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楼管

1、第 1 章

　　归途
　　一
　　我闻到馒头的味道，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到馒头，还有托着馒头的苍白的手。
　　我抓过馒头就吃，吃完才抬头看到眼前的人。
　　满脸的沧桑，青色的布衣，腰侧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他其实并不老，可却就是满眼的风霜。
　　我垂下眼，又恢复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了。他看我吃完了，就起身要走，我不动声色地跟上了，被饿怕了，有人能给我饭吃，自然要不顾一切地跟上。
　　踉跄地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回过头看我，眼神薄凉，“我是个杀人的人”，他说。
　　我倔强的看着他。
　　“……”他转身，放慢了脚步。
　　我缓缓跟上。
　　二
　　我是个罪人。
　　他这样告诉我，他说他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说他手上有很多人的血，他说，当鲜血流过他的手，就再也洗不掉了。
　　我不解，他的手苍白修长，并没有沾上血。可他没有再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苍凉。寒风刮过来，吹起他青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是江冷，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我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了。
　　他杀的人很多，杀他的人更多，据说没有见过他的人，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他在世人心中的印象，没脸孔，只有剑，不认人，只认钱。我本孤身一人，一个小乞丐，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一条官道上，我们被人埋伏了。我看着被一群黑衣人围住的他，无声无息躲在了一棵大树后。
　　他们很快打起来了，不过那些人并不是他的对手。他是踏着别人的鲜血过来的，他比谁都更清楚怎样杀人，可他没有杀他们。
　　其中一个年轻人被刺了一剑，流血不止，仇恨的看着他，大笑，仿佛自己才是胜利者，道：“你知道吗？你这种人是会下地狱的！！哈哈哈！！！你是从哪儿来的，就会回哪儿去！明白吗？！我的亲人是怎么死的，你就会比他们凄惨一百倍死在别人手中！哈哈哈……”
　　我以为江冷会杀了他，可他没有，只是眼中愈发苍凉，黑沉沉的眸子一点温度也无，里面仿佛是无边的寂寞一样了无生气……
　　在一处驿站的小酒馆，我们歇息，有几个大汉在大堂正中的桌子上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又有人从江冷剑下逃生了！”
　　“有什么好稀奇的！老子不也活着回来了嘛！”，说话的大汉我见过，就是之前那个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江冷杀死的年轻人的手下，我记得当时他好像躺在地上装死。
　　大汉的话引来一阵哄笑，“那是，你是谁啊，换了旁的人哪里想的到装死这么高的招啊！哈哈哈……”
　　“你！”
　　“行了行了，没完了……不过说实话，江冷怕是真的不似从前厉害了，我看再过个几年，便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到那时候，他死谁手里倒竟是谁的便宜了哈哈……”
　　……
　　我和江冷都没有在意，一路上这种话听的多了。
　　待我们刚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我打眼看过去，原来是一只瘦弱的老猫被一个大汉踩住了尾巴因而疼痛惨叫。那大汉被叫声一惊，恼怒地一脚踢飞了那老猫，老猫竟被踢出了小酒馆外，站都站不起来了。其它大汉哄笑，说那大汉竟被猫叫惊吓至此，那大汉狞笑一下，道：“常听猫有九条命，今日倒是可以看看……”大汉走到猫旁，又一脚把老猫踢回了酒馆，那猫已经叫唤不动，只四肢瘫软在地上，肚皮轻微上下起伏证明它还没死。大汉的脚眼看又要落在那猫身上，我不忍，冲上去要救下那猫，身子却被牢牢抓住，我转头，只见江冷手中的剑飞出狠狠插入老猫身边的地面！大汉大惊，才发现一直在角落的我们，“江冷！啊……快跑啊！！”大汉惊惧的声音都变了调，哼，他是从江冷手下逃出来的，江冷的身手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自然吓的屁滚尿流。
　　那帮人跑了，我上前看猫，却发现，竟是个瞎眼的，还活着，动不了了，不知能不能缓过来。我轻轻抚摸着猫，它也听话，只是缓缓喘气，不挣扎。
　　江冷也走过来，伸手想摸摸猫。江冷的手刚伸过我脸前，我忽然僵住……只听那猫却唬了一声，浑身的毛都呲起来！它看不到，只冲着江冷的方向！
　　它在害怕！
　　江冷僵住，乌沉的眼中尽是痛苦……
　　猫是有灵性的动物，它看不到，可感觉的到……刚刚江冷的手伸过我脸前，我闻到了……他手上的莫名的血腥气……
　　我看向他的手，没有血迹……我忽然明白了他的话，他的手上满是血腥味……洗不掉，就只能伴随着他一辈子……
　　或许他会做梦，梦到鲜红的，温热的，别人的血液……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三
　　我们逃了两天，那些人很快又追上来了，比以前快了很多。
