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卫子夫》破晓之夜

42、玉箫离手

　　冬夜，床榻上的棉布早已破败，子夫咬着牙瑟缩在单薄的被窝里。她的床榻是紧邻着旁边的窗户的，窗布不算牢靠，寒风便整个的灌了进来，她冷的睡不着觉，干脆裹着棉被起了身，凝神想了许久，将枕头下方的玉箫抽了出来。

　　自从进宫的那刻起，这支玉箫她从来没有离过身，夜间无人时，她经常没有睡意，于是便时常端详着玉箫，绿色莹润的光泽在凄寒的夜里似乎能生出一丝暖意。

　　正独自凝神，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响动，顿时火把透亮。子夫闻声一惊，赶忙将手中的物件藏了回去，掀开被子便疾步走了出去。

　　周媪在夜里忽然召集了所有浣衣局的宫女，碧痕跟在她身后，神色沮丧，仿佛是才哭过。浣衣局的院中，水池里的水早已结冰，寒意刺骨。宫女们都被从房中叫了出来，每个人都揉着眼睛不明所以，互相看着，却又不敢抬头朝周媪的方向望去。

　　“碧痕，你说说，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儿的？”周媪的声音十分凌厉，她的身后甚至跟着好几名监侍。

　　碧痕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抽噎道，“是一支碧绿色的玉箫，奴婢从不离手的，今天一早还在奴婢房里，可是晚上奴婢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玉箫？

　　子夫顿愕，抬起头看着碧痕那张在火光下哭的凄厉的脸，心猛的落了下去。

　　“你们都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是谁偷了碧痕的东西！”

　　众人皆开始小声议论，僵持了许久又皆是摇头。一名宫女小声抱怨道，“哼，这个周媪当我们是什么人了，小偷小摸的事我们才不稀得做呢！”“就是就是！”另一名宫女也是不满，“碧痕自己丢了东西，如今仗着她是副掌事便在这里兴风作浪……”

　　“都给我闭嘴！”周媪命人太高了火把，子夫忽然觉着眼前一阵晃眼，不由得闭紧了眼眸。周媪走至人群中，声音带着威胁与警告，“究竟是谁拿的，赶紧给我交出来，只要自己承认了错误，我还可以从轻处罚，若是嘴硬不说，别到时候搜出来了才承认！”

　　子夫心里提的愈发紧了，如果碧痕所说的那支玉箫就是自己的那个，那么此刻她们所要找的“偷窃者”分明就是自己！如若是这样，那么这根本就是借着由头明抢！

　　“你们到底说还是不说？”

　　碧痕哭声越发大了，跪在周媪面前泣不成声，“大人，您一定为我做主啊，那个玉箫是我家人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我不能就这样白白丢了……”

　　“好了别哭了！”周媪神色俱厉，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依旧对碧痕的话深信不疑。她平日分明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的人，怎么此刻忽然这么仗义了，竟然大半夜的只为帮一个宫女找回丢失之物。

　　子夫一句话没有说，因为此时的她根本就是乱了分寸，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媪终于下令，指挥着身后的监侍，“你们给我进到她们的房间去！一间一间的搜，我就不信才一天的功夫，那个小偷能将东西藏到哪儿去！”

　　宫女们都慌乱无比，头一次遭遇查房，进她们房间的还是那些宫中内监，简直就是有损脸面！子夫心潮翻滚，两只手紧紧交握着，此刻竟是大汗淋漓。怎么办？她该怎么做呢？自己难道要挡在那群人面前不准他们搜房么，如果是这样只会被周媪认定自己心中有鬼，况且就算是拼死阻拦，那些监侍也一样会照查不误。

　　浣衣局的每一间房屋都是灯火通明，房中的衣橱桌案皆被搜查之人推到，里面的物件也全部都散乱了一地，不过都是破旧的粗布衣裳，偶尔能搜出有些宫女私藏的食物，那些宫女望见纷纷跪在周媪面前求饶。

　　周媪并没有反应，似乎在与身边的碧痕等待同样的结果。

　　终于——

　　“大人，是不是这个东西！”

　　碧痕一眼看见其中一名监侍从子夫房里带出的东西，那是一支晶亮的玉箫，夜间绿光闪耀。她顿时眼中放光，大声叫道，“就是这个！大人，这个就是奴婢丢失的东西！”

　　子夫咬牙，双眼紧紧瞪着，“副掌事，请你看清楚，这个是奴婢自己的东西！”

　　“真是好笑，你自己的东西？”碧痕挑眉，“一个多月前你从少府被贬过来的时候可是一件东西都没有的，明明是犯了错得罪上头的待罪宫女而已，身上怎么会留着这么金贵的玉箫？”

　　“副掌事的意思是，奴婢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得让你看尽向你汇报么！”

