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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写完了这一章,准备彻底结束了,剩下的,换我在坑底等大大们的意见了!要多一点啊,这样我才可以天天看得乐呵呵的
    最后,深鞠躬,给辛苦蹲坑至今的大大!!!!!!
    最后的最后,大大问有没有番外,我其实也觉得意犹未尽,但又更加坚定地觉得凡事都留有余地留有余味的好,太明白了,就少了许多遐想的空间。比如,顾徽和歧悦那场三百年前的可能,顾徽和沉蔼千年后的可能……各自心底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结局,不是很好吗?^_^
    下一个文,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贴上来,最近想法很多,但总觉得不及现在这个文构思满意,所以只好在酝酿啦!还有,我每次一点一点写,慢慢慢慢地更,不知道是自己的文文不够好,还是自己不懂得炒作,所以积分总不会高——老实说,看着别人的文文分高还是会很羡慕的——虽然明知对自己的生活会毫无影响,我也不会成为专业的写手,可就是看见好的事情就会自己也想想,我也可以该多好^_^正因为这样,所以文文写到现在,一路走来,格外珍惜和真心地感激所有欣赏我的文和给我鼓励和我默契的大人,真的,谢谢你们,就是现在我认真地看着每一章下面的留言,尽管各自的意见很不统一又有褒有贬,我还是忍不住看得很满足,看留言的时候,也会有觉得舍不得一下子就看完的感觉——总之,在这个文最后的最后和最初的最初,都要谢谢你们!!!!!!
    肉肉的小猪尾巴 留
  •   雨水霏霏,阴云厚重。
      日头西斜,照得天边的彩霞也失去了原有的鲜艳颜色,傍晚的天色在此际看上去竟然凭空多了几丝凄凉之意,完全不像是春日该有的景色。
      雅瀑湖的冰已悉数融化,眼下,宽阔的湖面泛着一片血红的波光,细细碎碎、密密麻麻地闪亮。湖边,一颗古木也披上了一层红得极深近乎褐色的光芒。
      藏青色的身影孑然立于树下,目光越过湖面,一动不动地投向北边,任细雨挂了满身,沾湿了青衫,也不管不顾。那容颜上墨绿色的眸子狭长如丝,眉心紧蹙,像是极费力地在思量什么。
      “沉蔼……”树腰忽然响起一管口气迟疑的女音。
      “何事?”他头也不回地淡淡问了一句。
      绿衣道:“从方才起你就一直望着北边,可是有什么异样?”
      沉蔼沉吟片刻,道:“申县外似乎有很大一片红光。”
      绿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申县方向的天空中有一些红色的云雾正在逐渐浓聚。那颜色不象是如往常一般的夕阳红,倒象是隐隐透着血色的诡异模样。绿衣从未见过那样的云彩,不由道:“那是什么?象有很重的邪气,叫人看得不舒服。”
      沉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越来越大的红雾,薄唇抿紧,终于道:“他说时候未到,原来是要等到今日……”
      “今日?”绿衣不解,“今日有什么不同么?”
      沉蔼道:“凫海告急,申县空虚,是以他来了。”绿衣完全不明白此刻的沉蔼在讲什么,只好静静地瞧着他。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掌心紧握。绿衣知道他在为难,却猜不透他在为难什么,静静地等着,见他终于开口道:“你呆在古雅坡,我去申县一趟。”
      “你要去申县!?做什么!?”绿衣听了他的决定,大吃一惊,直觉不妥。
      沉蔼也不多解释,只道:“你不可跟来,我无暇顾及你。”说罢起步就走。绿衣想要挽留他,最终却只是伸出了一枝枝桠,且尚未来得及够上他纷飞的衣袂。不知怎的,无端地想起他离开古雅坡的那一日,也是这样决绝的背影。
      ……
      雪风扑面,苍劲的树身不觉丝毫疼痛,但那漫天旋舞的雪花,却真实地刺痛了她的眼。她眨了眨眼,很快努力睁开,万般不舍地盯着他日渐清癯的背影,竭力掩饰住心底浪潮一般涌动的情愫,声线仍旧有一点不稳,她问他:“沉蔼……你当真要走么?”
      他修长的身形一动不动,甚至不曾侧过一点身子回视她的模样,只简洁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为什么!?”一直掩饰的情绪就在他数百年来的冷淡里蠢蠢欲动,她勉强问道,“她值得么!?她不是玉珠!你明明知道!”
      沉蔼却连一丝的惊讶也无,十分自然地又应了一声“嗯”,接着波澜不惊却意外肯定地答道:“我知道。”
      轮到她一怔,半晌才道:“你……你对她……玉珠怎么办!?”直觉地,下意识地,就蹩脚地拿了玉珠来牵绊他的步伐,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后悔了。正在不知所措,却听见沉蔼低微的笑意,他难得回首正视她的脸,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就带着这样难得的笑意——虽然如游丝一般,但她明白,此时的沉蔼对自己坦然、对自己放纵,没有牵绊、没有束缚,他只是一味想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的那种随意。
      “沉蔼……”面对着这样的他,她忽然没有了所有的语言。
      沉蔼却低眉,眼角墨色愈浓,隔了一会儿,才十分缓慢地讲道:“绿衣,我自不会愧对玉珠,但她……”不知为何,那个“她”字又让他沉默了好久,“她不是玉珠,我知道,而她从一开始就努力地让我明白这一点。我对她……或许是觉得她有一些不同,但,这不是我要离开的唯一理由。想要出去的,不只是她,更有我……比起她来,我更想出去走一走……”
      “为什么?”直接地就问出了口——为什么!?当真是不懂他为什么!?说要和玉珠一辈子相守的,怎么会舍得离开这片满是回忆的地方!?
      沉蔼像是因为已经说了很多话,微微有些倦意,此时背过身去。满天雪花,他的背影就一直那么孤独——即使是和玉珠在一起的时候,每每见到他,她都禁不住心底轻轻地抽痛,不为别的,为她一直看在眼里的他的孤独——虽不刺眼,虽不彰显,却缱缱绻绻地、萦绕眉间的孤独。
      他在她眼中慢慢地淡了莹绿色的光芒,回到了狐形,一贯低沉的嗓音有一些嘶哑,喃喃自语般地道:“为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走开,简短地答道:“不离开的话,我会疯。”
      那一刹那,绿珠愣住!
      不懂。
      她也好,玉珠也好,是不是从来不曾真正明白沉蔼!?
      不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所以,那时,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沉蔼和那个叫做顾徽的女子离去,也所以,此刻,她会安静地任由沉蔼迎向那些充满未知充满险阻的未来!
      她既不曾真正明白过他,又怎能阻隔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些,也许就是她爱他的方法了罢。
      红褐色的古木立在如血的斜阳下,风穿过树的枝桠,化成一缕一缕,萦绕在他孑然的身影旁,眷恋不去。

      申县城北,头顶的一方天际叫夕阳映得彤红,像是饱蘸了朱砂的笔原本写意般地在天际勾勒晚霞的轮廓,却给猛地打翻了砚台,泼散了这一处。
      乾毓官邸里,顾徽坐在亭中的石几上,双手捧着碗,一拨一拨地把食物往嘴里送,一面含含糊糊地对着金眼道:“你看,今天的天色真是奇怪!”说着,挑拨饭的空隙,拿筷子指了一下天空。
      金眼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侧头看了看天际,道:“妖气,非一般货色,不知来势汹汹地是为了谁?”
      顾徽道:“妖气么?我看看。”于是,她站起来,好奇地又瞧了瞧天色,回头指着天对金眼道:“你怎么都没动静啊?”
      金眼吹开茶碗上氤氲的雾气,悠闲地答道:“与我何干?”
