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月光白（嘉木）

9、九

　　“有时间聊聊么？”大青拦在考妮面前。
　　考妮一边走，不知又魂飞何处，看见大青的出现竟似吃一惊。她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怎么，不在家里陪老婆？”
　　大青听了心里一窒，但随即便看到她脸上那羞惭又慌乱的神色。大青心里便淡定了起来——如果他没有听错，考妮话里的语气，可是有些酸酸的味道？
　　考妮似乎也后悔说了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她一边紧张地左顾右盼着，一边口里小声咕哝着说：“有什么改天再谈吧。”
　　大青从没见过考妮这样举止失措的神态，觉得十分可爱。他微微笑着看着她，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干嘛那么紧张呢？朋友，聊聊天儿。”
　　考妮却越发紧张起来。
　　考妮——她在紧张什么？
　　“他管得很严？”大青突然问。
　　“你说狐狸精么？呃，不，我们彼此相信对方”她的眼神明显在游移。大青的心不由便痛起来——考妮！这个傻姑娘！生活在这样的谎言和背叛之中，她还在粉饰太平！有句话便冲口而出：“你自己心里清楚。”
　　“难道你能比我清楚？”考妮讲得很大声，明显毫无底气的大声，说完更是慌慌张张，根本不敢注视大青的眼睛。
　　这个傻姑娘！不管她是否已经察觉了些什么，她明显过得并不幸福，她在骗谁？她当然骗不了大青，她难道在骗她自己不成？！
　　看着这个在自己心里像明珠一样宝贝，而自己一路小心护卫，不忍她有些许损伤的姑娘，那种熟悉的愤怒的感觉又回到大青心里——狐狸精？当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茫然失措的时候，他在哪里？当她夜夜与怪物血战的时候，他在哪里？当她在经历死亡的黑暗与冰冷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你清楚？！你清楚些什么？！一股不平之气顶在胸口，让大青不由逼近考妮，盯着她的眼睛问：“狐狸精从来不跟你出现在一些非正规的场合，对吧？”
　　这句话，对考妮似乎有着巨大的杀伤力，狐狸精那些银白色装备和她自己那套五颜六色的装备从她手里“哗”地掉了一地，她不能回答，只是蹲下去乱七八糟地捡拾装备。看着考妮溃不成军的模样，大青又是心痛又是后悔，不，这并不是自己来找考妮的本意——他并不是前来讨伐狐狸精，他来，是要来卑微地献出自己的爱情！
　　大青也蹲了下去，他轻轻地把考妮忙乱地捡拾装备的双手捉住，握在自己的手里。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你明明看到我眼中的感情，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伪装？为什么要折磨彼此？”
　　考妮似乎被他的话惊呆了，她既没抬头看大青一眼，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地凝成一尊石像。
　　这会儿，大青心里才知道怕了起来，四周仿佛突然就一片静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加急促，一声比一声更加震响，一声比一声更加空蒙，仿佛有形有质地充填了整个天地间，把大青淹没在其中。他心里时而恐惧时而期待，忐忑地等待着对自己的判决。
　　不过是短短的一刻，考妮挣开了大青的手。她还是低着头，一边继续地收捡着装备，一边淡淡地说：“我跟他很好，他不太表达自己，而已。”她把两套装备就那么胡乱卷在一起，抱在胸前，好让她和大青之间能隔开一个距离。
　　“你别骗自己了。”大青不由深深叹息，他双手扶住她的肩，使她不能再躲闪他的凝视。她的墨瞳，还是那般地清澈到底，并不能隐藏任何东西，她所有的留恋、迷惑、挣扎和她的孤单、凄苦都明明白白地蕴藏在那里。从被逼的对视，到俩人目光的苦苦交织纠缠。
　　“妮儿，你知道么？”大青多想向她倾诉，一直以来，自己的情衷。
　　可考妮似为这一声“妮儿”震惊。
　　“你不可以这样叫我，只有狐狸精可以。”她一字一字，咬着牙狠狠地对大青说，那倔强的小脸上，全是固执，全是固执！她的固执快把大青逼到尽头——如果她心里从来没有他，他愿意一个人去承受这爱恋的苦，可明明两个人的心已在相互吸引，为什么她就是不肯让他走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就总是有一道屏障？为什么不能穿越？”不知不觉，大青把心底的话喊了出来，他甚至忘情而疯狂地摇动着考妮的肩膀。
　　“为什么，因为我是狐狸精的妻子，你是栗子粥的丈夫！”考妮猛然狠狠地踩了大青一脚，摆脱他的怀抱，并在她离开之前，冷冷地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夜色中，大青捂着脚背蜷缩在路灯下，那痛疼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让他无法直起身来。而让他这样痛疼的，不是脚上的伤口，却是考妮临走时那泪痕满面，却又无比决绝的表情。
　　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要。
　　那个小小的黑姑娘，看起来是那么瘦弱迷茫，只有大青知道，她有着一颗怎样固执和艰忍的心。
　　在那一瞬间，大青已经知道，不管他的心有多么真，他再怎么卑微地把自己的真心捧出来给她看，便就是低到了尘埃里，变成种子再为她开出最鲜艳的花，她也并不会采下来，戴在她的鬓边。

