将他郑重请来,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田氏一向端庄,如今却是一副凄恻模样,让田国昭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上前一步,“妹妹是有何事,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