      顾徽道:“你还真的金盆洗手了?算了,横竖不干我的事,我也不关心,还是吃饱肚子要紧。”
      金眼宛尔,“就你这点出息。”
      顾徽嗷嗷道:“我这点出息又怎么了!?身为烬的你都没有自觉,我热闹个什么劲儿!?”
      金眼道:“那种妖气,只有拼了性命我才管得了。而我的时间,留下来陪你就已经很紧张,万不可再有浪费。况且,申县内还有别的除妖师,轮不到我动手。”一席话,事关生死,他倒是很看得开,说得轻松无比,顾徽气结,懒得理他。
      说实话,那红光妖气虽重,但较之歧悦那样的红光相去甚远,是以顾徽也不是很在意。唯一不安的,就是那红光不紧不慢地亮着,看得久了,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回屋里吃饭,看着那种颜色吃不好!”顾徽念叨着,穿过游廊,钻进了屋里。金眼只好站起身来跟过去,临走前仰望了一下那红色的天际,眉心一蹙。不远处,顾徽开始嚷嚷,他应了一声,起步离开。
      游廊下的水面开始轻轻地荡漾,天际渐渐殷红,映着水面也是殷红一片,像是一大片血池让人生畏。

      城外,偌大的僧队在一片开阔处缓缓停了下来,分做两队,一队保留了大多数人马继续前行,另一队约摸百来人在一顶白色的布辇周围聚齐起来,似乎不打算进城。
      暮色渐浓,而天际的殷红却未见丝毫减退。
      白色布辇周围开始有火光点点,人群以奇怪的队列组合,排成了一个“¤”的形状,中央正是那顶白色布辇。那些火光原以为是篝火,直到青烟升腾,经声响起,才明白原来是佛火。
      布辇内慢慢走出一抹血红的身影,在“¤”的中央喃喃地念着什么,他此刻闭着双眼平静地诵经,佛火的光芒辉映在那容颜上,没有宁和,却无端多了了一种无法形状的诡魅。
      慢慢地,天际中的殷红,如雾一般地融化在了夜色里,浸透着整个城池。
      “且慢!”一道冷冷的嗓音在半空中响起,硬生生地插入诵经声里,使得那经声嘎然而止。
      一群僧人皆是怒目瞪着半空中飘浮的人影,他身侧泛着一圈杂色的光芒,不算明亮,整个人又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暗淡得几乎融入夜色中无法辨认。
      血红的人影却微微一笑,手指一扬,便有一道雪亮的光对着他直扑而去,去势迅捷而凌厉,那人影却轻巧地避开,不过,在白光的照耀下,众人看清了杂色的光球中一张只得在传说中才有的摄人心魄的容颜。
      “狐妖!”忽然,僧队里有人高声道。话音未落尽,僧队便重新结了阵形。剑拔弩张之间,那血红的人影却抬手阻止,僧队便缓了攻势,那人影在僧队中心,用十分温柔的调子,含笑在问:“沉蔼,你所来为何?”
      藏青色的人影仍飘浮在杂色的光圈里,淡淡道:“那你所来又是为何,文靳?”
      “大胆!”见他直呼寺主名讳便有僧人怒喝,捏了咒要上前。文靳指尖微动,便生出一道气流拦了那僧,那僧人气鼓鼓地退下,而他自己倒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道:“祁连山一行,不是早与她缘尽缘散?你还担什么心?”
      沉蔼静了片刻,黑暗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嗓音平稳无波折地答道:“你不可伤她。”
      文靳笑出声来,“你怎知贫僧此行是为伤她?非也。我若伤她,自有人会更加伤心。贫僧所作所为,只是为故人讨一个公道。”
      沉蔼眼眸一斜,道:“你打算将师宸怎样?”
      文靳呵呵笑道:“他就更加与你无干了。如何?你还要拦着贫僧么?”
      沉蔼道:“她既决定了与师宸在一起,你杀师宸,又与杀她有何不同?”
      文靳道:“有何不同?”顿了顿,那间隙似乎是他在思索,然后又笑道:“若有不同,应是她可以早一些遁入下一个轮回,这一世里后来的那些事,都不用再发生。多说无益,”言已至此,文靳变得不耐烦起来,只道:“你让是不让?”
      沉蔼拦在半空中,挡在那团红雾与文靳之间,半晌不曾挪动一丝一毫。
      文靳道:“你使了四犯令也未必拦得住我。况且,你不想活了么?”见沉蔼不语,他径自一笑,自语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说罢,他手里挽了一记咒,却打在自己额间,顿时有一束火红的光彩自他额间迸射而出,光芒后有一只火红似血的眼正缓缓张开!
      沉蔼心底一沉,掌心白光流动,凝集成一团白色的光球,越来越大!
      文靳盘膝席地而坐,四周僧人赶紧打坐诵经,一瞬间,绵绵不绝的经声自四处响了起来,犹如一张细密的网将沉蔼困在其中!
      渐渐,空气中的那些红雾也凝集成一丝一丝的模样,当真有一张巨大的蛛网飘浮在半空中,将沉蔼包了个严实!红色的蛛网里,沉蔼的身影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窥见雪白的光芒自红丝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这两种力量似乎正在僵持,红色意欲把白色吞没,而那白光却顽强地寻找红网的网眼,自网眼除投射出清晰的光芒。最后,那两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红白色光球,然后像是炸开了一般,猛地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光的碎片,竟然如羽毛般被抛洒开来,飘飘扬扬地,布满了整个天空,然后,在墨色的夜幕下,轻盈地旋落。每一片光羽的亮度很微弱,但不计其数的羽片聚在一起居然也能照亮地面。
      夜色里,褐色的泥地看上去还算清晰,泥地上,歪歪斜斜地倒着很多人形,面目尚可辨识,表情可怖。慢慢地,空气中象是有什么侵蚀性的物质,将那些还在扭曲的人形一点一点吞蚀,最终什么也不曾留下!
      “沉蔼……”望着自空中渐渐落下的藏青色身影,文靳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
      那人影被各色的光环绕,每一道光就是一只身体柔软透明的蚀魂虫,正不断地围绕着沉蔼的身体,寻找入处!因为数量众多,一时之间,竟然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
      在一旁看来,就是一团乱如麻的光线组成的一个巨大光球,而沉蔼的身体在正中,密密麻麻地连接了数不清的光线!那光亮映着他惨白的脸颊,文靳见了再度叹气,伸手对着他就要劈下!
      “等一等!求你!”一个小小的绿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跟来,猛地滚到了他身前,死命地抱住他正欲劈下的手臂,硬生生地接下他一记咒。
      待到看清,才发现是一个生得怯生生的年轻女子,有极为纤细的眉目和神情,却在这一刻有决绝的意味。他不由一怔,道:“你是谁?”
      “我是树妖,你要杀杀我便是,不要再伤沉蔼!”那女子字字坚定。
      文靳大致明白她与沉蔼的关系,见她坚持,只问了一句:“他活不了,你可知道?”
      “知道!”她点头,泪却滴落在怀中男子的脸颊——像是泪水滚烫,却激不起他丝毫回应。
      “任你也救不了他。”莫名地,见了这一味付出的女子,他又叹息。
      绿衣答得更快:“知道!但我求你,不要再伤他!让我带他回古雅坡就好!”
      文靳想了想,道:“他挡了我的炢煞,又摄了这些僧的生气,四犯令自身的反噬会要了他的性命。你看见空中那些蚀魂虫了么?它们会吞蚀他的身体直到什么也不会留下,”一直瞧着那个小小的女妖的脸色,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魂魄……也不会留下。”
      绿衣一脸错愕地盯着他,她只是听说四犯令是种邪术不能修练,却不知道结局会这样惨厉!她不知为何是好,低头一脸忧愁地看着慢慢变得毫无生气的沉蔼。
      “你为他送了性命不值得。”文靳开始转身,临行前,忽然对绿衣这样说,“而他,为顾徽,为活不了一年的师宸,送了性命,也不值得。”
      猛然听见顾徽的名字,绿衣脸色刹白,道:“你说什么!?为顾徽!?”
