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莫如深》半生喧嚣

1、第 1 章

　　每次路过某个特定地点时，我总会看见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某个方向，神情很专注、很严肃，似乎是在思考人生重大问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的每一次路过，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一直这么站着，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
　　茫茫尘世，我们不过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依旧是一次很平常的路过，和风旭日，天气晴好，他看着他眼中的风景，我看着我脚下的路。
　　“你是来送我的吧？”在他身后经过的瞬间，我听见一句问话。
　　心想着应该不是同我说话，却还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看见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我送走了好些人，好心有好报，所以你来送我是么？”雾蒙蒙的眼睛弯弯的，他笑得很好看。
　　我站停在一旁，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好心有好报，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公平吗？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他问。
　　沉默是金，我没有回答的义务。
　　对于我的不合作，他似乎毫不在意，眉眼弯弯唇角弯弯，下巴朝着他一直看着的地方轻轻一扬，心情很好地又继续说道：“你看，那边风景不错吧？”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了他眼中的风景，看见了他眼中的人。
　　一个女人，长长的卷发，白白的皮肤，黑色的连衣裙，修长苗条，身姿优雅，她倚着柑橘色的窗框，仰头望着蓝天白云。
　　如果不是有风拂过吹动她的发丝，这么看去，简直就是一副静美的人物画。
　　凭良心说，的确很美。
　　“确实不错。”我回了他一句。他看着那个方向无声微笑，笑得很温柔。

　　“可是，为什么我却坚持不下去了呢？”温柔的笑容，温润的声音，连那几分失望都透着一股子温和劲儿。
　　“会遗忘的人才会得到幸福。”我给了他一个答案。
　　“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清洗执念其实很快很简单，尤其是爱。因为恨比爱更决绝，所以，恨的执念清洗起来反而会麻烦点，而爱却太美太柔软，如梦幻泡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他又转过头来看我，雾蒙蒙的眼睛莫名变得晶亮。“当时我很坚定地反驳，爱比恨更坚持。因为我与她相爱，所以我们的灵魂可以彼此相拥，我们互许了生生世世，即使今生缘浅，来世也依然可期。”
　　我沉默着望向了远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不习惯面对这样的眼神。
　　“但是，很显然，他们是对的，因为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不过才一个月而已。”他低声笑着，似乎是在讲述着一个笑话。

　　“第一个星期，我看见一只飞蛾在哭。”
　　飞蛾在哭？我想象了一下，没想象出来飞蛾流泪。
　　“他说，他的小宝贝最喜欢蝴蝶，但最讨厌飞蛾，所以他一直不敢去接近他的小宝贝。我告诉他，去试试看吧，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后来，一只穿着红皮鞋的小脚把那只飞蛾踩死了。”
　　我眼角不自觉地一抽，这是个故事，还是个冷笑话？

　　“第二个星期，我看见一只□□在跳阶梯。”
　　□□跳阶梯，这个场景我倒是能想象得出来。
　　“她说，她的DARLING是运动阳光类型的，不会喜欢她胖胖的样子，所以她要减肥了才能去看他。我告诉她，其实她不算胖，她的DARLING真爱她就不会嫌弃她的身材。后来，一根棒球棍把那只□□砸成了肉酱。”
　　我感觉肠胃翻搅了一下，□□肉酱……

　　“第三个星期，我看见一只蚂蚁拖着片叶子在扫垃圾。”
　　蚂蚁扫垃圾，他的想象力很丰富。
　　“她说，她的妈妈其实有洁癖，可现在妈妈正伤心难过着，忘了每天打扫卫生，所以她就帮妈妈扫地。我告诉她，她是个好孩子，妈妈知道她这么懂事一定会很开心。后来，一张餐巾纸盖在了她的身上，一只白皙柔美的手捏死了她。”
　　我明明望着远方却始终看不清远方究竟有什么风景。

