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年少（不只是狐狸）》粉红色的猪尾巴

3、天不绝人愿（三）

　　这是一片很大的雪原。北面是白桦林，穿过树林，再走上几个时辰就是人类的小镇。东面是一片结冰的湖面，湖边有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像是很有了些年岁，沉蔼带她逛的时候，特别多看了几眼那棵树，所以顾徽也就记住了它。南面是丘陵，绕过无数个小坡，便可见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山峰的背面是断崖，断崖下有一处小小的平台，平台靠山的一侧就是栖身的山洞的入口。而西面，沉蔼无论如何是不许她去的。
　　“沉蔼？”顾徽站在山崖处，战战兢兢地望着脚下的云雾。
　　“嗯？”沉蔼在她身边轻轻一纵，已经到了山崖边，回首漠然地望着她。
　　“可不可以不要跳下去？”顾徽皱起脸，“干嘛住在那种地方？弄得回家睡觉就好像去自杀。”
　　“自杀？”沉蔼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顾徽白它一眼，小心翼翼地蹭到崖边，瞄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平台，道：“断崖咧，跳下去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不想活了要寻短见呢！”
　　“你很罗嗦。”沉蔼淡淡一句，然后不知用什么方法悄然无声又迅捷神速地靠近她身边，接着——一脚踹了她下去。
　　“啊——”顾徽的尖叫声响彻云霄。正感觉身体做自由落体运动时，忽然腰间被一股大力一带，顾徽猛地跌落在地面，扑了一脸雪。“哇咧——”她一声惨叫，从地上爬起来就冲沉蔼一顿狂飙，“死狐狸，你踢我！？”
　　沉蔼悠然进洞去也。
　　“我恐高！你要害死我哇！”顾徽怪叫着，对着它的背影冲了过去，收势不住一下子把它扑到在地，两只狐狸纠缠在一起。
　　沉蔼在她尖尖的哕前居然微微喘息。
　　顾徽忽然全身发毛——她怎么用这样暧昧的姿势和一只狐狸绞在一起？虽然、呜、虽然她现在也是一只狐狸？“你怎么这样没用？”顾徽一羞，又嚷了起来，“一碰就倒！”
　　沉蔼不说话，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不自在，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缓缓颔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白毛。
　　“你怎么不说话？”顾徽觉得它的反应很是奇怪。
　　沉蔼狭长的碧眸微微一斜，妖异顿生，它淡淡地说：“你方才想做什么？”
　　顾徽大窘，嚷嚷道：“我做什么啦！？我做什么啦！？”
　　沉蔼眼里绿光一过，“原来你不是不记得。”
　　“记得你个头！”顾徽又气又羞，继续嚷嚷。
　　“你以前就爱这样。”
　　“你怎么这么不纯洁！？”
　　“……”沉蔼小小地沉默一会，“不纯洁的好像总是你，玉珠。”
　　它轻轻唤那只狐狸的名字，居然弄得她顾徽浑身酥麻。顾徽打了个寒噤，道：“我不是玉珠。”
　　沉蔼深深看她，眼里墨色流转，转身就往里走。
　　顾徽跟了上去，瞧了瞧山洞里的陈设，空空的，就最里面有两堆干草，竟然是碧绿的颜色。顾徽一时好奇，小跑了过去，细细一瞧，草的确是干的，却很绵软，很翠绿，只是叶梢仿佛有一点微黄，凑上去一闻，香气清灵，“好香！”
　　沉蔼淡淡问她，“喜欢？”
　　顾徽狠狠点头，“你怎么弄到的？”
　　“不是我，”沉蔼犹自前行，捡了其中的一叠草缓缓地俯身下去半蹲着，嘴里继续道，“是你，玉珠。”
　　“我不是玉珠！”顾徽嚷嚷。