      然而,文靳的身影已然不见。绿衣望着空旷的夜空,申县的方向此刻正是灯火初上,一片摇弋的熨暖烛光。她抱着沉蔼,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些幽灵一般的虫子,心中万般怜惜万般疼痛,望着申县的灯火,渐渐地,在眼中的泪光里模糊成一片,慢慢自语道:“顾……徽么?又是……因为她?”

      “啊啾——”一个回肠荡气的喷嚏声回荡在屋里,连那豆大的烛光也给吓得跳了跳。
      “受凉了?”金眼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顾徽抹了一把鼻子,瘪瘪嘴道:“吃多了。”
      “吃多了怎会受凉?”金眼觉得好笑,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顾徽解释道:“吃多了,花得时间就多,吃饭时在水池子旁边吹久了冷风,所以就着了凉。也没什么,睡一睡就好。”
      金眼失笑,“这是你的逻辑呢?”
      顾徽道:“不是逻辑,是事实。这么晚了,你睡不睡?”说完放肆地冲他抛了记媚眼。
      金眼好笑地摸摸她的头,道:“你自己睡,我回我屋里。”
      “唉呀!”顾徽一把拉住他手臂,粘了过去,笑嘻嘻地道,“你不好意思呢?”
      金眼捏了一把她的脸,道:“你是姑娘家。”
      顾徽双眼一翻,道:“姑娘家又怎样!?说白了,我就是要和你一起睡!”话音一落,门外响起一阵接连不断地碗碟碎裂的声响。
      “好大的动静!”顾徽吐了吐舌头。
      金眼笑道:“明白了有这么多眼睛在看着,你就老实点罢。”
      “说都说了,还要什么面子啊!?”顾徽懒得理会,直接问道,“说罢,你来不来?”
      这会轮到金眼怔住,“你真不怕?”
      “怕什么?人言可畏么?”顾徽不以为然地捋了一下刘海,忽然专心地盯着他道,“不怕啊。我只怕……我只怕来不及,来不及和你好好在一起。”
      金眼瞳色一暗,变成了迷人的暗金色,终于点了头,“那……好罢。”
      烛光如豆,一室迷离的暖黄。
      透过纱曼,望见窗下的烛光,竟然也会幻化出五彩的颜色,其后的窗棂外,院子里树影婆娑,仿佛正轻轻地抖动着叶片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一刻,夜的清妍和花的冷香便由这一处窗棂渗入。
      视线慢慢地往里移动,跃过纱曼,越过缎面,又流连在他平稳起伏的胸膛良久,最后停在了他美好的侧脸上——桀骜的眉目,此时却孩子气地微微弯起,带着不同于他经历的有着一分天真的笑意。
      顾徽看得入了神。被褥这样暖这样软,但是,身边的人,更加好。
      “傻笑什么呢?”
      恍惚间见了一双清明的眼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是金眼不知何时醒了,抹了自己嘴角一把,不慌不忙地答道:“还不是看你呗!明知故问。”
      金眼笑着侧过身来对着她,道:“有这么好看么?”
      “可不是。”顾徽也觉得好笑,捧着他的脸顺势就亲了一下。
      “顾徽。”他突然变了脸色,正经得不行的样子。
      “啊?叫我做什么?”她不明白,还摸了摸他皱眉的脸。
      金眼叹气道:“我是男人啊。”
      “我没怀疑过啊!”顾徽一脸故意的无知天真。
      金眼的脸果然变得有点恼,咬着下唇很久不说话。顾徽见了,捧着他的脸就是一记缠绵的吻,笑眼如丝地轻轻问了一句:“要不要?”
      还未待他开口,便见眼前一片漆黑,直到唇齿间他的气息渗透了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弄明白——这小子动作很快呵!

      原以为睁开眼会美美地望见清晨第一缕阳光,一觉醒来,却发现金眼仍在身旁昏睡,而帘幕大开,帘外站了紧绷着脸的绿衫女子。
      “绿衣!?”被人这样盯着,顾徽不自在极了,加之又见到几乎不可能再见到的绿衣,忍不住一下就高声叫了出来。话音落去,她才觉得不对劲,怎么金眼死死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而门外更是一片寂灭。
      “你对他做了什么?”更加担心金眼,她接着就问绿衣的来意,“你来做什么?”
      绿衣直视着她,目光不复往日的温顺,竟然有了凄厉的意味,她良久不曾开口,像是忍了又忍,才道:“知道沉蔼现在怎样么?”说起那个名字,她的声音便开始颤抖。
      顾徽见她这种反应,心里也惊了一下,坐起来道:“他怎样?”
      “他活不了了!”绿衣忽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是说爱他么!?不是说不管自己怎么样,也要他过得好么!?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顾徽听了她的话,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猛地起身,套了衣衫,“他怎么活不了?我们分手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歧悦说,就算没有云骥的心去解沉蔼的咒,他一个人也不会有大碍。”
      “不会有大碍!?”绿衣冷笑,“你解不了他的咒,任他为情所困,还说不会有大碍!?顾徽,我当初敬你,岂料你是这样一个无耻的女子!?”
      顾徽道:“他为情所困!?绿衣,当时在祁连山下,他与我已经一刀两断,因为……因为我杀了玉珠!”
      “玉珠!?”绿衣惊道,“玉珠还活着!?”
      “她的灵魂在云骥体内,为了救沉蔼,我取了她的心。”顾徽尽量平静地回答。
      “玉珠变成了云骥?”绿衣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想了想,又道,“你杀了云骥,那她得道了么?”
      “或许罢。”顾徽应道,“沉蔼不会原谅我,当时如果不是歧悦拦着,我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讲话。”
      绿衣盯着她良久,费力地在想前因后果,终于忍不住高声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今日沉蔼就不会为了你和岘诛寺的和尚作对!就不会拼上性命用四犯令去拦那个和尚的炢煞!他说不要你,却还一直想着你,为了你,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绿衣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叫顾徽浑身一颤,象被人当头泼了一身冰水,她心一紧,慢慢地问她:“你说沉蔼……”
      “我说他为了你快要死了!”绿衣的声线尖锐且寒意森然。
      不是没有想过沉蔼最坏的结果,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于曾经那样认真爱过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他现在在哪里?”顾徽稳住心神,轻轻地应了她的凄历。
      绿衣盯着她怒意不减地道:“古雅坡。你得去见他,因为你欠他的!自始至终都是你欠他的!”
      顾徽无言,却回首望了一眼榻上金眼的身影,烛光下,那孩子气的笑颜仿佛就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秒。她咬牙道:“我跟你去见他,走罢。”
      做这个决定时,心底痛成一片——她清楚地明白,绿珠说的去见他,去见沉蔼,会是什么结果!可是,要她无视沉蔼的傻沉蔼的痴,要她装作什么也不曾有过的模样和师宸厮守下去,她做不到!!
      做不到啊!
      犹豫是因为她在怕——那个才说过不枉此生的男子醒来没见着她,会怎样想?那是她决定要一生相守的人,那是为了尚未准备爱上他就甘愿舍了性命的男子,她怎能忍心负了他!?