　　“第四个星期，你看见了我。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他紧盯着我。
　　那眼神太过灼热，灼热地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火在我身边燃烧，那是连灵魂都要被烫伤的热度。
　　我认命地转头与他视线交汇，“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你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可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并不想知道。”我说。
　　那晶亮的眼直愣愣地看了我许久，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最后一丝温柔消失在了紧抿的唇角。
　　“不管是爱人还是亲人，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爱了一生一世又如何？许了生生世世又如何？即使拥有同一个灵魂，但躯体不同了，他们就不会认识了。没有躯壳的灵魂，就是没有脸的人，脸都没了，谁还认得谁？”他一步步退去，我的眼睛是他的镜子，他的眼睛也是我的镜子。
　　“今生的执念，是来世的束缚，让执念的对象亲手了结执念，神祇清洗执念的方法，残忍却有效。”
　　“如果她能给我一个拥抱，我愿意就这样看着她陪着她一辈子，即使她不知道我是我，即使她不知道我还在她身边，即使她最后终究会嫁作人妇、为人母！”
　　“可我知道，她最怕蜘蛛。”
　　“你瞧，神安排的身份，多么合适。”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想我只需要沉默就好。
　　“但我还是决定去试一试。”他说，“以前为了让她不要害怕蜘蛛，我曾告诉她，蜘蛛吐丝结网，那是在用思念丝，织思念的网。每只蜘蛛，其实都是一份思念，所以，她无需害怕。”
　　“你说，我还会回来吗？”他问我，晶亮的眼中有某些我已经开始遗忘的东西。
　　“回来吧，”我微笑，“回来陪我聊天。”好久没有聊过天了。
　　“好。”他点头。

　　“小壁，我回来了。”等我回到家，已经是午夜时分。
　　屋内没有开灯，太晚了，小壁应该已经睡了吧？他的作息时间一直很规律。
　　走进卧室，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看见床上鼓起的被子，不由笑了，他总是睡着睡着就会不自觉地蜷成一团，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又或者，是他冷了。
　　悄悄地走近，怕吵醒了他。
　　走得近了，便停下脚步，就这样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他，模糊的五官，模糊的睡颜，在眼睛习惯了幽暗之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小壁，最近我看见一只蜘蛛总是很文艺很忧郁地欣赏着一副人物剪影画。他说，蜘蛛吐的是思念的丝，结的是思念的网，他要去将他的丝和网结在他最爱的人物剪影画旁边相依相伴，他还说等结好了网就会回来陪我聊天。你猜，他能不能顺利结网？”我好心情地看着床上正好眠的人，为他讲睡眠故事。
　　“不过可惜，人物剪影画有个很厉害的护画使者——黑裙子巫婆，她武力值很高，攻击力很强，文艺忧郁蜘蛛一身白板，防御力太差，连挣扎都没一个就瞬间被秒了。好不容易才遇着的聊天对象就这么没了。”我耸耸肩，直接交代了故事结局。
　　床上人一无所觉地沉沉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仰头望望天花板，又一次深刻反省，我是真的真的、不会讲故事。
　　反省着反省着，突然觉得眼前明亮了许多。

　　看看窗外，天边有了抹红光。
　　天亮了。
　　“小壁，早安。”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又是新的一天了，愿你今天好运好心情，我们晚上再见。”仔细地再看一眼因有了光亮而微微蹙眉沉睡的人，我悄悄离开。
　　你最讨厌蟑螂，我知道的，每个人都有不能触碰的底限，都有无法接受的事物。
　　这是第四个月了，小心一点，只要不出现在你面前，我想，我应该还能迎来第五、第六个月。
　　也许，一辈子，其实就这么着很快过去了也说不定。
　　我们说好的一辈子。

　　有今生，没来世，小壁，我们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看着你就好，不需要你也看见我，因为，下辈子，将不会再有“我们”。
　　下辈子，与你、与我相拥的，都已经不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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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约》第一章

　　神说：神爱世人，神视众生平等。神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每一个灵魂。今生的执念，是来世的束缚，今生的缘分、因果，都将在今生了结。
　　凡有爱欲执念者，灵魂送入异体，存在于执念对象身遭。异体均为执念对象最为憎恶或恐惧之物，一旦进入执念对象视野，必将被执念对象清除，神谓之清洗执念。
　　然，清洗执念，实有二法，一为掐灭，二为实现。有大毅力、善忍耐者，若能坚守本心，实现毕生所愿，亦可为清洗执念之方。
　　故，来世，众生皆为白纸，神曰：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