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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薄晚西风吹雨到(一) ...

  •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
      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如久盼归来的华车,载着心上男子姗姗来迟,却在她尚未来得及惊喜之时,又攸然消失,只留下一团呛人的烟尘笼罩树梢。
      一切都会过去,人啊,也逃不过在滚滚红尘中渐渐老去、渐渐消逝。所以,她不能教自己的人生就这样惨淡地结束——她喜欢沉蔼,也想要过独立的恣意的生活,她,决不会对命运低头!
      隆冬的早晨,远处只得一片洁白的山形,蜿蜒起伏,像是白玉上隐隐的纹路。而这人迹已绝的庙宇则成了美景中的一点墨,突兀刺目,并且因为在呼号的狂风中显得愈发摇摇欲坠,而毫无意境可言。
      顾徽却坐在门槛上,呆了很久,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不断坠落的雪花,时不时会被压垮的屋檐一惊,复又淡笑着看着那些朽木砰地坠落,裂成一块一块的木渣。
      紫皮窝在佛龛下,无聊地拨弄着火堆,一面偷偷地打量门口的女人。她背靠着门柱,两脚隔着破旧的门槛一只放在门外,一只放在门内,双手就撑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天——那样的坐姿实在算不上优雅,她大概也不是一个会优雅的女人——不是沉蔼会爱上的那一型罢,因为她与玉珠确实很不同。
      紫皮瞥了一眼沉蔼,他虽吃了陶宛的果子却没有马上醒来,不知为何,他瞧着沉蔼时唇边起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很静,静得过分。她不说话,他也无话,沉蔼睡着,而雪花落地无声,剩下的就只有风声,只有朽木碎裂的声响,皆不算动听。这时,顾徽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紫皮,那张脸上虽然有些憔悴和不正常的苍白,却精神很好地笑着,她轻声说:“你不是不冷么?”
      紫皮一愣,瞧了瞧自己放在火上的手,道:“总不能浪费!倒是你,生了火,又去外边坐着,你不会以为这样装可怜,沉蔼醒来就会对你不一样罢?”
      顾徽脸一黑,却只哼了一声,头一次冷冷地答道:“我没那么蠢。”
      紫皮倒是有些吃惊,却道:“是么?那你也算有些长劲。”
      顾徽微笑,声线非常沉稳,“我喜欢沉蔼,不过,绝不会用什么卑鄙的方法留住他的视线。喜欢一个人,也需留有自己的骨气。”
      紫皮嘲弄道:“你果真蠢得不轻!不是说不要做别人,方才那样激动的,却还不死心地想要什么么?”
      顾徽道:“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曾试过,不会死心。”
      紫皮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道:“随便你。蠢女人,可不会有人帮你。”
      顾徽却笑答:“我也不要谁帮。”
      紫皮有些惊讶地盯着她,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踝上,“是么?那么,他呢?”
      顾徽低头看见那根金色的链子,沉吟了片刻,又抬头道:“他也不要。”
      紫皮冷笑,“他不是将土牙给了你?”
      “土牙?”顾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东西的名字怪怪的。
      紫皮道:“蠢女人!你到底知道什么?给了你的东西,也不问清楚来历!?”
      顾徽笑,“想说的自然会说,他不讲,也许是不想我知道了有负担,我又何苦再问?”
      紫皮却道:“那我告诉你罢!烬一共五人,五行分别属金木水火土。你认识的烬应是属金,而土生金,他拥有土牙,这是他的护身符,他却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了你,真是蠢到家。”
      嘿嘿。顾徽只是笑,也不理他,心中却不能自制地一震,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心思来兼顾金眼。
      “金色的烬,”紫皮无视她的沈默,继续道,“应是级别最高的一个,怎会这么倒霉栽在你手里?他杀了黑石,如今岂不是报应?”
      “你想怎样?”顾徽侧头瞧着他,“拿我去要挟他么?”见紫皮不语,她又道:“不可能的。他到底是烬,有身为烬的职责,至少现在的他,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什么。所以紫皮你想也别想,就算是你有这样的打算,至少也要等我把他迷得半死才可。”说完,她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紫皮哼了一声,道:“你总归是个不招男人挂心的女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顾徽笑嘻嘻地盯着他,轻轻道:“是啊,可是,为什么你比我还在意这些事情呢?”