      “舍不得么?因为那个男人?除妖师?”绿衣的话冷冷地响在耳畔。
      顾徽迎上她的目光,很诚恳地点了头。
      “沉蔼呢!?你说不放弃的沉蔼呢!?”绿衣直觉地质问了她,却又在质问的同时,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当时那样问沉蔼,如今这样问顾徽,他的爱,她的爱,她都不明白!如果,离开古雅坡的那一天,她不是那样质问沉蔼,而是试着不再他身上加上玉珠的枷锁,让他可以更加自由地去选择自己未来的幸福——他的结局,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一样!?
      不容她细想,两人之间一道低微却不容置疑的男声响起,“这位姑娘,你不用胁迫她。”
      两个女子皆是一惊,同时侧头,同时见了榻上不知何时醒来的人。他一手支撑着床面,此时勉强坐着,手臂微微颤抖,口气却简洁笃定,他不看绿衣,只瞧着顾徽,脸上满是微微的笑意,那笑意仿佛有着无数柔和的光亮照亮了他苍白的容颜。他一动不动地瞧着顾徽,话讲得很慢,他说:“跟她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徽顿时哽咽不成语。
      他温和地微笑,金色的眸子在暗夜里分外明亮,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顾徽立即上去扶住他,他抬头对着她的脸回以愈发柔和的笑意,缓缓道:“你想怎样做?我……我不会拦你。”
      话很少,却字字刺中她的心。
      她回视着他的眼,终于开口道:“我无法放着沉蔼不管。就是换了别的人,我欠着他的内丹,这样拖欠着活下去也不会坦然,更何况是他——这是我的心里话。可我现在……现在舍不得你……我不想你伤心……”
      见了她说不下去,头垂得低低的样子,他伸出手去反复地揉着她头顶软软的发,心绪缱绻,嘴里却道:“顾徽,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祁连山的际遇,才将你迫不得已地推向了我?可现在你这样说,我很开心。真的,觉得顾徽啊这个丫头终于是我的了。”
      顾徽闻言抬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得那双金色的眼眸满是灿灿的光华,“傻丫头,咱们还了他不是很好?我也不想我老婆靠着情敌的内丹过活。”这种时候,他竟然开起了玩笑。
      顾徽明白他,明白他有多爱自己,也明白自己有多爱他,她盯着他,想了半晌,终于起身捧起他的脸,印上他微凉的唇,笑道:“我去古雅坡。如果能回来,一辈子都跟着你!如果回不来……”她还是顿了顿,才道:“回不来的话,我在忘川河边等你!等你,一直等你,不喝孟婆汤,不忘记你!我会等你!”
      他望着她,淡白的唇边是一丝虚弱的笑意。绿衣却上前,手一挥,他便缓缓合上了眼。尚未待顾徽发话,绿衣扭头对着顾徽道:“走就是,这么多话!”
      顾徽看着她,却道:“谢谢你。”
      “谢我!?”绿衣心里一动,嘴里还是尖刻的语气。
      顾徽勉强笑了笑,“他清醒着看我离开,会比较好么?所以,谢谢你!”然后她轻轻地放下他。
      谁也不知道,他在陷入昏迷前尚未来得及讲完的话。
      不会教你等我,顾徽!
      记不记得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任何人任何妖就是神仙也好,都不能伤你!我会和你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和真正的你在一起!

      古雅坡的雪已经融化,在黎明的晨光里走过这片土地时,感觉竟然十分陌生。顾徽匆匆地跟随绿衣的步伐,来到了以前和沉蔼一起呆过的那个山洞。蓦地想起那时被他一脚揣下山崖的样子,和出行时他立在高高的山石上傲然回望她的样子,就恍若隔世。
      很熟悉地,随绿衣几个起落,就落在山洞外的小平台上。然后,她不待绿衣领路,自己钻进了洞穴。
      还是一样的石壁,一样的香草,碧绿而草尖微黄。躺在其内的身影却叫她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这是她离开祁连山后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沉蔼。
      他的身影还是那么清瘦,还是那身藏青色的简单衣衫,还是那么摄人心魄令人动容的容颜,只是,那脸色变了,变成了如初相见的雪域一般毫无生气的惨白,一贯宠辱不惊的眉目总是淡淡地舒展,此刻却拢紧了双眉,眉心是一道黑色的刻痕,唇色很淡,如脸色一般,被他自己紧紧咬住,唇上明明有破口却不见鲜血流出。
      顾徽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些围绕着他身侧,流连不去的流光一般的虫子。那些虫子有很多一头扎在他的身体内,一头在外面摆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完整的虫子绕着他一圈一圈地转,试图在他身上找到入口,那些虫子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了伤痕,但毕竟血脉有限,它们只好盘旋在他周围等待机会。
      眼里的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顾徽望着他此时的样子,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够减轻他的痛苦,只跪在他身旁无声地哭着。甚至绿衣什么时候点了她的穴,她都不知道。明白过来的时候,听见绿衣冷冷地讲:“顾徽,你欠他的,都要还他!”
      顾徽动不了,心里一片冰凉,也无力挣扎什么,或者在这样的沉蔼面前动不了任何挣扎的念头,索性还能讲话,她答道:“你想怎样?杀了我,就可以救活沉蔼么?”
      绿衣道:“凭我一人之力,就算拼了性命也救不了他,不过,若能将内丹物归原主,说不定还有转机。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不会放弃!不只是杀你,就是再不可能的事,我也会去做!”
      顾徽安静地听完她的话,一动不动地盯着沉蔼痛苦的脸,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绿衣见她一点不害怕反而笑出了声,不由问道。
      顾徽轻轻地答道:“就是觉得命运真的是很可笑。我胡乱地穿越了一次,便惹了一世的债,如何还?欠沉蔼的,欠师宸的,欠歧悦的……”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迎向绿衣平静地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何事?”绿衣看着她语气管不住地生硬。
      顾徽笑着低眉看向自己脚踝,道:“我若死了,帮我把土牙还给师宸,告诉他,我也觉得不枉此生,因为他。”
      “师宸!?”绿衣惊讶地道,“你说那个烬!?”
      “对。”顾徽点头,万分诚恳地道,“请你务必实话告诉他,他活着的日子已经不多,我这样为了沉蔼离开,不想他有任何误会。”
      绿衣直视她良久,终于道:“那沉蔼呢?”
      “还了他就好,什么也不必多说。”顾徽垂下睫毛,其实,她和他之间,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了也说不清楚什么。
      绿衣想了想,道:“好罢。我答应你。”
      接下来,顾徽平静地闭上了双眼,任凭绿衣摆布。脑海里却停不下来的混乱——雪域里沉蔼笔直的背影,青莲池畔师宸暗金色的眼眸,和梅林深处歧悦眼底的星光……
      一片黑暗……
      像是坠入了一个很深的梦魇,过了很久很久……

      彼岸花。
      花色鲜红,花瓣反卷如龙爪,无茎无叶,沿着黑色的河水绚烂地铺了一地。
      很美。有一种妖异的凄厉的美。
      顾徽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飘浮在半空中,脚下不远处是滚滚流淌的河水。河水的颜色很黑,水流很急,深不见底,却在河面上有一点一点幽蓝色的荧光,与河边那些绚丽如血的花儿一起,构成了一道奇异的有些古怪的景致,但不能否认的,它也很好看。
      顾徽环顾四周,空空如也,没半个人影,就她一个人流连在波涛上,鼻尖全是柔和的令人沉醉的花香。
      她知道,这河是忘川,这花是只会生长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指引灵魂踏上往生之路。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顾徽不信,每一个轮回总有自己的生死悲喜和所欲所求,所以她对彼岸并无期许。
      踏在鲜花地毯上,于花香中前行,往事就真的历历在目。她一面感概,一面还是身不由己地向前,向前,总有无数可能,而这无数可能中,她相信,总有好的结局在等着她!