　　他眼中依旧苍凉，不过，好像又多了一丝希冀……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他还会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传说中，天山上有一眼泉水，是天上的落雪融化而成，是为无根之水。无根之水是从天上而来的至纯之水，所以人们相信它可以洗去阴霾，黑暗，罪孽。
　　我们的路是走向天山的。我并不知道天山在哪里，可是在一座山脚下，他看着山顶终年积雪留下的皑皑白雪，眼中终于不再是苍凉，而是有了一丝光芒……我想，这就是他想来的地方了。
　　他到了山脚下，却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山顶的积雪，缓缓放下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在害怕。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盯着他的背影，轻轻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天山呢？”
　　他依然一动不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山上积雪的冰寒之气弥漫下来，裹挟着万物，我有些冷。过了许久，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他却开口了，道：“冰雪融水可以洗去我的罪孽……”
　　我浑身一震！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好像在自言自语：“洗干净……就不会再脏了吧……”
　　我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冷笑，他杀的人不会再活过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四
　　我们在山下歇了一晚，第二天上山了。
　　他脸色很差，眼中有一点点热切的光芒。
　　我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我的精神同样不好。昨晚我又梦到了我父母，他们倒在血泊中，任凭我如何哭喊，没有一点反应，我害怕了，想逃走，视线却跌入一双乌沉沉的眼中……一片苍凉，了无生机，就那样看着我，视线直直撞进我眼里……我突然醒了。
　　很快到了山顶，我看着不远处那氤氲的泉水，开始相信人们的传说……那泉水静卧在冰雪之间，苍白的雾气带着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包围着你……
　　江冷缓缓跪倒在泉边，双手捧剑放在身前……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天地间都响起一种哀鸣声，为他手上流过的鲜血……
　　我站在江冷身后，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匕首在雾中若隐若现……
　　惊变发生在一瞬间！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狠狠刺入江冷的背，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嚯地转过头！一帮人从雾里走出来，为首的就是那个江冷没有杀死的年轻人。他后面跟着的就是那日酒馆遇见的大汉，对着我道：“让姑娘一人对付这魔头的确是为难你了，刚才姑娘害怕下不去手，大家并不会怪你，更何况，这次多亏了姑娘潜伏在江冷身边，把江冷的行踪告知大家，才能剿灭这魔头……”
　　我淡淡道：“我们都与江冷有血海深仇，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深以为然，接着都围上来想要抬走江冷的尸体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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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融水可以洗去我的罪孽……
　　洗干净了……就不会再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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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涌出一股冲动，我冲上去把江冷的身体推入了冰冷的泉水中！
　　看着江冷慢慢沉入水中，我心中好像也有一部分东西流走了……
　　看着众人诧异的表情，我说：“何必让他的血污了大家的手，让他随水流消失吧。”
　　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在天山上的泉水中洗净自己的双手了……
　　“你与江冷相处多日，不忍下手了吗？”为首的年轻人避开众人，对我说道。
　　“怎么可能，我的父母也是死在他手上。”我面无表情道。
　　正如大汉所言，我之所以跟在江冷身边，是为了将他的行踪透漏给追杀他的人，给父母报仇。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怕我手上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我实在是怕，只要手上一沾血，就像江冷一样，再也停不下来了，我到时候会有机会来天山赎罪吗……
　　五
　　从此世上再无江冷，他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很多年以后，人们渐渐都知道了天山上有一个守着泉水的老婆婆，她从不问过去，只是聆听，对没一个前来天山赎罪的人，她会原谅一切，因为她相信，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