      紫皮脸色大变,嚷道:“你说谁在意了!?”
      “不是就好。”顾徽笑,“不是就好。”
      紫皮气鼓鼓地拧过头懒得理她。顾徽看着他,又调头去看门前的飞雪,那天很暗,如同她在这世界的未来,而美丽的雪花落地堆砌,竟然也会在这昏暗的天地间也映得人觉得晃眼,纵然照亮她生命的这些东西是这样冰冷刺骨,她也会拥着他们走向命运未知的将来,将至未至的将来。

      火,红得鲜亮,热得煦暖,在避风的角落欢悦地升腾。火光映得四周变成了一片温暖的橙色,连庙里那座不知名的佛像也浮现出了似乎更加阳光的表情。
      顾徽正在出神地望着佛像的样子,耳边突然响起紫皮一声低呼。顾徽不解地转过视线,正好对上沉蔼沉稳的碧眸,那狭长的眸子里缓缓流动的光彩宁静却有一丝暗藏的复杂。顾徽想要说什么,犹豫了很久,却相当缺乏创意地问了一句:“你……醒了?”
      不待沉蔼回答,紫皮道:“蠢女人!你这不是在废话么?”
      顾徽笑,“哈哈,我也觉得。”然后,起身到沉蔼身边,“你好些了么?”
      这一次,沉蔼自己答道:“不碍事。”
      顾徽点点头,忽然转身对紫皮道:“我有话跟沉蔼讲,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寥寥数字简单之至,直接之至。
      紫皮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宛转!?”他看着顾徽一脸明显要他躲开的神情,狠狠道:“死女人,我希罕听你那些蠢话么!?”说罢,一闪身便不见踪迹。
      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和沉蔼两个。气氛有点古怪。沉蔼想必知道她大抵会说什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道:“你都知道了么?”说这话时,他的口气格外幽冷疏淡。
      顾徽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既不闪躲,也不算炙烈,只是浅浅地微笑,然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清楚地答道:“嗯。知道了一些。”
      沉蔼直起身子,尾轻轻一扫,道:“你想说什么?”
      顾徽看着门前的雪,伸手取暖,轻声问道:“沉蔼,在玉珠之前你有喜欢过谁么?”
      “没有。”沉蔼答得很干脆。
      顾徽却笑道:“之后肯定也没有。”
      沉蔼居然不耐烦起来,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徽道:“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沉蔼道:“何事?”
      “我也不会一直跟着你,”顾徽忽然转身面对着他,“我本不想做玉珠的影子,也不喜欢这个身体,我想要学会自己谋生的方法,做我自己想做的女子。”
      沉蔼良久不语,严肃地看着她,然后道:“你想我放你自由?”
      “难道你需要的只是玉珠这副空壳?”顾徽不急不徐地回答。
      “因为他么?”沉蔼墨绿的眼里有了晦暗蓄积的怒意。
      “谁?”顾徽有点茫然。
      沉蔼一把拉下她右足的袜子,却被一道金光震开。顾徽担心地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尚不能动弹的右爪,想要关怀一句,却被他冷冷的声调打断,他问她:“因为他给了你土牙么?”
      顾徽伸手轻轻抚了一下那道金色的链子,道:“不是。跟他并没有关系。”
      沉蔼的眼危险地眯起,“如果我不许呢?”
      顾徽抬头看他,微笑道:“你留下我,又有什么意思?还是说,你觉得我本人比玉珠的身体更有意思?”
      沉蔼在她耀眼的目光中微怔,便道:“我要的,不是你。”
      “我明白。”顾徽道,“不离开也可以,可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沉蔼静静地看着她,碧眸凝重,许久终于缓缓道:“随你罢。”说完,他冷漠地走到门前,道:“你可以出来了。”话音一落,紫皮便掉落在殿中,道:“你们讲完了?死女人,是不是又蠢话连篇?”顾徽懒得跟他拌嘴,沉蔼也非常沉默地折身回到火堆旁,漠然地盯着火焰,过了一会,问道:“你想去哪里?”