      人,就是这样,就算是挂了,却还是这副死脾气。顾徽自己想想就觉得好笑。渐渐地,发现鲜花从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楚,她又前行了一段,靠近了一点,才看清那真的是一个如花色一般殷红的人影,在彼岸花的背景下很不容易辨认。
      走得近了,对着那背影,她小心翼翼地停了脚步,对于这种未知的事物她还是心存恐惧的,所以赖在原地,迟迟未开口。那身影似在等她有所动作,见她良久不曾做声,才缓缓转过身来。顾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顿时起了一股阴森的寒意!
      “吓到你了?”
      那声音低沉动听,竟然很是耳熟。十分温和的口气,顾徽使劲想了想,蓦地睁开眼睛道:“歧悦!?”
      面前的人同她一样飘浮在花瓣上,一袭血色的衣衫,在阴寒的河风中轻轻地起伏,有着非常鬼魅的气息。那张脸没有正常的血色,微微泛白,白皙得简直过分,在幽蓝的荧光中使得他的整张脸有近乎透明的质地,深邃的眼眶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流光溢彩的紫气,映着滚滚波涛,显得神秘而高不可及。但老实讲,虽然变了一点模样,他依旧好看得要命!
      见他点头,顾徽凑上去,奇道:“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你也挂了么?”
      歧悦伸出手来,那双手也是透明的白,隐隐有着微弱的光芒,顾徽看着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道:“歧悦,你变得好奇怪!你挂了的样子,和我不一样啊!”说着,她翻看袖子下面的自己手臂,没有一丁点尔那种好看又圣洁的淡淡光芒。
      歧悦微笑道:“我没事,因为我本就是这个样子。而你,”他轻轻叹息,“你不太好……”
      顾徽直愣愣地答道:“什么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因为他的话难以理解,顾徽开始翻他的衣衫。歧悦任由她粗鲁地拔开了衣襟,露出胸膛,她凑上去瞧了瞧,发现往日的伤痕已经完全不见。而她这样翻找时,歧悦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看着她渐渐变得透明的魂魄,眉间有了一丝忧色。
      顾徽看完了,道:“你的疤怎么没了?”
      歧悦牵过她的手,不经意地渡过去一些生气——她的魂魄太弱,再拖下去可能就要消失了。虽这样忧虑着,嘴里却答道:“我说过,我恢复记忆了。”
      “啊。”顾徽还是不太明白,“恢复记忆了,和你没有了以前的那些东西有关系么?”
      “啊。”他近乎□□的习惯还是在,慢慢答道:“恢复记忆了,自然就记得自己原来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幽冥的左使令。”
      “哦——”顾徽道,“不是人也不是妖啊……等等,你说你是什么来着?”
      歧悦见她一惊一咋的样子,好笑地解释道:“幽冥的左使令。文官尊左,幽冥王底下便是我。”
      顾徽怔住。歧悦含笑看着她。她愣了有一会儿,才道:“幽冥的文官?左使令?和我们那里的文判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歧悦并不介意她称他为东西,好脾气地道:“和你家乡传说里的角色不太一样。”
      “那你做什么?捉小鬼么?”顾徽好奇得很。
      歧悦笑,“偶尔惩戒一些厉鬼而已,大多数时间很闲。”
      也不知他是不是认真,顾徽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又不是厉鬼?”
      歧悦道:“你当然不是厉鬼,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
      “等我做什么?”
      歧悦缓缓退了几步,隔了花与她对视,眼角仍是柔软的笑意,“顾徽,你忘了我方才说过你不太好。”
      “挂了怎么会好!?”顾徽不以为然。
      歧悦轻轻叹气,“总之,你不能再往前了。”
      “为什么?人死了,不都得从这儿过么?你不是还在下一世等着我么?难不成你反悔了?”顾徽无视于他眉间罕见的忧虑,开始开玩笑。
      歧悦道:“我不曾后悔,说了在下一世等你,我会一直都在。而你现在不能死!”
      顾徽瘪瘪嘴道:“死都死了。”
      不知为何,歧悦的情绪有了明显的起伏,他打断她强硬地道:“我说不能死!”
      顾徽给他一吓,怔了怔,望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道:“你怎么了?你放心好了,我答应了金眼要等他,我不会赶着去投胎的,我打算在河边晃一晃,等着他,至少见他一面,再做别的打算。”
      歧悦慢慢平静了下来,缓和了口气,解释道:“顾徽,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会的!”她笑嘻嘻地盯着他。
      歧悦却难得很严肃,“会就好。顾徽……”他叫了她的名字,却又叹气不语。
      “怎么了?”她探头盯着他微敛的眉。
      他抬头却微微一笑,换回了原来的神情,柔和地道:“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在下一世等你,就一定会在!我所做的一切,不需要你内疚,因为那些全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够在轮回里和你相遇!”
      “歧悦……”见他一口气不停歇地讲了这么多,顾徽一时反应不来,轻轻叫了他名字,却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歧悦却微笑,“好了,回去吧。”
      “回去!?”顾徽呆呆的,“回去哪里!?”
      “师宸在等你。”歧悦温和地道,“十年,我许诺过,给他十年陪你……”
      “你说什么!?”顾徽听懂了他后面的话,开始着急,“歧悦,不要!我不要你水书!”
      他的身影渐渐后退,也许是她自己在逆水后退,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顾徽使劲地伸手去够,却无济于事。
      彼岸花在他身旁恣意地吐露着芬芳,那绚丽的鲜血似乎要将他的身影吞没!
      快要脱离黑暗前,她见了一道紫色的光亮追了上来,猛地击中自己,浑身忽然有了一道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顾徽心里彻底地一寒,她知道了,那个东西就是水书!
      “歧悦!”想要喊出来才发现自己压根发不出任何声响。白光乍现,自己便再一次没了意识!

      不要醒来好了,直觉地,想要象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躲起来!可是,不管用,命运要来,人要躲总是躲不掉的。
      头很痛,睁开眼时,竟然是苏涤素焦急的脸,一见她醒来,长吁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真的醒来了!”
      顾徽想要支起身子,突然觉得感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她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臂,正在奇怪,又听见苏涤素道:“你在看什么?你也觉得奇怪么?这是你原来的身体!”
      “原来的身体!?”顾徽终于开了口,一出声发现嗓音是有一点不一样。
      苏涤素叹息道:“师宸把你从古雅坡找回来之后,你睡了很久。”
      顾徽惊奇地道:“师宸找我回来的!?他现在在哪里!?”
      苏涤素一下子沉默。顾徽大感不妙,就连指尖也开始发冷,她抓紧苏涤素衣袖,道:“他怎么了?”
      一旁的师宇开了口,极慢极慢地说道:“你现在去莲池,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顾徽盯着师宇的脸,愣了几秒钟,然后什么也不多说,起身就跑!莲池花开依旧,草地却没有一个人影。她正在惊慌,师宇在她身后道:“他在水里。”
      顺着师宇的手指望去,碧蓝的池水下果然有一个颀长的身影,玄色对襟长衫在透亮的池水里依然轻轻飘动。顾徽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师宇道:“绿衣取走了你体内的内丹,加上自己全数修行救了沉蔼,她已经不在了。”
      顾徽静静地听着,只觉得空,一时平静得十分诡异。
      师宇继续道:“师宸醒来不见你,便去了古雅坡,他怎样找到你的,我不知道,他带你回来时,你已经凉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师宇说着说着竟然也停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你弄成这样,他很伤心,我劝不住,他坚持要以法力打开乾坤,从你原来的世界,召唤你原来的身体……这种法术,以前陶宛曾提起过,他也知道,那时,便不顾一切地要试……他……他原本没有什么灵力,便从我那儿拿走了陶宛所有的结晶,拼尽全力打开了通往你那个世界的‘蚀’……”
      顾徽无言,紧紧地盯着那道沉在池底的人影。
      苏涤素道:“他很难,打开‘蚀’的那会儿,他那个样子叫人看了都不忍心……幸好你回来了……他若知道……”
      话未完便听见一声巨响,顾徽竟然一头扎进了水里!
