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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动干戈 ...

  •   两人察觉到他有所隐瞒,但也不便追问,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灯火通明的大厅。
      萧疏的草木笼着一片柔和的暖光,只需绕过廊角,下三步矮阶,再行十来步,便至大厅了。厅门口,是一位形貌壮伟、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身着墨色锦衣,负手而立,面容庄重肃穆;见他们来,也稍缓颜色,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算是欢迎——这自然就是聚丰楼楼主曲墨。
      曲墨抱拳道:“梅公子,初九真人,久仰了。”
      两人也回礼:“曲楼主久仰。”
      曲墨点头,邀三人进去。大厅内摆放着数十盏烛台,几乎亮如白昼;厅正中是一八尺见方的红漆梨花木圆桌,上面置有数套碗筷酒盏,至于菜肴,则丰盛到夸张的地步——肫掌签、鹌子羹、肚胘脍、鸳鸯炸肚等,又有虾鱼汤齑、蛤蜊生、螃蟹清羹、沙鱼脍等,山珍海味无一不齐备,还有干果、蜜饯、时鲜水果摆上好几盘陈列其间;而碗、盘、盏、杯、勺、箸皆为纯银所制,烛光映照下发出精致而静默的反光,其明晃晃,简直是张牙舞爪地向来人证明自己的清白——无毒,可放心食用。
      如此光风霁月,初九和梅尧君也开始怀疑是自己先前多虑,也许聚丰楼压根不在意甚至不知道他们无意中听了壁脚一事。

      一顿饭吃得不冷不热,曲墨客气而疏离。梅尧君虽然平时做出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的样子,真上了台面却说了几句人话,与曲墨对答时还算谦和有礼;初九原本提心吊胆着,生怕梅尧君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见了他这样终于放下心来。
      只有李双寒一直无忧无虑,自己狼吞虎咽还不算,非要扯上其余几人:“食不言寝不语,曲楼主、梅兄、初兄,别光顾着讲话,吃吃……”仿佛自己是这边主人。
      曲墨也附和:“双寒说得对。是我的不好,一直拉着两位讲话。想二位走这么远的路来芳草园也应该饿了,曲家厨子虽不比梅庄,但这方圆百里,却也找不到更好的了。还望二位莫要嫌弃才是。”
      梅尧君面无表情道:“曲楼主自谦了。”
      李双寒抄起鎏金执壶,往银蔓草花鸟纹高足杯里斟满一杯酒,他原本打算自己饮下,终于发现太过放浪形骸了,不觉羞愧,遂起身举杯向曲墨敬酒:“双寒出身微贱,又才疏学浅,多蒙曲楼主不弃,给双寒及十四位兄弟一容身之处;双寒受此大恩,恨无以为报,如今只好借花献佛,借曲楼主之美酒敬楼主一杯。”
      曲墨示意身边小厮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也遥遥地举起酒杯,道:“双寒何必妄自菲薄,你的能力与忠心,这些年我也全看在眼里。”
      李双寒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曲楼主……”遂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双寒先干为敬。”
      饮罢此杯,李双寒再斟一杯,“这杯酒是敬梅兄与初兄的。”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祝酒词。
      而梅尧君对自己酒量很有自知之明,这酒入口甘辛爽辣,劲头很足,喝了一杯,李双寒再敬他,他固辞不受。
      李双寒自然没有异议,稍劝了一句,见梅尧君不肯,也不强他;而曲墨却说:“二位虽然是客人,但这酒席上的规矩,也是不得不从的。”
      梅尧君言:“哦?愿闻其详。”
      “不知梅公子是否知道:汉有朱虚侯刘章,在宴饮时充作酒吏,以军法行酒,吕氏有一人醉酒而逃,刘章拔剑斩之。”曲墨说话声音波澜不兴,在座诸人却都悚然一惊。
      梅尧君沉吟片刻,却大笑:“刘章之斩吕氏子弟,不过是因吕氏专政不满而借题发挥。”他收敛笑容,直视曲墨,“不知道曲楼主要行何等规矩,又是为的何事?”
      李双寒在桌上吓得合不拢嘴,一直喃喃:“这……这……”平时废话一箩筐,这时候倒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畏畏缩缩的目光在梅曲二人脸上来回逡巡。
      初九原本想在梅尧君开口之前打哈哈挽狂澜于既倒,可梅公子直接势如破竹地摧枯拉朽了,彼此一点余地都没留。初九扶额,右手按剑,已是弓张弦满的状态。
      曲墨也大笑:“梅公子是聪明人,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了,不用放到台面上来讲。只是今日你们既然来了,也别想走。”
      梅尧君反问:“你意欲何为?”
      初九道:“曲楼主,你若是为一月前贫道与梅尧君在驿道边偶遇贵楼之人一事,实不该如此。初九对天发誓,贫道绝未听到任何一句不该听到的话。”初九说话向来温声细语,不怒不悲,犹如林间深潭,这般动容还是初次。
      曲墨仰天大笑:“初九道长真当我是黄毛稚子,任你哄骗?你,梅尧君,或许还有梅庄,真与沉檀宫演了一出好戏!”
      初九全然不解,“贫道今日才从李双寒那里听说沉檀宫。”
      李双寒看他们争得沸反盈天,急得面红耳赤,这时候总算逮着机会出镜,连声说:“楼主冷静,这是真的。虽然双寒不知你们争执的是何事,但梅兄、李兄都是古道热肠之人,这其中必有误会。楼主不妨先听他们二位解释,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曲墨打断他:“双寒你是太年轻才会被他们哄骗,我起初还不确定,直到见到初九道长手中的剑——”
      初九和梅尧君都下意识地看向阙一。
      “初九道长说自己今日才听说沉檀宫,哈哈哈哈,可真是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你手中的剑,可不就是沉檀宫当年臭名昭著的魔头沈萧疏之佩剑阙一?”
      初九闻言一颤。梅尧君也瞬间收紧了瞳孔。
      “这……”李双寒无话可说,却依然期待地看着初九。
      初九铿锵道:“此剑来历,不便与楼主周知;初九与沉檀宫毫无瓜葛却也是真。楼主心有定见,初九多说无益。”
      曲墨道:“言尽于此,初九道长拔剑吧。你是小辈,我让你五招。”
      李双寒急忙道:“这不可啊……”
      梅尧君问初九:“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初九把阙一从剑鞘里缓缓抽出,道:“知无不言。你问我,我便会告诉你。”