　　大青忍着痛，编辑出一条消息：“军团要最后的决斗了，我挑战你PK。”
　　想想又补上一句：“我们的级别是相同的，狐狸精的转数比你高，栗子粥的比我低。”——虽然许多事其实并没有理由可言，但有时人做事总是需要提供一个所谓正当的理由，是不是真正的理由却又不打紧。

　　她会来么？本来她来不来已经不关大青的事，但大青觉得，她会来的。既然她已经有了决定，该来的事总要来的。在乐园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比大青更了解她。

　　“PK竞技场见。——考妮。”
　　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大青立刻从冒险乐园赶到PK竞技场，PK是死亡之战，如今却是他唯一的生机。

　　一弯冷月。
　　死灵椅士枪幽蓝的锋刃上，寒光游走。
　　白天人头济济的PK竞技场，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等待着她。

　　她来了。
　　她从他身后的方向急速奔跑而来。女战士的脚步虽轻，却逃不过他在厮杀场中磨砺出的直觉和听力。
　　他并未转身，仍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月光下，背脊直挺，一如他手中所持的长枪。他倾听着，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她放慢了脚步。

　　她从他的身边走过，又走开很远，才回身面对他站定。
　　他抑制住自己的兴奋，故作淡然地说：“我知道你会来，——我早发现他们的事情了。”
　　她闻言一愣，却并没有接上他的话题，她只是轻轻地，然而一脸决绝地说：“好，我没有别的要求。既然我们到了这里，就拼个你死我活，谁也不许退缩、不许讲情面。”沉默了片刻，她又加上一句：“我有一个要求，如果我死了，不许按我的重生键。”
　　这句话在他耳中剧烈地震荡，他完全惊呆了，心里本来汹涌着的热，瞬间都转凉，一点一点结成冰，而那结晶的冰刺，锥心刺骨。
　　她冷漠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和表情，保持着淡定的姿势。他的喉咙已被绝望毒哑，不敢出声，艰难地点了点头。

　　俩人各自调整自己的武器装备以及素质技能分配。都是熟谙此道的战士，不消片刻，便已持兵对峙。
　　沉默。
　　兵刃上杀气渐浓，两人所持都是曾斩杀无数怪物的利刃，渴望着战斗和鲜血的洗礼。

　　剑动、枪发。

　　□□如霹雳，剑光如飞雪。
　　鲜血，喷涌成月光下盛开的红花，娇艳，绚烂。
　　两人相视一笑，居然大家都选择了解除铠甲，死在对方的手下。生与死之间的须臾，他们仍有着最后的默契。
　　然而，就算是死，他和她之间，也仍隔着两米的距离，触手不及。

　　冰凉和黑暗如约来袭。
　　大青遗憾地想：不管他再怎样小心守护，她还是要再经历一次死亡的体验了。
　　他努力地向她微笑，然后说：“妮儿，知道么，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她没有回答，也向他努力地绽出一个笑容。
　　他凝望她，视线越来越模糊。模糊中他好像看到她似乎挣扎着向他的方向挪过来。
　　她后悔了吗？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
　　她虽然并不肯和他一起生，却曾经愿意和他一起死。这对他，已经足够。
　　她只移动了一点位置，便无法再继续。
　　他心里一松，彻底地滑坠入那无边的冰凉和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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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大青苏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栗子粥。
　　栗子粥伏在他的床边，像是睡着了，但她的手始终握着他的手。
　　大青轻轻地反握了一下，栗子粥马上醒来，直直地看着他，满脸的喜色。

　　大青并没向栗子粥解释什么，栗子粥也没询问。
　　从此，他们俩便如他们的誓词所说的那样：并肩打怪，携手升级。

　　渐渐地大家都集中到了第三张地图的最高级据点，所以，和狐狸精考妮碰面也是常有的事。在军团大战前夕，大青更见到考妮、狐狸精、云宝宝、手塚国光一起在PK竞技场联手锻炼战绩，而考妮身上已换上了一套最高级的红装，四个人走在一起，眩目动人，便如神仙中人。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大青并不知道。在他发送了信息通知狐狸精赶到PK竞技场之后，考妮的事，就再也不会和他相关了。
　　现在的考妮，也像其他姑娘那样，总是高高兴兴、快快活活，总是像小鸟一样幸福地依偎在狐狸精的身边。
　　始终以前的大青是最了解考妮的人，他知道考妮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也是以前的大青所想要的——从一开始，他不就是希望，考妮能像其他的姑娘一样快活起来？

　　之所以说，是以前的大青，那是因为：在与考妮的PK之战中，考妮的一剑，正击中在大青的心脏。因为没有铠甲的保护，大青的心当时就碎成了齑粉。为了救活大青，乐园系统管理者云翾给大青换上了一颗最高级的黄金心脏。

　　于是，大青终于活了下来。只是他，却不再是以前的大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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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