　　周媪一把夺过那支玉箫，嘴角弥漫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端详了半日，“果然是好东西，碧痕，既然这是你的宝贝，那平时就好好的收着，怎可轻易叫人偷去，这浣衣局可是鱼龙混杂。”碧痕将那玉箫握在手里满心欢喜，连声向周媪道谢。

　　子夫紧紧抿着嘴唇，此刻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周媪与碧痕有心要抢夺她的东西，自己势单力孤，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这个小偷的罪名她是背定了！也不知是身体里的那一股力量，她忽然上前想要夺回握在碧痕手里的玉箫，神情似乎带着赴死一般的决然。

　　这是刘定留给她的唯一物件，他已经死了，自己不能再失去这个！在浣衣局的日日夜夜，帮她支撑下去只有这支玉箫！

　　碧痕眼中凶狠，见着向她死死握着玉箫不肯松手的子夫顿时火大，一脚踢向她的腹部，那一刻子夫疼痛的几乎快要吐出来，口中忽然涌上一股热流，最终黏湿的液体从嘴角缓慢而下。

　　她痛的没有力气了，双手颤抖着，想用尽最后的力量去夺回，可是自己的意识早已模糊，就连碧痕那张得意的脸都忽然变成了许多个……

　　“把她拉下去！”周媪恼怒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回响，所有的宫人都噤声，冷眼看着子夫被一帮监侍拖开扔到一边。身体孱弱地几乎快要失去性命。

　　天色忽然大变，浓密的云层掩盖住星辰，隐隐有些轰鸣的雷声，很快便下起了大雨。

　　周媪有些急着躲雨，大声嚷道，“这个卫子夫不知悔改，将她吊在那棵树上，我看她淋上大半夜的雨后还知不知错！”

　　绳子紧紧扣着手腕，两只手被一股力量紧紧拉了上去，子夫只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快要与身体脱离。她眼睛被雨水浇的睁不开，口中的鲜血与浑浊的雨水混为一体之后被迫灌进了喉咙，胃里一时间翻江倒海。

　　围观的宫女渐渐散去，她们朝远处那颗树上被吊着的身影露出鄙夷的眼神，小声嘲笑道，“她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连碧痕的东西都敢偷，我看她是不要命了！”

　　许久，原本通亮的院子已经没了人声。这一刻，天昏地暗，子夫挣扎着身躯看外面的世界，混沌一片。大雨冲刷而下，她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那颗粗壮的树枝结结实实的捆绑着她的双手，整个人一瞬间仿佛海中飘荡的小舟，没有重心，没有方向。

　　如果她在这一刻死了，没有人会发觉，没有人会同情。周媪与碧痕甚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凡进宫，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争，而另一条便是被人折磨致死。

　　刘定给自己的唯一念想没了，而自己也该清醒了，她不能死……不能死……如果再这样守着一份愧疚与逃避过活，那么这浣衣局不过多了一具冤屈的尸体而已！她是卫子夫，她要争，要夺！任何人都不能摆布她的命运，包括刘彻！

　　——

　　浣衣局的掌事局。

　　借着桌案的光亮，周媪仔细把玩着手里的玉箫。碧痕在一旁眼中光亮，盯着那玉箫垂涎不已。

　　“大人，我就说这是个好东西吧！”

　　周媪点头，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有这个东西的？”

　　“也是一次无意中发现的，她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宫女，留这个在身上要我看就是浪费。”

　　周媪嘴角冷笑，抬头看了碧痕一眼，“我帮你演了这么一场好戏，你该怎么谢我呢？”

　　“这个大人请放心！宫中有负责去宫外采办的官员，我到时候托人带出宫去，这么好的东西必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我与大人三七分，您觉着如何？”

　　周媪眉开眼笑，“到底是你懂事，这浣衣局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丫头我也不至于整天头疼了。”

　　碧痕甚是得意，过了片刻才撇嘴道，“也活该那卫子夫倒霉，居然还敢上来跟我抢，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个臭丫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惹到和风殿的那尊菩萨，横竖寒美人也要她好看，那咱们不如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好了。”

　　“这外边天这么冷，雨又那么大，大人打算吊她到何时？”

　　周媪轻蔑的一笑，“既然是惩罚，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放她下来，再过几个时辰！”

　　后半夜，雨声渐渐减弱，原本的倾盆大雨终是慢慢停下，地上是雨水积聚而成的一大片泥泞。

　　一具满是伤痕的躯体在满是泥泞的水塘里艰难地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双手已经被捆绑地没有了力气。她忍着身体里的剧痛向前爬行，心中憋着那口气，眼睛死死的瞪着前方自己的屋舍，一刻不停。

　　“卫子夫，大人既然这次轻易放过了你，日后就别干那些触犯宫规的事！你好自为之！”

　　监侍的声音在后方传来，隔着冷透的空气，子夫置若罔闻。

　　现在的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活。

　　要在汉宫拼了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