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世界之外》穿越时空的垃圾箱

7、有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饭后，吉恩就去到唐娜夫人的房间前，在得到允许推门进去的那剎那，无可否认，他是忐忑的，但更多的是好奇，他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把他的父亲迷得神魂颠倒，又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间接的控制了他的人生二十多年，让大部分她的孩子都对她敬而远之。

　　房门后的世界，是淡淡的粉红色。淡粉色的纱帘阻隔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屋内柔和的晕染在欧式的家俱及绣着粉色玫瑰的地毯上。吉恩先是对坐在床边的古文打了招呼，才把视线调到床上的女人身上，看第一眼后，就怔住了。

　　唐娜夫人的外表非常年轻，看下去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完全不像九个孩子的母亲。也许是生病的关系，披着外套坐在床上的她皮肤有点苍白，脸色容些憔悴，但却展现出一种病态美，让人禁不住想好好的怜惜她。

　　她的头发跟吉恩一样是浅亚麻色的，但她的比吉恩的更长更卷，发质也遍向干硬，没有吉恩的柔软顺滑。她的眼晴跟艾伦一样是狭长的凤目，但艾伦的双眼给人的是一种英气的感觉，而唐娜夫人的双眼有的却是勾人心魂的媚态。

　　然而，或许是从小被古文强迫制灌输太多对唐娜夫人美貌的描述，以及要以讨好唐娜夫人为人生第一目标的概念，吉恩对唐娜夫人一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对他的母亲有所好奇的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感，这种反感甚至盖过了他对她母亲容貌那一刻的惊艳。

　　吉恩甚至觉得艾伦长得比唐娜夫人还要好看，无关性别，只是因为艾伦的好看是内敛的、不张扬的，而唐娜夫人的美则像一只孔雀开屏一样，誓要吸去所有人的目光。

　　「母亲。」察觉到古文已经开始焦急的脸容，吉恩收回思绪，低眉敛目的唤着床上的女人。见古文的表情还是不太满意，吉恩挪开视线，似是不好意思的说道：「母亲长得非常…年轻漂亮，所以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并不是故意怠慢的。」

　　虽然吉恩不喜欢说这种违心的话，但想起他的父亲三番四次的叮嘱，生怕唐娜夫人不喜欢他，他就没辄了。即使古文一直待他严苛，把他视为回到唐娜夫人身边的工具，他也不能否认古文把他养育成人，供书教学的事。

　　加上古文从来没有让他做上任何的粗重工夫，任何东西只要有助他学习的，古文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在这二十四年的生活里，吉恩的生活虽然及不上在麦迪家的奢侈，但还可以说是优渥。所以，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认为间中顺一顺古文的意，也是无可厚非的。

　　唐娜夫人捕捉到吉恩低眉前眼里闪过的欣赏，对他的说话信了几分，嘴角禁不住的扬起了些。她把视线移到吉恩满是伤痕的脸上，用柔美声音的问道：「吉恩，你在大学的学习怎样了？」

　　「很顺利，对大学环境也适应了。」吉恩故意避开了他还没选择教授和已经递交电子工程学研究生申请表格的事，概括的回答了唐娜夫人的问题，但唐娜夫人却不让他如意。

　　「指导的教授，选谁了？」唐娜夫人是一位杰出的医生，也是一名出色的投资者。P国近九成的医疗设施都有麦迪家的注资。虽然她在病后把大部生意都交给艾伦管理，但她对于医学界的信息仍然是非常关心的，所以她对于M大的教授都暸如指掌。

　　吉恩见无法再搪塞下去，索性把事实说出来：「我还没选。」

　　唐娜夫人的反应并不惊讶，反而慢条斯理的回道：「为什么？有关基因的范畴，芭芭拉是可以接受的。」这里说的芭芭拉是M大的芭芭拉教授，她的研究领域就是基因医学。

　　吉恩沉默了，唐娜夫人这番话虽然不显霸道，但却暗定里表示了她已经认定了他会选有关基因的课题。他望了眼脸露不安的古文，心里一番挣扎后咬牙说道：「我还没决定要选有关基因医学作为我博士学位的研究课题，我可能会选神经学也不定。」

　　神经学是神经科学的一个分支，专门治疗神经系统的问题。Z国的神经学发展不太成熟，但P国不同，P国有很多这方面的相关研究，那些新颖的研究结果引起了吉恩颇大的兴趣。

　　「哦？」唐娜夫人提高了语调，却又马上转换了话题：「既然还顺利的话，那就抽点时间去麦迪家的研究所实习一下吧，累积多点经验对你的成长也有帮助，详细情况的话我会交待艾伦的了。我乏了，你回房吧。」

　　「是的。」吉恩不知道唐娜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顺着她的话回道。在离开房间后，他才发现他的手心早已满是冷汗。

　　然而，很快的，吉恩就明白唐娜夫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唐娜夫人并没有死心，她给吉恩安排的研究所是一家开发早衰症药物及疗法的研究所，早衰症是一种遗传疾病，所以大部分的治疗研究也是与基因相关。研究所甚至有在研究以改造人类基因方式，减慢人类的衰老，或者让人类反老还童，从而抵抗早衰症带来的急速老化。

