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年少（不只是狐狸）》粉红色的猪尾巴

39、问莲根，有丝多少（三）

　　云雾徐徐后退。顾徽好奇地瞧着脚下的雪地随之变成了褐色的泥土，露出一条细细的湿润的路，路的两旁生长着颜色十分青翠的不知名的草。空气中，有淡雅的香气浮动。
　　顾徽禁不住道：“倒是很雅致的地方呢！”
　　金眼却神色严肃地盯着脚下的泥土，默不做声。
　　“怎么了？”顾徽发现他的奇怪，于是探出头去仰望着他。视线所及，是那个轮廓鲜明的下巴，有着他一贯坚持和傲然的弧度。
　　他低眉，缓缓道：“在我们之前，有两队人来过。”
　　“什么！？”顾徽愣住了。金眼指给她看。顺着他的指头望去，泥地上果然有两组脚印——一组显然是很多人的，但是步伐却十分整齐，而另一组，只有一个人的样子，两道浅浅的足迹，是一来一回的方向。
　　“谁啊？”顾徽皱着眉头嘟囔。
　　金眼看她一眼，想了想，才道：“岘诛寺的僧人和……和沉蔼罢。”
　　顾徽对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兴趣，却在听见沉蔼的名字后，惊奇地道：“沉蔼？你怎么知道？”
　　金眼眉梢一挑，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他来过，你兴奋什么？”
　　顾徽道：“不是兴奋，是想不通。他既然已经来过，为什么不取云骥的心？他对自己就那么无所谓么？无所谓到自己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金眼道：“不是每个人都象你一样怕死。总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说到这里，他突然黯淡了脸色，幽幽道：“顾徽，谁都会有一些事看得比死更重要，你我……皆不例外。”
　　顾徽蹙紧眉头盯着他，“是么？你的事是什么？”
　　金眼微微一笑，轻轻道：“不知道。你说呢？”
　　顾徽撅嘴，却又忍不住笑道：“有我，我知道。”
　　“……”金眼揉了揉她的发，并不反对。
　　“你们是谁！？”
　　猛地，前方的云雾里传来一道肃冷的嗓音，几乎与此同时，一道五彩的光芒咻地欺近他二人！
　　金眼拉着顾徽一起退开，金光一现，云雾里顿时现出一抹晚霞般斑斓变幻的颜色。然后，顾徽惊讶地盯着徐徐走出的仿若独角兽的生物，它有着十分漂亮的毛色，和银色的犄角，还有琥珀一般的眼睛。
　　“很美……”她看着它居然说了这句话。
　　“谁！？你是谁！？”那神兽的嗓音依旧肃冷，脸色也是一样，紧盯着顾徽的脸，只道，“狐妖！？”
　　顾徽见了她分外凌厉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噤，却笑了笑，道：“啊。算是罢。你呢？你是云骥么？”
　　云骥的眼暗成了一抹凝重的黑色，冷冷道：“妖孽！尽敢闯入君悦谷！？”
　　嘿嘿。顾徽干笑，“那个……我……是这样的……”她话未讲完，却被金眼一把拉至身后。她看不见他的脸色，只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是傲慢而森然的调调，气势凌人地道：“我们要救一个朋友。”
　　云骥冷笑，“救一个朋友？用我的心么！？”
　　顾徽探出头来道：“对不住。但是，他快死了。”
　　“快死了！？”云骥逼近她道，“是因为谁！？如果没有多事之人，他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
　　顾徽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你见过他了？”
　　云骥不答，只盯着她的身形，眼睛里像是要放出火来，不经意地，就突然喷出一记五彩的光球来，直直地打向顾徽的身子！这一刻，心里莫名地恨！恨眼前这个占着她的身子的女人！
　　顾徽大惊，敏捷地跳开，只听见金眼在恼：“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顾徽道：“我怎么知道它说发飙就发飙了！？”
　　言语之间，又是几记五彩的光球打来。两个人一一躲开，那光球的气势却越来越凛厉，带着彰显的杀气接连不断地缠住两人的步伐！金眼倒是很娴熟地避开，一面瞧着身边的顾徽，她似乎渐渐躲得有些吃力，毕竟不是习惯拼命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
　　顾徽喘了口气，忽然高声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拖你后腿！你自己专心一点！好不好！？不要让我来操心你！”
　　金眼切了一声，轻松地避开又一记光芒，淡淡道：“你打算一直这样躲下去么！？”
