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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野外PLAY ...

  •   初九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比如梦到自己去山上打水、肩上负着两个重重的水桶,几乎要走不动路;梦到自己被锁在斋堂的碗柜里,饥肠辘辘,无力呼喊;梦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冰天雪地里,脚下的路绵延到天际……然后他醒了,发现脖子上横着一只胳膊,肚子上搭着一条腿——不消说,自然是风华绝代风流不羁的梅公子的;而一旁的火堆早已熄灭了。
      初九挣扎着想从梅尧君的半个身子底下爬起来生火,然而,动作却被隐约而来的人声打断。
      他第一个反应是有鬼,作势去身边放着的书箱里去掏符纸。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这不是鬼,是人。
      声音是从大道上传来的。
      初九操起他的佩剑,匍匐在身前的一丛蒿草里。他选的这个地方正好是低洼,地势比周围矮一截,又有半人高的野草环绕,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初九目力良好,接着月光把前方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官道上正站着两拨对峙的人,身着深受反派和神秘人士青睐的夜行衣经典款,剑未拔弩未张,还在相互嘴炮的阶段。
      黑衣人甲人多势众,体格伟岸而姿势猥琐,领头的一位正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方才初九听到的便是他的声音:“……江宫主这事做得太不地道,聚丰楼上下都有些心寒呢。”
      黑衣人乙只有三位,虽是一样的黑衣,迎着猎猎的风却有衣袂招展的翩然姿态,初九心里估量了一下:即便都是反派,这三位的等级也要比前者高上那么一点。
      乙方中的一位发出吃吃的笑声,难掩的阴森邪气:“您这是在怀疑我们宫主?”
      “不敢。”甲欲盖弥彰,口气里有挑衅的意味。
      “方联手贵派就心生疑窦、多方排挤,实在看不到您的诚意。”乙迎面痛击。
      甲方冷哼一声:“呵!聚丰楼行事坦荡,对方给多少诚意,我们便回报多少诚意。”
      “那您的意思是,这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甲方另一人冷笑道:“贵宫向来食言而肥,而自知之明却是有的。”
      此话一出,再无嘴炮余地。风声里夹杂着剑身与剑鞘交错相切的细微鸣声——双方终于亮剑。
      有道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虽然战场离此地尚有距离,也难保不会殃及池鱼;而妄然逃离则会被其发现,看这两派凶神恶煞的程度,恐怕难免被杀人灭口——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正当初九如坐针毡坐立难安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之际,梅尧君轻描淡写地解了围。
      方才梅尧君失却了人形抱枕,顿感不适,将醒而未醒,被冷风一激,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甫一睁眼,便看见初九拿屁股对着他,扒着芦苇不知在弄些什么,他不满初九弄醒他,心里颇有不平,兼之起床气,遂怒气冲冲责问道:“大半夜不睡觉,起来作甚?”
      初九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示意他噤声。
      梅尧君不耐道:“这又是在做什么?”声量比前一句还大。
      初九登时想一头撞死,但仍欲拼死一搏,探身去捂梅尧君嘴。
      然而那两拨人物本是习武之人,对风吹草动相当敏感,方才的动静已经足以让他们察觉。“那边好像有人!”甲方说。两派面面相觑,目光相接间已然达成统一。他们将兵器往鞘内一掷,道:“去看看是何人。”
      梅尧君不明所以,见初九过来捂自己嘴,也伸手去挡;初九将他制在身下,不便开口只好挤眉弄眼。两人肢体相缠、眉目相对,一时十分难以名状。
      黑衣人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秋夜凄迷,秋声大作,连天的衰草掩映着两个男子纠缠着的影影绰绰的身形;两人衣衫不整,眉目含情,上方身着道袍的还是少年体型,气度淡泊高远,双目却含嗔带怨,下方是俊美贵公子,掣住道士双臂,意态风流。活脱脱一幅半遮半掩欲掩还漏的春宫图。
      “……”
      顿时鸦雀无声。
      黑衣人甲强作无事道:“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梅尧君说:“我倒要问你们是谁,我做何事与你们何干?”
      初九没骨气地从梅尧君身上扑下来,诚恳道:“贫道与他只是路过的旅人,夜宿于此。”
      黑衣人乙促狭道:“他们在做什么不是很清楚么,何必多此一问?”
      他话里的意思是梅尧君和初九在野外滚床单,但初九心虚,以为他们是发现了自己偷听。自己要真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好,可他只听到了两派人互相嘴炮,没有一句有信息量的话,若因此枉死了,去地下都要被小鬼耻笑。于是他试着解释了一句:“不不不,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对方就即刻警惕起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主动坦白了。”把手中剑往外一送,露出半截白森森的剑身,“说!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偷听我们谈话?”
      初九咽了咽口水,只说:“误会误会,我们真的是过路的旅人……”
      梅尧君却打断他,神情自负从容,似心有万丈丘壑:“你们这些无名小辈,也配得知我梅尧君之大名?”