      “顾徽!”苏涤素惊呼。
      师宇道:“任她罢。”
      “可你不是说,活人的气息会污染池水的灵气么?师宸怎么办!?”
      师宇眉心一蹙,闭目道:“他想见她……”
      苏涤素看着他不再做声。
      四周一片寂灭。
      谁知水底竟然有了响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开始泛起滚滚波涛,慢慢地,池水由碧蓝变成了紫色!
      不明就里,两人皆注视着水面。不一会儿,便见顾徽拥着师宸浮了上来。
      苏涤素道:“死丫头,你疯了!?你带他上来做什么!?”
      顾徽一身是水,却先将师宸托出水面,一面答道:“不上来,难道憋死在水里!?”
      “你!?”苏涤素气结,却发现师宸的胸膛竟在平稳而规律的起伏,“你……你做了什么!?”
      师宇见状也上前,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顾徽望着师宸尚未转醒的脸,想起忘川河畔的歧悦,不禁有些黯然,道:“他不会死,因为歧悦给了我水书。”

      水书。
      三百年间,无数的人妖相争,皆是为了这么一本据说有解决天下诸事之力的宝书。而它的主人,为了守护它,三百年来满手血腥,而为何要守这一直封印的水书,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仿佛与生俱来的一种习惯,就这么不离不弃地守护了下去——三百年来,四季交替,轮回往复,过着非人的生活,就这么孤寂而孤勇地将胸中的水书守了下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守住水书,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她——那个教他自甘困在这三百年的轮回里的唯一理由!
      三百年,守水书,是为了交给现在的她,让她和这一世里和所爱的男子再过十年,然后在十年后的那一刻,精准地进入下一个轮回——那个可以和他相见的仅有的轮回。
      而他,选择了三百年满身血腥的生活,亦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将她的魂魄送回世间,然后同无数次的三百年前一样,接受幽冥王的惩罚——他可以选择的惩罚,回到三百年前去重新修练,在起点等待与她重新相遇!
      幽冥的左使令,文官之首,竟然抛弃了为神的荣光,自甘堕落地沉溺在轮回中,只为她!
      而此时,他立在幽冥王府的大堂上,淡然不惊。
      幽冥王端坐正位,一手抚着额角,似乎很头痛,缓缓道:“文祈,你又放了那女子?为何你执迷不悟?”
      他只是微笑,温和地答道:“微臣知罪,请殿下处罚。”
      幽冥王眉头锁得更深,手指不停地按着太阳穴,道:“认罚你倒是很爽快!”
      歧悦道:“微臣身为幽冥左使令,私纵亡魂,实属明知故犯,罪不可赦,听凭殿下处罚。”
      幽冥王更深地叹息,道:“你深知冥界规矩,以身试法,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本王不懂,世间情爱当真如此重要,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折损修行?”
      歧悦道:“并非殿下不懂,是微臣自己糊涂,明明身在三界外,心却坠入尘世中无法自拔。”
      幽冥王道:“文祈,本王念你往日功高,许你带罪监管忘川百年,然后官复原职。”
      歧悦道:“依律殿下给微臣的处罚太轻,恐难服众。”
      幽冥王道:“你仍是坚持回到三百年前,封印了水书,做歧家的傀儡?”
      歧悦点头。
      幽冥王道:“文祈,你长年在人世,本王都快忘了你的名字和模样。”
      歧悦微笑,“倘若某一世轮回更替,并且殿下尚不嫌弃微臣,文祈自当再度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幽冥王脸色一凛,道:“你已为幽冥耗尽心血,那些往事,本王至今记忆犹新……也罢,如今,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手一挥,尘埃落定,“带左使令下去,打入轮回,于三百年前,带罪修行!”
      自此,命运之轮,依然在浩瀚的时空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有条不紊地继续行进……

      尾声

      十年。
      十年,一个完美的数字,用在感情里却很尴尬,该长不长,该短不短。相守该长,其实却太短,而相离该短却又太长。
      谁会用十年的时间去分手?谁愿意用十年的时间来相守?
      就像她和他想要在一起,却发现十年,甚至是十个十年都不够!
      或者,她也该知足,在感情的世界里,十年已经足够有一个荡气回肠的开始和惊心动魄的结局。
      轮回无数的出口,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师宸走了之后,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她没了兴致,没了再去爱一个人的兴致,所以,她选择了陪他……
      记忆里还是她和他成亲的那一夜,宾朋满座、欢笑喧闹。自彤红的盖头下的缝隙望出去,脚下的青石地亦闪烁着五彩的烛光,喜气洋洋。两张缎面刺绣的鸳鸯软垫也在一室红烛的闪耀里折射出幸福的光华。
      她瞧见与自己同跪在一条直线上的那个人,红色的喜服同自己一样铺开了一地,满是丝线绣成吉祥的花纹,恣意舒畅地在烛光里蜿蜒,蜿蜒出一道一道通向未来的皆是幸福的弧度。
      耳边是他的师父专程自祁连山来而念诵的经文,她细细听着,却担心他不能这样久跪,正在慢慢变得担忧,左手的指尖忽然有一点温暖的气息贴了上来,她微微一惊,下一秒发现自己的手被他宽大而温暖的手掌坚定地握住,用了不轻不重的力道,直教她安心的力道,于是,她的脸隐着盖头下渐渐舒展成一朵宁和的笑花。
      一拜。
      感激上天,让她历经千年时空的喜悲,终于在世界的这一头遇见值得爱可以爱的人。
      二拜。
      感激师氏,因了那过去的诸多磨难,才有了他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男子。
      三拜。
      感激你,因为你爱我,爱这样的我,在那么多伤害过后,在可以放弃可以退缩的时候,依然坚定而宽容地选择爱我!
      洞房里,一室红烛闪耀而来的光辉,两人并肩坐着,他身上清淡如莲的气息透过喜服的衣料在她鼻尖萦绕不绝。她在他温热的气息里,低头玩着自己红色的衣袖,心里忽然开始一阵一阵地悸动!
      耳边,响起一声浅笑,在这迷离的光影里使人心折,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那笑声里整个人开始陶然,仿佛风吹过自己就如羽毛般地轻飘飘地在空中。
      他掀起盖头的那一瞬,她望见他手指细微的颤抖和他唇边孩子气的粉色的笑颜,以及倒映在烛光里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微微惊讶的脸,一阵砰砰的心跳。
      他眉梢舒展,粉色的唇看上去格外诱人,低低缓缓地道:“顾徽。”
      她怔了好久,才迟钝地问道:“怎么了?”
      他低声一笑,继而道:“有你……真好。”
      她在他那张令人惊心动魄的笑颜里尚不知如何做答,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他却低眉,双手捧起她的脸,嘴唇的柔软和温热便贴了上来,后背柔滑的衣料外他的手掌轻轻地不紧不慢地摩娑着,她自己的心便开始一下一下地颤抖!
      红烛高照,夜色清妍。
      他反手,一只手指穿过帘幕上白玉的叩环,指尖轻轻一拨,红色的纱便自两侧缓缓合上,隔开了一室摇弋的烛光。
      她在他怀里听着那厚实的胸膛里传来一阵一阵渐渐急促的心跳,自己猛地红了脸颊。
      “叫我名字……”他在她耳边近乎呢喃地道。
      禁不住他的热气,她怔怔地望着他那双在暗夜里依旧闪亮的眸,慢慢地,明白了此时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良久,她粲然一笑,贴近他,伸手搂住他颈项,手指在他脑后玩着他墨色的短发,将那些发绕在指尖。
      他在她的漫不经心里,脸色慢慢变得有些恼,“顾徽,正经点!你玩什么呢!?”