　　顾徽哀嚎，“我没有杀过人！”
　　“它不是人！”金眼口气里有一贯的鄙夷。
　　顾徽一边跳，一边道：“反正我没有杀过这种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金眼道：“不是为了沉蔼什么都能做么！？”说这话时，心里痛了一下。
　　顾徽皱眉道：“这种时候不要讨论这么费脑子又不合时宜的话题，好不好！？”
　　金眼见她身后一道光芒袭来，一把拉过她，又道：“要动手的话，你自己来！”
　　顾徽瞪他一眼，“自己来就自己来！”说着，她差点被云骥的光芒罩上，脚下踉跄了几步，慌乱地避开！
　　而一旁的云骥见了他二人完全不将它放在眼里的模样，心里越发难平，袭出的光芒越来越烈，招招要命一般地追着顾徽不放！
　　顾徽躲得狼狈起来，一咬牙，右手捏了一记雪亮的净灵咒，还未来得及打出，便被云骥的五彩光芒拢住！她一惊，本能地将手中的净灵咒向着云骥的方向打去！隐约听见它刹冷的声音在讲：“你……你竟敢用他的灵力！？”
　　顾徽尚未细想，顿时觉得右手一股大力一拉，她顺势跌了出去，一下子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只是起伏得太剧烈，脸蛋贴上去不是很舒服。
　　“死丫头！”紧接着一记暴栗找上了她的额头！
　　她吃痛地捂着额上鼓起的包，狠狠地瞪了金眼一下，立即就见了他盛怒的脸摆在眼前，然后听见他用比她还要恶狠狠的语气在吼叫：“你找死么！？站这儿别动！”
　　“喂！”顾徽伸手要够他急速闪开的身影，却因为他动得太快，而够不到丝毫，她看着他迎上云骥光芒的墨色衣衫，随风高高扬起，高声道：“说好要我自己来的！你回来！”
　　金眼根本不理睬她，脚下急动，身形一闪便融入云骥五彩的光芒之间！顾徽的心，一下子悬紧！
　　然后云骥冷笑道：“烬么！？你违背本职，不怕天谴！？”
　　没有金眼的答话，只见金色的光芒在五彩的光芒里亮起。云骥催动念力，那些五彩的光芒渐渐氤氲成了一片霞光一般的云雾！顾徽再看不见金眼的身影！心里一急，她手里捏足了净灵咒，一记一记接连不断地往云骥身上打去！
　　云骥冷笑道：“你这点法力也可以伤我么！？”说罢，口中便喷出一道十分耀眼的光芒来，将顾徽的身影罩在其中！
　　浑身剧痛！她却倔犟地道：“不要伤金眼！不干他的事！”
　　云骥道：“你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替别人担忧！烬又如何！？违背了天意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得好死！？明知自己的职责，还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算取了我心又如何！？”它忽然冷笑出声，“他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住口！”顾徽厉声打断了它的话，“你敢伤他试试！？”说罢，突然铆足了劲，闭上眼，用了所有的心思和心力念起了咒语！
　　不能死！
　　无论如何，金眼不能死！
　　白色的光芒忽然亮眼，忽然刺目，忽然起了从未有过的锐利的杀意！
　　云骥眉心一敛，却冷笑，“你就这点能耐！？”说罢，它周围那云雾一般五彩的结界蓦地散开，雾气之中，有血红的光芒如刀锋一般密密麻麻地刺向顾徽所在之处！
　　却在这一瞬，金色的光芒猛然亮起在云骥周围！顾徽望见他玄色的身影贴近云骥的腹部，然后伸手迅速一探，那些光芒便随之凝聚到一块儿，没入它的腹部！此时的金眼，用了所有的法力去取云骥的心！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在云骥身下，没有一丝防护！云骥眉心一蹙，收势低头，一道锋利的光芒狠狠地劈在他肩头！
　　“不要！”顾徽不管身上传来的剧痛，不要命地迎着那些嗜血的红光冲了上去！
　　那道耀眼的光劈在金眼肩头，他根本不躲！手仍旧留在云骥腹部！顾徽见了他的手腕筋脉凸显，心中大痛，知他一心要取云骥的心，她捏足了净灵咒一记一记地往云骥的身形打去！
　　这时，他的手却用力一握，金光顿时在云骥的腹部再次亮起！在那些熟悉的耀眼的光芒里，顾徽见了他指节分明的手掌，见了他手掌上青紫的血脉，和掌中紧握着不放的五彩的心！
　　“金眼放手！”顾徽大叫！
　　云骥皱眉，又一记致命的彩光来势汹汹地落在他肩上！这一次，顾徽看清了那道彩色的光芒直直地穿透了他整个身子！
　　“金眼放手！”她慌乱地冲上去抱住他，拽不动他的手，她只好紧紧地抱住他！然后，那些彩色的光芒便接连落在她和他的身上！
　　完全不觉得痛！顾徽一心抱着金眼，他在她怀里微微地颤抖着，却不松手！也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金眼，金眼……”她紧紧地抱着他，任由云骥的光芒一记一记打在身上！