      顾徽看了看他,道:“不急,你方才好一些,我们可以晚一点出发。你饿不饿?我可以去镇上弄一点吃的。”沉蔼摇头。紫皮却道,“随便什么都好,出去弄点回来!方才你赶我,这一会我要和沉蔼单独说说话!”
      顾徽道:“你和沉蔼什么时候要好到有悄悄话要讲了?”紫皮白她一眼道:“我和他毕竟是血统纯正的精怪,和某些……嗯……是不同的!”顾徽双肩一抽,爽快地道:“好。我走就是。”
      走出庙宇,方知外面风雪已小,天色更亮,天边竟然有了一抹阳光,虽然微弱,却也透着一丝清朗和暖的味道。顾徽把手伸向天空,阳光便透过手指的缝隙刺入眼帘,微微的疼痛,却耀眼得美丽。她微笑着负手深呼吸好几次,然后信步走在雪地里,漫无目的。
      而她走远之后,尚未待紫皮开口,沉蔼却先冷言道:“你为何要她犯险?”
      紫皮笑答:“那么,你其实早就醒了,为何不让她知道?”
      沉蔼冷冷道:“此事与你何干?”
      紫皮道:“我为玉珠不值。”听闻玉珠的名字,沉蔼的身形蓦地一震。紫皮又道:“你怎能对别的女子动半点心思?况且,她还是个人类?”
      沉蔼冷笑,“你有何资格同我讲这些?”
      紫皮道:“我见过玉珠,那次应是她活着的最后一天。”
      沉蔼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微微颤动了起来,却依旧竭力平静地问道:“你见过她?”
      紫皮点头,一双眼睛闪着冰冷的光芒,“你没有劝阻她,竟也不帮她!”
      沉蔼深深吸了一口气,困难地吐了出来,却什么也不解释。紫皮道:“无话可说么?玉珠怎会看上你这样的废物!?”沉蔼立着,身姿僵硬,扫视他一眼,静静地望着门外。紫皮道:“你有什么资格爱上玉珠?又有什么资格在她死后,强留住她的躯壳,和另一个女人!?”
      沉蔼平静地呼吸着,淡淡道:“你既然如此想,又为何要顾徽犯险救我?”
      紫皮冷笑,“我原以为那个蠢女人不会,岂料她当真蠢得要命,她明知你要的不是她。”
      沉蔼敛眉,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可怕。
      紫皮却道:“你这是做什么?担心她么?还是感动?”
      沉蔼看着他,冷冷道:“都不是。”
      紫皮双手抱臂,俯视着他,“我也没有料到,那个烬竟然也蠢到要帮她。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烬,居然不但给了一只妖怪救命的桃,还会解了那个蠢女人身上大部分的毒,最后把土牙也给了她。可笑,那个女人当真有这么好么!?”
      沉蔼不置可否,只道:“顾徽带回的桃,可还有剩下?”
      紫皮的唇边旋即起了一抹讥诮,“担心她?你大可不必,因为那个蠢女人已经将剩下的桃汁化到雪里了。”说罢,下巴一抬,指了指门前一个显然是用十指掏出的小坑。
      沉蔼看似平静,墨绿的眼却变成了一种近乎玄色的浓重色彩,良久之后,才慢慢问道:“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教她对你毫无防备,是为了玉珠么?”
      “她值得么?”紫皮眉梢一抬。
      沉蔼淡淡道:“她初至这座庙时,你早已在一旁观察,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玉珠后才会动手。而后,因为发现我在意她,于是你相信她附着的身体确实是玉珠。难道你以为,只要她死了,玉珠就会回来么?”
      “可笑!”紫皮不屑,“我并不认识你!”
      “是。”沉蔼道,“可你认得玉珠,而她一定也与你提过我。这世上相携而行的雪狐精并不多。”
      紫皮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片刻又道:“她不死,玉珠又怎可能回来?”
      沉蔼直视着他,道:“顾徽纵使难逃一死,也不该为了这个理由而死。”
      紫皮冷冷道:“那么,玉珠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沉蔼道:“玉珠是玉珠,只得一个。而她是她,附身于玉珠并不是教她丢了性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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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薄晚西风吹雨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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