      顾徽耸肩笑道:“我很正经啊!”
      他咬着下唇,盯着她。
      顾徽道:“不正经的是你吧,师宸?”他的名字,她唤得极媚。末了微微绕舌,有缠绵的意味。
      他金色的眸顿时变得狭长,一伸手,果断地扣住她在他脑后不老实的手,几乎同时,低头,堵上她弧度优美的唇!
      帘外,静谧的夜风悄悄攀上窗棂,送来院落里大树上飘落的花瓣。
      ……
      杏花一朵一朵都开透
      我长发上斜插的那一枝
      也如我的脸庞一样泛着红霞
      迎面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位少年郎
      ……

      十年。
      自此之后。
      她独坐在青莲池畔,看池水一起一落,看那些花儿终年绽放。脚下,青蓝色的池水湿了鞋袜,浅绿的花瓣在打着转儿。往事仍鲜活如昨日,而眼下却物是人非。情难自禁,泪落了一颗,在水面,激不起任何声响。
      一双肉肉的手臂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稚嫩的童音带着浓重地疑惑在问:“娘亲,你哭什么?”
      她止住眼泪,望向一身银灰色衣衫的小男孩,微笑道:“没什么。堇儿,若娘不在了,你一个人会不会怕?”
      小孩亮闪闪的大眼睛盯着她,那目光闪烁明亮如他一般,年级虽小,颈项上却偏偏已经有了一片不算小的金色纹理。他歪着头想了想,指着池中人影道:“娘是要去陪爹爹么?”
      她点头,“你说不去,娘就不去。”
      小孩咬紧牙关,细细的眉毛紧紧皱着,忽然用力抱住她,把头深深埋进她两膝间,闷闷却坚定地道:“堇儿不怕!可是……可是……”说着说着便见他小小的肩头开始抖动,声音也开始有了呜咽的样子,“可是,堇儿舍不得娘!”
      她叹气,望向青蓝色的池中那道颀长的人影,玄色的衣袂在透明的池水里轻轻地飘逸。她沉默了下去。
      见她不说话,师堇低头抹去眼角的泪,才仰视着她道:“娘,堇儿不怕!爹爹对堇儿说过,娘和爹都不会陪堇儿太久,堇儿是男儿,要顶天立地,不可以叫人担心,堇儿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她爱怜地抚着他小小的脑袋,小孩在她的动作里贪恋般地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爹爹说,他已经让娘很伤心,堇儿万不可再惹娘不开心!娘要做什么,就做吧!堇儿明年就十岁了,很快就会长大!娘亲不要担心堇儿!”
      不要担心么?她想了想,最终没有立刻做答。
      暮色渐渐降临,没有他的池边寒意顿生,她抱着双臂,望着暮色里已经不太真切的人影,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当年少的岁月逐渐退离远去,就如这时光流逝夜色已深,而人,会变得沉静,沉静得几乎忘却了那些人和事。
      沉蔼,沉蔼……那个曾经心心念念蚀骨销魂的名字也渐渐地远去。古雅坡一别,她曾见过他一面,换了沧桑的容颜,却仍旧有着一股顽固的摄人魂魄的美,他低眉望着她,口气很淡,言语间倦意极深,他对着她轻轻缓缓地道:“对不起……”
      她笑笑,问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凝视她的脸良久,碧色的眸沉暗犹如夜空,终于答道:“祁连山……祁连山下,我……差点做了让我一辈子后悔的事……”
      “是么?”她挽了新嫁娘的发髻,一脸淡然知足的笑意回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过往如一片轻烟正在慢慢地过去,为了什么,他和她都很清楚。
      沉蔼的脸上全无笑意,只道:“他待你很好。”一句话,寥寥几字,毋庸置疑的口气。
      她很快点头,刻意地玩笑道:“你后悔了么?”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却出人意料地缓缓颔首。这一下,倒是她大吃一惊。他微垂了双睫,慢慢答道:“会后悔,是因为我不曾对你说实话,我真实的心情……”顿了顿,他摊开自己掌心,那里便泛起一团漂亮的白光,白光里隐隐有一道殷红的痕迹,他看着,良久不语。
      顾徽好奇,“你手心里的是什么?”
      他抬起的眸里有微微的惊讶,然后抹去,平静地道:“你不知道?”顾徽老实地摇头,他便道:“那是你还我的内丹时留下的。”
      “怎么会留下这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因为他也吸了你的生气。”
      “是么?”顾徽笑盈盈地瞧着那道殷红的痕迹。
      沉蔼看着她的发在他下巴处轻轻拂过,低声道:“顾徽……”两个字道尽了沧桑,只是她不会知道。
      “啊?”她微笑抬头。
      “为何要将内丹还给我?”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想要问却不曾问的话,“和我在一起,那时,你当真快活么?”末了又补上一句,“和我所见一样的快活么?”
      顾徽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还给你?你当时那个样子,怎么会不愿还给你!?我还是爱你啊,你不明白么?爱你虽然让我痛苦,可是,你所给的快乐,却也是其他人不曾给过。”
      她微笑如水,如今是一片坦然,是事过境迁的坦然。他明白,却管不住心底一阵悸动。当她那样认真地说,说”你所给的快乐,却也是其他人不曾给过”的时候,他再也禁不住黯淡了脸色,胸中波涛起伏,嘴里却只淡淡两个字,“是么?”
      顾徽道:“曾经爱上的人,是不会忘记的,后来,我也能明白你身上的束缚,和你在那样的境况下,仍旧傻气地想要对我好的心情。我们……”她仰头勇敢地直视着他渐渐深邃的眸,道:“我们就算不能在一起,我还是明白你的好。沉蔼是重承诺的人,我们不能在一起,就算是缘分太浅吧,离相守的缘分还浅了那么一点点。”她笑,笑颜释然。
      他却更深地敛了眉头。
      顾徽道:“那么,你呢?你要怎么办?”
      沉蔼道:“绿衣为了我自毁近千年修行,如今,你又将内丹还了我,我……会好好活下去。”他答得很淡,却口气坚定。
      “不是骗我?”她笑问。
      “不是。”他答得依旧笃定。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道:“那你岂不是能活很久很久?”
      沉蔼道:“也许吧。”
      “能久到我原先活得那个世界么?”顾徽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
      他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答道:“也许吧。”
      “怎么总是答得这样含含糊糊啊?”顾徽不满。
      他却是头一次微笑不语。
      “你笑什么?”顾徽不解,拿指头戳了他一下。
      他望着她,望向她身后那些千年后的未知的岁月——他没有告诉她,如果她还能出现在千年后那个的轮回,那么,他会活着,活着等下去,等到在她的那个世界,和她相遇!那时,无论她记得他,或者不记得,他都会将这一世所有的遗憾一一填补!
      头顶春日正好,风起,吹落满头的花瓣,措手不及,她一甩头,便有无数的花瓣带着微甜的香气簌簌落下,她瞧着眼前的花瓣雨,呵呵地笑了起来。对面的他,一双狭长碧眸,隐在花雨后,越发青翠!