　　“顾……徽……”这时，金眼非常缓慢地开了口，他将脸颊侧了一点，吐出的热气就轻轻地贴上顾徽刹白的冰冷的脸，他低声道，“别怕……我还没死……你还有……还有力气的话……帮我把手拉……拉出来……”他说完这话，浑身颤得更加厉害，埋着头又不做声。
　　顾徽咬牙，一手贴上他的腰际，将沉蔼内丹的灵气渡了过去，然后一手捏了净灵咒探进云骥腹中，握紧了他的手掌！掌中传来一阵剧痛！她一咬牙，握着金眼的手，猛地拉了出来！
　　云骥的咒再一次落在她的肩头！金眼居然蓦地睁眼，口中喃喃念念了什么，顾徽顿觉身上拢着一层金色的光芒，脚踝上传来一阵清亮的舒适感觉，土牙猛地发出耀眼的光华！四周开始流淌着一圈金色的如水的透明光芒。
　　是结界！
　　顾徽心里一沉，她在陶宛那里见过的！师宇拼命结下的结界也是这个样子！金眼做了什么！？
　　低眉看去，他已经闭上了双眼，脸色变成了一片死灰！顾徽的脑子刹那就被掏空！她顾不上云骥的心，抱着金眼，想也不想，就用尽全力退到一边！
　　“金眼！金眼！”她使劲拍着他冰冷的脸颊，见了他毫无反应的样子，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坠！周围一片湿寒的黑！
　　他在她怀里，软软地躺着，没有半点往常桀骜的样子，唇边是那样柔和的弧度，只是，那唇色亦不再是往常好看的粉色，而变成了好无生气的灰白颜色！
　　金眼，金眼，金眼……
　　顾徽紧紧地抱着他，呆滞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前方。
　　那里，云骥缓缓地蹲下，一颗流光异彩的心在它脚下不远之处。它也是很怪异地，没有立即去捡回自己的心。
　　顾徽抱着金眼，牙关咯咯直响，浑身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她不甘心地，把脸贴近他的胸膛，很久，那里都没有一点响动！眼里的泪，就在这一刹那，涌了上来！
　　顾徽伸出手，那手不停地颤抖着，终于贴上了他的胸膛，她按在那里，将所有的灵气不顾一切地全数渡了过去！
　　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死！
　　……
　　只觉得从头到脚寒了个彻底！她完全不管自己身上还在流血，也不管沉蔼的内丹还要不要，疯狂地一心只想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金眼身上！
　　眼前渐渐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又猛然记起身上还有陶宛的结晶！于是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了出来，全部塞在金眼口里！
　　另一边，云骥看了她很久，忽然道：“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沉蔼？”
　　顾徽抱着金眼，无言地垂着头。
　　云骥却轻轻道：“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么？”
　　顾徽缓缓抬头迎上它沉静的目光，片刻后又低眉，却不敢去看怀里金眼的样子，心里在这时才渐渐觉得痛，痛到一抽气，哪怕是轻轻地呼吸，都不能忍受！
　　云骥道：“我也是不曾想清楚自己到底要想的是什么，就做了决定。”见顾徽不答话，它就自己说了下去，“现在才发现，我不像你，我不曾这样卖力地为他做过什么。我……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又这样伤他，究竟算什么？”说罢，它抬头看着顾徽，双眼又变成了琥珀一般的颜色，竟然还有了一丝微微的笑意，它将自己的心递给顾徽，道：“拿去救沉蔼罢。这是我欠他的。”
　　顾徽并不伸手去接，只紧紧地抱着金眼。
　　云骥道：“明白了，就不要再伤他了罢。但愿，你不要象我这样，这么晚才想明白。象我这样，想明白了，却再也回不了头。”
　　慢慢地，西边现出一抹彩霞，渐渐地，蔓延至眼前。
　　那五彩的霞光，将云骥的身形笼罩在其中，云雾里隐约有许多缥缈的人影在晃动。接着，似乎有细细碎碎的，满耳的诵经声响起，云骥的身形就仿佛融化一般地在经声和云霞中散了！
　　顾徽尚有些呆滞，直到云骥忽然不见，她望着地上留着的那颗五彩的心，才恍悟不是恶梦！低眉看去，金眼仍旧紧闭着双眼，她手仍旧抵在他胸膛之上，忽然惊觉手下竟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搏动和起伏！她惊愕地盯着金眼的脸，一时之间还做不了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