　　沉蔼微闭双眸不理她的高声喧闹。
　　“这个是什么草？”顾徽还是好奇得不得了。
　　以为沉蔼没听见，它却在隔了很久之后，幽幽地喃道：“绿珠。”
　　“绿珠？是人的名字，还是草的名字？”
　　沉蔼彻底没了开口的打算，像是沉沉睡去。
　　顾徽在一旁看着它的睡容，只觉得四周除了风雪声便静得过分，忽然心里有些空荡荡的——顾徽自己笑了起来——她是在同情一只狐狸呐。沉蔼好像很在意那只叫做玉珠的狐狸。她不知道它们之间先前发生过什么，不过，转眼间心心念念的玉珠就换了现在这个模样，它应该会觉得打击不小吧。虽然如此，她顾徽还是应该非常诚实地让它明白摆在眼前的事实，她这样做绝对没错！
　　一面凌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觉得困倦，顾徽仰头打了个呵欠，乐呵呵地窝进那一堆香香的绿草里，深呼吸，准备睡死。外面的风还是很大，窝在草堆里却十分惬意，象赖在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鼻尖是清灵温雅的香气。顾徽在睡去之前满足地想，这个玉珠还是很有品味的嘛。

　　很饿。
　　顾徽一觉醒来，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皮，不好意思地看看早已蹲在洞口的白色背影。沉蔼没有回身，继续保持了纹丝不动的姿势——它好像并没有外出猎食的打算。顾徽犹豫了起来，要不要请求它呢？它不教她生存的必要技能，也不许她只身处出，她除了靠一只狐狸填饱肚子，难道就没有别的谋生之道了？
　　没有。
　　顾徽自问自答，然后沮丧地窝回草堆里——谁来告诉她，身为一只狐狸的她，怎么在这个莫明其妙的时空生存下去？她甚至连人都不是，出去就只能够为花花世界贡献一张雪狐皮。
　　呜——顾徽丧气地垂下头。
　　“你在做什么？”
　　沉蔼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头顶，顾徽猛地一抬头，有些恍惚地瞧着它。它见她出神，眯起原就狭长的眸子。顾徽在它的目光中一凛，这只狐狸，就算只是狐狸，也是只有着天人之姿的狐狸。
　　“你在做什么？”沉蔼又问一遍，眼睛里有幽亮如水波的光彩流淌。
　　不得不承认，沉蔼的确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狐狸。顾徽眯起双眼笑得坏坏的，“沉蔼，你能不能变做男子给我看看？”
　　沉蔼俯瞰着她，渐渐生出气势，只道：“为什么？”
　　呜——顾徽微微皱眉，就是声音难听了一点，果然没有十全十美之物啊！
　　沉蔼见了，狭长而碧绿的眸子暗了暗，不再开口。
　　狐狸也是这么敏感？顾徽继续说道：“沉蔼生得很好看。你是狐仙的嘛，变成人类一定很容易哈，变变男人看，一定帅得一塌糊涂！”
　　“我不会。”沉蔼答了一句。
　　“不会吧！”顾徽眨了眨眼睛，“这个最基本的都不会，你做的什么神仙？”
　　“我不能……”沉蔼话没说完，突然噤声。
　　顾徽瞧着它，见它转身要走，急忙追上去，叫道：“是不能吗？为什么不能？”
　　它不理她，独自走出山洞，走进风雪。茫茫大雪，白色的身影很快就辨认不出。
　　“沉蔼！”顾徽追在它身后大叫，“沉蔼，你要去散心么？我、我也想去！”追出去，只瞧见沉蔼立在雪中，身上挂着很大的雪花。天地是白的，沉蔼也是白的，只有一双墨绿的眸子沉暗幽深。顾徽猜想，它虽从来不提，可是，那双眼只怕是一直在悲伤罢。
　　“你不是恐高？”很久之后，它轻轻地问了一句。
　　“耶？”它居然记得？顾徽惊奇之后，答道：“诶——我想锤炼一下自己。”
　　沉蔼嗤了一声，默默看她。
　　“不可以？”顾徽又开始发飙。
　　沉蔼只道：“自己跟上，我不会帮你。”说罢，轻轻一跃，便移身至一处突出的岩石上。
　　顾徽见了，一下子从脚底凉到脑子，喃喃道：“这、这、这、这个……”
　　沉蔼不待她说完，纵身又远了几分。