　　吉恩在研究所实习那几天，几乎都是被与基因相关的课题包围着。研究员对他的态度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典型的认为麦迪家来的都是天才，把所有希望的寄托到他身上的；第二种是认为吉恩只是因为麦迪家的光环和特权才会有今天的成就，不屑于吉恩，并相信吉恩不能做出任何成果；第三种就是爱理不理，对吉恩不冷不热的。

　　而第三种就只有一个人，就是研究团的主管蜜尔娜。蜜尔娜是一个非常冷淡的人，她面无表情，埋头苦干，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她都不会任何人说话。值得一提的是蜜尔娜的外观非常特别，她染了一头湖水般浅蓝色的长发，像她本人一样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暖意。

　　然而，真正让吉恩寒了心的却是发生在M大的事。

　　那天吉恩如常般步行去图书馆看论文，途中听到路人依旧在窃窃私语，聊说某几个得罪麦迪家的小混混被打得像猪头那样，脱光衣服吊在商店街招牌上的事，这事在吉恩被袭击后的一天已经在校园传开，现在都快一星期了，但那些人还是乐此不疲的聊着。

　　从那时开始，M大的人望向他时眼中会带上惧意，彷佛只要一不小心得罪他下场就会跟那几个小混混一样。但吉恩不在意，他一向不合群，别人的想法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中午时收到的两封电邮，一封是说他电子工程学研究生的申请取消已经被批准，一封是说医学系的芭芭拉教授接受了他的指导申请。看清内容后，他马上去了电子工程学大厦查询，得出结果竟然是说他在两天前电邮递表申请取消研究生课程的申请，而电子工程系批了。

　　一个可能性在心头冒出，吉恩无视自己曾说过不要再跟副教授单独相处的话，直接去医学系大楼找她，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也是说他发电邮申请让芭芭拉教授成为他的导师。

　　他并没有发出过类似的邮件，但校方却强调他们并没出错，威尔森副教授甚至还把邮件调出来给他看，资料显示那邮件的确来自他的学生账号。校方认定了发信的是他，就算现在再发一封去澄清只会被当作是恶作剧，校方也不会承认。

　　吉恩明白，虽然因为长居外国而不被认识，但他始终是麦迪家子弟，外界的目光很快就会集中在他的身上。麦迪家的子弟出名聪明，而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要是他在学期间无法做出一个骄人的成就，那M大便会被认为是糟蹋了人才，对她的声誉会有一定影响。

　　所以校方对于他迟迟不选教授的事非常困扰，还特意把副教授派来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好不容易他的教授终于敲定了，校方不会让他搞什么花样，自然不会承认他因为账号被盗用而发出错误电邮的事，所以说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吉恩盯着那邮件，面沉如水，心里却波涛汹涌。他有九成肯定这是麦迪家、甚至是唐娜夫人做的好事，强迫他走上他们铺好的路。

　　现在用这种隐晦方式只当是一种警告，要是他真的对抗起麦迪家来，以麦迪家的在P国的影响力，恐怕所有基因学以外的学者也不会愿意接近他，更不用说当他的导师了。

　　他太天真了，唐娜夫人那天找他根本就是打算试探他的。以她的能力怎会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没选教授，她就是知道了，才会特意问他，看他会不会知难而退，而他竟然真的愚蠢得把真正的想法告诉她。

　　现在，唐娜夫人用这种方法告诉他，在麦迪家强大的势力下，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副教授见吉恩沉默，想起他当日果断拒绝的态度和他那与基因同义的名字，对于这封邮件的来源有了几分想法。她单手撑着头，打量了吉恩的表情片刻，才开口说道：「如果这是麦迪家的意思，那你还是认命比较好。」

　　「为什么？」吉恩握着拳，蹙眉盯着威尔森，对她这句话感到不解。

　　「有些人会称麦迪家为P国的皇族，是因为她在P国的影响力非常大，只要麦迪家随意找个人说句你身上可能带有新品种病毒，那你将无法离境。」而你只要还在P国，麦迪家就能限制你的一言一行。副教授在心里补充。

　　她拿过办公桌上的马克杯，把一颗方糖投进咖啡里，涩黑的汁液马上吞没了那点纯白、融掉了、同化了。她抿了一口，再注视着杯中咖啡，用冷漠的语调吐出了一句话：「麦迪家的人，连逃走也是奢侈的。」

　　这个与艾伦相似的口吻让吉恩皱起了眉头，他盯着威尔森，疑惑的喊道：「副教授？」

　　「爱尔莎麦迪，是一位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副教授放下马克杯盯着吉恩的脸良久，才继续说道。她敛起了眼中的情绪，起来走到窗边，单手插兜，只留给吉恩一个腰板挺直的背影：「她也活得不自由，不过她非常乐观，即使生活多不如意，她也笑着面对。她就像和熙的阳光，照耀着身旁的所有人，为他们带来希望。她的失踪，让我们的生命里失去了一位天使。」她的语气里带着遗憾，似乎真的在为爱尔莎的事感到婉惜。

　　爱尔莎麦迪，是吉恩的四姐，唐娜夫人的第二个女儿。在三年前失踪，到现在也没寻回。

　　「副教授你的意思是，爱尔莎并不是单纯的失踪，而是跟逃离麦迪家有关吗？」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吉恩略为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追问道。

　　「谁知道，总之还想活久一点的，还是别挣扎吧。」威尔森把杯子放在窗台，不愿多谈，直接结束了这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