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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死前所渴求的味道是唯一真实

      顾无鱼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这种晕眩——晕到尽头四肢都渐渐麻痹,麻痹之中生出酥麻快意,片刻之后再放任四肢百骸被羊毛般密集疼痛侵略。
      在一片看不分明的光斑中他好像闻到第一次下厨时失败成果的味道,然而睁大双眼什么都看不清。他勉力支撑着伸出手,握住的却是陈蛟冰凉的嘲讽。

      “看来这次的药效果惊人?”陈蛟坐在他身旁,是个危险的姿势,逼得他不得不靠在对方身上。然而在漩涡的尽头,顾无鱼对自己说,这是你最后的时光,不要再任人宰割。
      他侧过头,虚弱地喘着气,宁可艰难摸索着冰冷床壁也拒绝回头看陈蛟一眼。

      陈蛟也不动气,在顾无鱼模糊的视线里他似乎微微移动了一寸。本以为那双令人恐惧的手即将凑近自己,他有些惶恐地用上了点力气挣扎。而后一头栽倒,所有粉饰起来的骄傲轰然坍塌。
      床壁式样简单的雕花刺得他头皮发麻,仿如置身绞刑架。

      倒立,悬挂,不安。

      倒下去的他看到凌驾于目光上方的一双手,陈蛟不过是递给他一瓶药而已——“顾大师还是这么看得起自己?你做的饭可是从来没打动过我,就算是试药你也做得一塌糊涂。现在皇甫那边把你踢出家门,你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在下倒是可以代劳,让你体验一下我的新药——保你□□。”

      顾无鱼索性不再逞强,和陈蛟一样肆无忌惮笑出来。他们处于一个暧昧的姿势,然而几乎快要相拥时,衣料摩擦声都分外尖锐。
      皇甫钧为他冻在冰棺中的心上人已经试遍天下解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同样中了“无憾”奇毒的人,在他濒死的一刻放干全身血液来换醒冰棺中的那具尸体。

      这主意当然是作为皇甫钧挚友的陈蛟所出。
      身为豪门公子,陈蛟不喜吟风弄月,但对邪魔外道却有无限热衷。他屡屡往来于大秦大食等国,只为追求他心中的人间至味。闲时便研制迷药和奇毒,有些时候可以以毒攻毒,但更多时候,是为达官贵人助兴欢宴。

      他自己是不碰这些的,但对于他的床伴却是下狠手折腾。为了解药,顾无鱼当然义不容辞成为他的试药对象——不过这件事其实和他本没有半点关系。
      是他痴傻,一定要到山穷水尽,才懂得绝望。

      不等皇甫钧要求,他便自己服下“无憾”。然后提出一年的自由时间,濒死之时,全身的血可以任人支取。不过他做了牺牲者这件事还没人知道,皇甫钧只告诉陈蛟已经找到了人。
      “万一他对你心存怜惜,狠不下心,那我们便前功尽弃。”想起皇甫钧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发旋,用沉静温柔语气为自己下的判决,无鱼只想笑。

      “……如陈老板所见,我现在既不能做菜也不能试药,废人一个而已。还是不玷污您的良药了。”他轻轻把药瓶推回,手势一如既往软弱温和。
      “堂堂皇甫氏的家厨,享誉天下的顾先生,原来也会有这种时候?”陈蛟的笑也是很令人放松的,带着些阳光的味道。但当他强掰开无鱼的嘴灌下那盏黏腻液体时,这微笑看上去令人心惊胆颤。

      “味道如何。”陈蛟坐直身子,“噗”一声合起瓶塞。抚摸着瓶身的神情无限怜爱。
      顾无鱼躺在床上放任自己沉溺入无边黑沉,他甚至可以忍下喉头盘旋血气静默微笑如死水:“我已失去味觉,陈老板不必多此一举。”