      初九道一声得罪,拔剑向曲墨攻去,剑势清逸简洁,去尽繁杂复饰,只剩下无招之招的道意;后者如泰山之势,沉敛厚重,有凌众山之大气。两人招式皆走慢格,剑掌相博,却令人心惊无比。初九灵动巧逸,兼手持神兵,阙一宛然是他身体的延伸、与他浑然而为一体,此时又有先手五招的优势;曲墨内力浑厚,身经百战,虽不曾与这位新秀交过手,也在对招中将其路数渐渐了然,势要掌控全盘——一时呈胶着难分之态。
      梅尧君不懂武功,默立一旁关注着初九的情景。李双寒坐立难安,终于从腰侧拔出双刀,投身莫测的战局。
      李双寒为人虽然婆婆妈妈,比文人还酸腐恼人,双刀却使得酣畅淋漓,仿佛要把他行事所欠缺的那份豪情补偿在刀锋上。刀是霸气之兵,李双寒却意不在杀而在护。他一面要防着初九的剑刮伤曲墨,一面又要挡着曲墨以免他打伤初九,简直是左右为难、心力交瘁。
      李双寒是自己手下的人,十五侠客阵又是聚丰楼的重要战力,曲墨顾忌着他,不敢施为;又为这人的不识好歹所气结。他怒喝:“李双寒!滚到一边去!”
      李双寒也梗着脖子硬撑:“楼主,双寒……不可看你们二人自相残杀,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初九也颇为为难,应付一个曲墨已令他有几分捉襟见肘,如今李双寒又横插一脚。方才还说世事难料不知何时就刀剑相向,谁知才过了半晌功夫就已经应验。初九果真生了一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屋里人战得如火如荼,屋外曲墨的几个部署早被曲墨知会过,闻声而来。
      曲墨道:“擒住梅尧君!”
      其余三人皆未料到此节,李双寒忠义难两全,一咬牙,“楼主,恕双寒不敬。”抽身而出,不由分说地拉上梅尧君就往外冲。那些部署自然也认得他,想捉梅尧君,却又不愿对他出手,竟在原地束手无策了。
      梅尧君说:“初九还在里面。”
      李双寒带着他飞身往后院而行,擦汗道:“梅兄莫急。等李某这边先安置好了你,再去助初兄逃离。李某空有八尺之躯,却无五斗之才,上不能翻云覆雨、一声号令而万人相应;下不能面面俱到,良计出而百事定。仰而负苍天父母造化生养之恩,俯而愧楼主挚友任用亲厚之情。今日但要全此一‘信’字。”慷慨悲壮,让梅尧君以为他下一刻便要引颈自刭了。
      可初九还在里头,李双寒还不能死,他勉强劝道:“你之境遇,本公子也感怀颇深。只是你错认了曲墨那个奸狡巨滑的穷酸老头,不如你这番带出了初九,投入我梅庄麾下,梅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李双寒道:“忠臣不事二主,梅兄好意,李某谢过了。”
      梅尧君摆手:“不必客气,快去初九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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