　　“等、等等我！”顾徽咬到自己舌头，忍着痛决定跟上，不顾发软的双爪便使了劲，猛地冲了出去——如果连一只狐狸都做不好，她这辈子怎么翻身！？
　　“啪！”狠狠地摔在雪地上，顿时觉得双颊一阵冰凉，呼吸不畅。顾徽自雪坑中挣扎起来，甩了甩脸，按着一颗咚咚直跳地心，不敢回头去看来路，仰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沉蔼。
　　它也在看她，只说了句，“你很笨。”
　　顾徽气极，“我又不是玉珠！不是！”
　　沉蔼果然受刺激，墨绿的眸子又慢慢眯了起来。
　　顾徽知道这是它的弱处，也不敢总是刺激它，于是，抡了抡小爪，道：“你让开点，我要过去。”
　　沉蔼还是很镇定地让开了一点。
　　太——太勉强啦！
　　顾徽跳到一大半就开始后悔——太远啦！她怎么才能够着对面的山石？她在空中挣扎——我游！我游！
　　沉蔼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得很清楚，下一秒发现自己被不计前嫌的沉蔼拉到了山石边。
　　山石边。
　　这只该死的狐狸！顾徽耳朵边全是呼呼的风声，抬头冲它骂道：“你要么拉我上去，要么放手让我摔死！你、你这样拽着我，把人家挂在山崖下飘来飘去的算什么！？死狐狸！”
　　沉蔼瞥她一眼，语气轻松无比，“你方才……说什么？”
　　顾徽气得快昏死过去，“你就给我个爽快！”
　　沉蔼道：“你不笨，可是，远不及我。”
　　顾徽见它识破，赌气道：“我就是算计你！那又如何！？”
　　“我舍不得的玉珠，是真正的玉珠。你教我明白这一点。”沉蔼轻轻道，“所以，你要牢牢记住我的告诫。”
　　顾徽盯着它，“快说！”
　　“第一，不能随意提起玉珠。”
　　“收到。”
　　“第二，不要以为你占着玉珠的身子，就可以任性胡来。”
　　“刚刚到底是你任性，还是我任性！？”
　　“……”沉蔼松了松爪子。
　　“啊！”顾徽惨叫，“我任性！我任性！我错了！”
　　“……”
　　顾徽捡回一条小命，呼呼喘气。
　　“不要惹火我，”头顶上沉蔼的声音很冷，比风雪更幽冷，“也许，我会试一试，让你再死一次，也许，玉珠就会回来。”
　　顾徽一凛，错愕地盯着他幽绿的眸子，冰色森森。“你……我知道。”原来，沉蔼有这样冷绝不留情的一面。
　　“第三……”
　　“还有？”
　　“……”沉蔼眼睛一扫。
　　“……”顾徽赶紧噤声。
　　“第三，玉珠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
　　“那你若不要我了呢？”顾徽小心翼翼地问。
　　“你若听话，我可以对你很好。”
　　很好？顾徽只觉得头皮发毛，它只是对玉珠的身体很好吧。一时间说不上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是怜惜它罔顾的痴，还是哀叹自己命运的多舛？
　　“还有么？”她甩开脑子里的念头问它。沉蔼摇头。“肚子饿了！”她拉高了嗓门侧头看它。沉蔼居然因她的话微微一怔。
　　“你不是说，只要我听话，就会对我很好？我、饿、了。”顾徽见它没有拒绝的意思，又爽快地说道，“不要小鸟和兔子哦！我要烧鸡！”
　　沉蔼看着她，神色有点怪异。顾徽不以为然，她总是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既然谈好条件，那就按部就班地去做，然后享受该享受的，不就行了？所以，当看见沉蔼头也不回地远去时，她也就笑了。
　　她不在乎是当谁的替身，反正只要现在过得快活，明日愁来明日再说，倒是那只死脑筋的狐狸才比较叫老天爷担心吧！她想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地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