      遇到猪一样的队友,初九只有扶额的份。然而,那群黑衣人听他如此说,竟然露出戒备的神色。黑衣人甲踌躇一会儿才道:“梅尧君?梅庄梅昀风之子?”
      梅尧君邪魅一笑,做深不可测貌。此时他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可一世的气息,贵气逼人,唯有天生贵胄、惯居人上之人才能发出。梅尧君又祭出绝招:绝世小攻“酷帅狂霸拽”中“拽”之一字!他睥睨道:“尔等也配直呼家父之名!”
      黑衣人果然都被其气势震慑住了,交换着目光,皆面有犹疑之色。初九看他们分神,心下一横,竟然爆发出超常的勇气,他一手掂起书箱和梅尧君的包裹,一手拽住梅尧君的领子,往马上一扔,骑在他身后,在绝世小攻耳边道:“愣着干嘛,快骑走!”
      梅尧君被他一拽一扔弄得头昏脑涨,这马刚趴地上睡了一觉此时也昏昏沉沉。初九痛恨他俩不中用,也不顾得什么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之类的道理,暗骂一声,用力向马屁股上拍去。马受此痛击,仰头长嘶,登时化作脱肛的野马,电掣风驰,又似没头的苍蝇,一通乱撞。
      初九为了保命,不管梅尧君有多冷艳高贵,只死死搂住他的腰;梅尧君被疯狗似的马带得眼冒金星,也由他抱着。两人遂如此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地绝尘而去。
      “……”
      黑衣人又再次集体沉默。
      甲方有人道:“去追!”
      乙方发言人却伸手拦住他,雍容道:“聚丰楼与沉檀宫之事还没结呢……”右手缓缓抽出剑。

      因饱含水汽而显得滞重阴凉的空气像一条小蛇滑入他们的鼻息,银白色的浓稠的雾温柔地从四面八方靠拢,熹微的晨光在雾层上浮动,透下来不均匀的赤红色。
      马渐渐平和,由狂奔至缓步,最终在这里停下。
      及至此刻,他俩都有死里逃生劫后余生无比庆幸之感。偏偏又头晕目眩,连欢呼声都难以发出,只当自己是尸体,五体投地躺在落满晨露的秋草上。马万分嫌弃地扔下他们,拨开长长的干燥的蒿草,捡嫩绿的来吃。
      耳边充盈着马咀嚼的声音,间或一声响鼻,初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方才所见所闻,将黑衣人之凶神恶煞描述得极尽渲染之能事。
      梅尧君只当他发神经:“不过是一群纸老虎罢了,你没见他们听闻本公子名讳后均吓破胆了么?”
      初九淡定道:“梅公子真厉害。”没有丝毫诚恳,又问他,“那什么丰楼是什么?”
      梅尧君认真思考了一下,“是聚丰楼,之前有所耳闻,不过想必是没什么来头的泛泛之辈。”
      初九又问:“那梅庄呢?”
      梅尧君故作神秘地一笑,笑里又有几分得意的意味,“你竟然连梅庄都不知道。”
      初九不以为意,说:“下山之前,贫道一直在清微观内清修,对这些不甚了解。”
      梅尧君正打算极力渲染一番梅庄的浩大声势,好教这没见识的小道士对他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小道士却起身走开。梅尧君也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尾随其后。
      行百来步,眼前铺陈开一片汪洋恣肆浩浩汤汤的芦苇,数尺长的穗子上顶着银灰色的芦花,和浓雾难分彼此,芦苇间还夹杂生着黄菖蒲和白茅。芦苇丛之后,是一条不出所料的小河,寂静的水面上撒上了金粉般的阳光。
      流水泉泫。旷野冥莽。
      初九脱下靴袜,挽起裤腿,竟然涉入河里。
      “喂,你干嘛?”梅尧君想喝止他。
      初九不答,用行动解开梅尧君的疑惑。河水不过膝,清可见游鱼。初九悄无声息地把剑从剑鞘里抽出,伺机而动;瞄准目标后,迅疾地向下一插,可怜的鱼便遭此横祸死于非命。
      初九把鱼从剑身上拔下来,扔到梅尧君怀里,梅尧君十分不愿,却仍是用他昂贵的衣襟包住这滑溜溜腥呼呼的生物。重复几次后,梅尧君怀里已经装满了鱼,他诚惶诚恐地抱着它们,小心翼翼,活像对付一个婴儿。
      他对十步开外专注于屠杀生灵的初九喊道:“太多了,已经够了!”
      初九正扑了个空,反倒溅起一大片水花,听到梅尧君的喊话,回过头看他。隔着白茫茫的水雾和烟云般骀荡的芦花,四目相对,比扶桑花还要鲜红的朝阳悬在初九后方的天际,初九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那一刻梅尧君觉得梅庄是什么东西,与眼前这个没见识的小道士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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