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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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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过去,湛恒的伤慢慢好了起来。每日里与老夫妇一起用饭,帮着他们洒扫烹煮,扶着湛恒缓缓行走,日子过得平静安逸,仿若隐匿在世外桃源般可以忘记一切忧伤烦恼。他不说何时跟他一起离开,不说西北和京城,我不提太子,不提沈家,一如当初我们开始相处的那样毫无忧虑。
又过了几日,在一个深夜,湛恒突然来到我的房间,轻轻推醒我:“芳涵,我们走。”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去哪里?”
“最近几天已经有人在屋子外面张头张脑,我估摸着太子的人很快就会来抓我们了,所以要趁着半夜走。”他拉着我起身,抓过衣衫递给我。我顿时清醒了大半,连忙披衣起身随着他一同悄悄走了出去。老夫妇的房间在对面,没有丝毫响动。
湛恒带着我驾马飞奔在无边的夜色里,他紧紧搂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温热的脸颊紧挨着我,柔声问道:“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吗?”
“想问的。只是怕自己一问起来,又担忧害怕……怕自己会畏缩不前,又想着回去……”我轻轻叹气:“难得勇敢一次,你还偏要问我。”
他在我脸上啄了一下,声音里透着轻快:“带你去的地方,绝不会让你后悔勇敢这一次。”
我笑着点头,暂时抛却了压在我身上的一切重担,只想着和他奔向无人的远方,那个让我能够勇敢的地方。
夜色之中难辨方向,湛恒却一直很笃定地策马飞奔。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停在一处院落前,三进三出的小院干净雅致,有四个仆役似乎早在恭候,见到我俩下马就连忙上前相迎,恭敬地说道:“王爷金安,王妃金安,热水热饭均已备下多时,王爷您看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早膳?”
湛恒笑着看我:“听王妃的。”
我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小声说:“先沐浴吧。”
仆役们应声而去,湛恒揽住我的肩,笑意弥漫在他的眉眼:“适应得很快嘛,我的王妃。”
我轻捶他一下:“现在……怎么能让他们就这样称呼?若是别人知道了……”
“你怕么?”他笑得云淡风轻:“都是我的人,没关系的。累了吧?去沐浴更衣吧。”
我泡在热水里,浑身的疲惫渐渐一扫而空。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衫,虽不是绫罗绸缎而只是简单的棉麻质地,却柔软轻便舒适异常。穿戴好之后打开房门,却见湛恒负手而立,望着初升的太阳出神。他的背影柔和安静,看着便觉内心宁定。我默默站立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有回头却向后一伸手,轻轻做了个招呼我过去的手势。甜意涌上心头,我伸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牢牢握住,牵我到他的身边,笑着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吧?以后会天天陪我一起看么?”
我回握他的手:“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
他并不介意我的回答,笃信地看着我的眼睛:“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他由衷的笑容纯粹而明朗,欢喜得仿佛是得到了天下最名贵的珍宝。我沉醉在他的眼波中,一直被忧虑和不安搅扰的内心仿佛找到了栖息之地,不再持续流浪漂泊。
携手一同去用早膳,简单的面点汤粥配着爽口小菜,比东宫每日的精致奢靡更让我喜欢,不知不觉吃了很多,饱饱地长舒一口气:“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他眼中漾起酸涩:“一直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吗?”
我连忙摇头:“只是很久都没觉得东西好吃……还是和你一起用膳的滋味最好。”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捏了捏,笑着说:“看来为了自己的身子,你以后也要一直跟我待在一起才行。”
我忍俊不禁:“那要天天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才行。”
他凑过来:“还有比这更好吃的……”最后的字句淹没在轻柔的吻里。
我睡到下午才醒来,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舒适得像是很久没有睡过。刚一睁眼,就看见湛恒趴在床边笑望着我:“睡饱了吗?”
我点头:“你没有睡吗?昨夜一直策马飞奔,不累吗?”