      ……
      迎面走来一位少年郎
      灼灼的目光如春天的艳阳
      他的眸子在我的眼中不经意的轻轻一瞬
      刹时我听见了
      听见了那心底深处的花朵砰然绽放
      颤栗的柔情随春风一起荡漾
      ……

      那些鲜活得就像是在昨天的记忆。
      再一次走在忘川河上时,看着脚下幽幽的蓝色冷光,光线下湍急的河水,沿河两岸绚烂似锦的彼岸花,莫名地就想起了那个血红深衣的人来。
      那时,他就立在这一团花的中央,似乎完全隐匿在这背景下,唯独一双带着紫气的黑眸幽幽闪亮。
      歧悦,那个说要在下一世等她的男子,那个自甘困在三百年的轮回中不得解脱的男子——幽冥的左使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祗。
      她叹气,心境不似以前,眼下却有微微的苦涩,终不忍见他那样苦等,虽明白他的痴,却不愿见他沉溺至深。
      “且慢!”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男声。
      顾徽迟疑地停下脚步,细细辨认才发现,那花的中央立着一道血色的身影!她大惊,又觉得难以置信,于是上前道:“你是谁!?”
      那身影缓缓侧过来,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不同于歧悦的温和而有一丝媚意!想了想,她问道:“你是文靳?”
      “啊。”那男子微笑点头,一手负在身后,那是有歧悦影子的一个小动作。
      顾徽盯着他,道:“你和歧悦是什么关系?认识么?”
      文靳笑道:“看得出来么?”
      顾徽道:“很像。你们真的认识?”
      文靳低眉,目光有些幽暗,“歧悦不曾告诉你吧,他真实的姓名?”
      顾徽摇头,道:“那些重要么?他只是说他是幽冥的左使令。”
      “幽冥的左使令么?”文靳一笑,笑意却有些凉意,“他还记得他是幽冥的左使令?明明记得,还要做那些傻事?”
      顾徽道:“总有些人与事,是比世间所有都要来得珍贵。他会舍弃,自然有他的道理。”
      文靳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森然,冷笑道:“姑娘莫不是以为,对歧悦而言,你来得比世间所有都珍贵!?”
      顾徽耸了耸肩,“歧悦喜欢我,你不高兴么?”
      文靳冷言道:“他不叫歧悦!莫教歧家的名字污了他的身份!”
      “哦。”顾徽倒是不恼,问道,“那你叫他什么?”
      “文祈。”文靳道,“我哥哥。”
      “文祈?”顾徽重复了,“你哥哥?很好听的名字。那么,他既是神,怎么会遇见我?”
      文靳瞥她一眼,道:“他外出时,不知何时偶然见了一个女子,也不知怎的,后来就做了傻事。那时,我只听他说过一次,他坐着忘川河边的花岸上,两眼空空地望着河水,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丫头?他那样讲,我并不以为然,毕竟,神祗也是孤寂,他这样偶尔讲一讲,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前,我们也常常讨论世间人类的事。怎知第二天,幽冥王便判了他私纵亡魂的大罪,打入三百年前带罪修行。”
      “他遇见谁了?”顾徽迟钝地问道。接着文靳恶狠狠地瞪着她。她缩了缩脖子,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么?怎么会是我?我在这里并没有遇见过身为神的他啊?”
      文靳道:“那便是一切的开端,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人明白那时发生了什么。可是,就那一次相遇,他决定了救你,成全你和师宸的十年,然后他自甘被罚,却怎知轮回这样巧,又在三百年前遇见了你!”
      顾徽被文靳露骨的恨意,吓了吓,道:“你这么不满意,打破他结下的轮回不就好了!?”
      文靳道:“你以为我千方百计和师氏做对是为了什么!?”
      “吓!”顾徽惊讶地道,“原来你们岘诛寺和乾毓官邸做对几十年,竟然是为了一个丫头啊!?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杀师宸么?”
      文靳冷漠地道:“文祈在恢复记忆之后,曾来岘诛寺找我,他说一切自有天意,劝我不要多事。我不信,我以为他既然想要和你一起,那么只要杀了师宸,断了这一世你和他相守,不就一了百了?怎知百转千回,还是回到了原点。”
      顾徽道:“那你现在这里做什么?我就要去歧悦的那一世了?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文靳不屑道:“你不会蠢到以为仅凭你一个孤魂就可以自由来去三百年罢?”
      顾徽一怔,瞪大眼道:“你是说,你送我去三百年前!?”
      文靳眼底愈寒,只道:“不是为你,是为文祈!”
      “那么,你做的这些事情,他知不知道!?”顾徽开始觉得事情复杂得令人头大!
      文靳不答,唇角却有一丝凄凉的笑意,转瞬即逝,冷冷道:“他知不知道又如何!?总之,他既然一心等你,我总不能叫他失望!”
      顾徽道:“我是不是原本该象上次那样渡河的?上次,歧悦拦了我,这次,换你来拦我?歧悦那样做,到底受了什么惩罚?”
      “惩罚!?”文靳冷笑,“他甘之若饴,怎会当作是惩罚!?不过,他自己也明白,回到三百年前,就不会有现在所有的记忆,所以,除非,你记得他,会想要爱他,他便值了,若不是,那么,他只得一个人做歧家的傀儡,直到死!”
      听了文靳这一席话,顾徽心里如叫针扎,她道:“所以……所以,你会在这里等我?你保留我的记忆,然后送我到三百年前?你呢?你又会被罚到哪里?五十年前的岘诛寺!?”
      文靳漠然道:“我怎样与你无关。你只要乖乖到三百年前就好。”
      顾徽咬牙,想了想,道:“我可不可以不去?”话一落,文靳的眼瞬间变得血红!顾徽无惧答道:“你想要看歧悦一直这样困在三百年里么?你知道他和我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你若知道了,便不会这样一念帮他!”
      文靳眼里的血色终于渐渐退去。
      顾徽道:“三百年前,我怎样遇见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时,我死了。挂之前,虽也明白,明白轮回中,我和他,只得那一世的缘分,又知道他沉溺至深在之后的岁月中会怎样的不吝苦等,却又偏偏不忍见他那样伤心欲绝,所以骗了他,骗了他说自此之后只要活着,就总会有机会相见。是有机会相见啊,或者,我那时也想,可不可以下一世遇见他就只爱上他,不会爱别的人,只为等他!?却不曾料到命运总是这样不能改变,再怎么努力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文靳看着她,静静听她讲,脸色仍旧十分严肃。
      顾徽叹气,望向那一大片延绵不绝的彼岸花,恍惚记起在通往七贤镇的山路上初次见到的那些花儿,那时歧悦他含笑望着窗外,用十分平和的口气在讲:“我叫她们彼岸花……于忘川河畔,引渡已逝亡灵,开启新的轮回,由此,世间事,皆不必回,不得回,不可回……”而祁连山下,她伤心决绝时,他仍是微笑着告诉她,“人在每一世总有固定的宿命,我原也不信,原也以为可以改变什么,现在才发现,原来命运这种东西一旦开始,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人和人之间的相遇相守,只在眼前,值得珍惜。而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不必遗憾,也无须伤心……”
      那时,他是不是就在想,他和她,过去了。
      毕竟是过去了,又怎么可能挽回!?
      既然明知不可挽回,又怎么会选择做这些傻事!?
      傻子,歧悦,那个傻子啊……
      心里渐渐痛了起来,她看着文靳,缓慢却清晰地说道:“文靳,放我往前,可好?”
      往前,可好?
      百年前,离别的那一天,我们没能留住时间,于是,你把爱封在心田,不管生命轮回多少圈,就算世界都忘记了永远,却期待来世的心不变。
      却原来无缘。
      无缘,又何生斯世!?
      如果,
      如果你不能忘不能放,那么,就由我亲手断了它!
      让你忘却,放你自由!

      杏花一朵一朵都开透
      我如云长发上斜插的那一枝
      也如我的脸庞一样泛着红霞
      迎面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位少年郎
      灼灼的目光如春天的艳阳
      他的眸子在我的眼中不经意的轻轻一瞬
      刹时我听见了
      心底深处的花朵砰然绽放
      颤栗的柔情随春风一起荡漾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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