      在黑暗的中心有一团纠结的斑斓色彩,像是有遥远歌声从深处发出。那种渴求震耳欲聋令顾无鱼忍不住蜷缩,头开始一阵阵剧痛,放佛他永远可望不可即的那些温柔。那种对被爱的渴求令他自己都感到悲哀。

      从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在乱葬岗的婴儿,有什么资格向救他的恩人谈条件呢?即使这位恩人救他不过是出于他那被诅咒的体质。
      天生的试药容器,不论被折磨到怎样的极限,也总能缓过来。说到底,除去这一身厨艺外,顾无鱼和皇甫宅中豢养的死士毫无不同。

      可能有时候更温暖一些,所以皇甫钧会选择抱着他度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夜晚。然后在彼此需索间忘掉那双冰棺中长眠双眼。
      一为爱念,一为执念。

      事到如今,只有这双手是他所唯一能倚仗的东西。也是唯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陈蛟一向酷爱嘲笑他甘愿为情敌奉上生命——如果他有资格成为那具尸体的情敌的话。

      可是陈大公子不知道,生命算什么呢?顾无鱼短暂一生所追求的东西统统没有得到过,那么生命这种载体对他而言便不值得留恋。他只是谨守本分,按照这条残酷的路走下去,在被允许时才偷偷躲进厨房寻到片刻安宁。
      真的很想再给自己做一碗蛋花汤,哪怕没有盐,只是一点热乎乎的气味也好。不过现在的他,连惟一的愉悦感官都失去。

      在眩目的疼痛中,无鱼暗叹自己居然还有心思赞赏这场残酷梦魇的华丽。身上的冷汗幽幽浸透衣裳,神志逐渐涣散。

      陈蛟的表情他看不清,似乎是在皱眉,或者在笑。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蛟盯着床上濒死般苍白面容,用宽厚手掌描摹顾无鱼细致脸庞:“这种绝望的面孔是在下最喜欢看的,既然皑之先生做不出我心仪的食物,只好委屈你继续忍受。”
      见对方仍是咬牙,四肢痉挛起来,他有些无趣地捏紧了那白皙脖颈:“这是种新药,也许可以看见你最痛苦的回忆……”

      沿着脖颈细细抚摸下去,他声音中有些微不满和轻蔑,“门外的小子早就被我放倒了,你的品味实在太差。而且回复的速度也一次比一次慢,现在连唯一中用的味觉也丧失。”
      顾无鱼仍然静默而痛苦,如被钉牢双翼的蝴蝶。只有冷汗昭示他被捕获时的挣扎。

      陈蛟终于扯出一个几乎满意的微笑,优雅从容。
      他漫不经心又喂下一粒丸药给顾无鱼,“我这次会在京师停留久一些,明天准备好你拿手的老火汤,有客到。”

      顾无鱼其实听得到他的声音,只是不想理会。然而陈蛟的吩咐一向不容拒绝,所以他扯出一抹冷笑作为回应。
      陈蛟也不动气,兀自笑得愉悦,“你那道自命风雅的汤水叫什么名字?……滚滚红尘?实在可笑。”

      “我在大秦尝过一道名撰——外裹罂粟籽的榛睡鼠。自出生起这些愚蠢可怜的小东西便被养在一种叫作‘多利亚’的透气陶罐中。不能自由活动,兼之强制喂食,个个肥软滚圆。丰腴可口到会侵蚀意志,在大秦亦是严禁食用的佳肴。”
      陈蛟絮絮说着,一边渐次解下顾无鱼的衣服。一层接一层,他带着老茧的手摸在那层冷汗的边缘如同魔咒或禁锢,那种恐惧终于令无鱼忍不住发出微弱悲鸣。

      然而他甚至无力睁开双眼——陈蛟的怪癖,绝对掌控和恐惧。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笑意和煦,“在我看来……你比它们更蠢。不过也更美味一些。”
      ——随着他俯下身来的动作,顾皑之眼前那最后一线斑斓天光,也终于熄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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