“兴奋得睡不着呢。”他笑得眉眼清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他神秘地笑着:“你我的大日子。”
湛恒牵着我出了小院,慢慢悠闲地走着。我才发现这院落四周树丛荫蔽,溪水绕行,看起来四通八达,可没有湛恒带路,我定然会迷失方向。似乎七拐八绕才走出去,沿着山路又走了一段,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矗立在眼前,“青云寺”三个金漆大字格外显眼。
我不解地望望湛恒,他却只是含笑不语,紧紧拉着我向寺里走去。青云寺颇大,看那入院的香烛塔上厚厚的香灰便可知平日里的香火鼎盛。可今日却空空荡荡一位香客也没见着,只有僧人们在默默地打扫。有两个年轻僧人见着我们进来,立即迎上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两位施主,鄙寺已恭候多时了。”
湛恒也笑着恭敬回礼:“有劳了。”
我诧异地看向湛恒,他却仍是神秘地笑,微微摇头让我耐心点。僧人领着我们进入了正殿,庄严肃穆的神像俯视着我们,檀香的香气缭绕在鼻尖,让人莫名沉静下来。湛恒向着一个穿着僧袍的老者行礼:“方丈大师。”
方丈对着我们微微颔首:“施主请自便。”他递给湛恒一串长长的佛珠:“这是老衲加持过的,施主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老衲把这佛珠送给你们,愿二位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湛恒双手接过佛珠,深深行礼:“多谢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回礼之后就离开了正殿,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我与湛恒。湛恒把佛珠在我双手上绕了两圈,又绕在自己的双手上,示意我与他一同跪在佛祖面前。我俩的手被佛珠牵系,双手合十虔诚下拜,只听湛恒朗声说道:“佛祖在上,慕容湛恒愿与沈芳涵结为连理,生生世世携手共度。但愿佛祖佑我芳涵再无伤痛,从此之后只与欢笑相伴。”
他说罢叩头,佛珠却被呆立着的我牵绊住。他冲我笑道:“怎么还不叩拜?佛祖可要生气了呢。”
我震惊地看着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怎么能跟我……我是……我是……怎么能在佛祖面前说这样的话……对佛祖撒谎是会遭报应的……”
“我有撒谎么?”他的笑意更甚:“我是诚心实意的,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寺庙里都没有香客,你看不出是我安排的么?趁着你睡着我可是做了不少事呢,你都丝毫不领情?”
“可我……可我是太子妃……而且你的抱负还没实现,若是被发现你和我……”我担忧不已:“那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却仍旧笑着,用佛珠扯了扯我的手:“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没有什么太子妃。现在只是你和我,两个平凡普通的男女。诚心诚意地对佛祖说,你愿不愿意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面对着佛祖,我根本无法违心地说出“不”字。可诸事纷杂,外力压顶,我怎能毫无顾忌地跟他在这里对着佛祖发誓要永远在一起?
他丝毫没有介意我的犹豫,温柔地笑着:“你知道么,你的笑容很美。笑容可以给任何人,甚至是敌人。但你的心,只须给我一个人就好。”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这么点要求,你都不肯答应我吗?”
我心中慨然,种种情绪搅扰翻滚,却只有感动欣喜最为突出。他的笑容让我无法拒绝,在那串佛珠的带动下,我随着他缓缓下拜,泪水毫无征兆地滴落,再抬眼时,对上他欢喜灼热的目光,仿佛也有星光闪动。
“青云寺的方丈大师从不轻易为人加持佛珠,据说经他加持过的佛珠十分有灵性,若是许愿的人诚心就一定能护佑。”他把佛珠全都绕在我的手腕上:“好好戴着,佛祖会保佑我们的诚心的。”
我眼眶湿润地看着佛珠,又看向他:“这世上,有那么多姿容绝色家世清白的待嫁女子,为什么……对我如此……我根本不值得……”
他很快地打断我:“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你。另外,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我有些哽咽得说不出话,他揽住我在我的额上轻轻一吻,牵着我走出了寺庙。
傍晚的山林格外静谧,间或有虫鸣声声,隐隐有溪水潺潺而过的声响。湛恒牵着我漫步在林中,忽然叹了一声:“很对不起你,成亲这种事竟然如此简陋。日后我定会补上,你所想到的,没想到的,我都会补给你,加倍地补偿你。”
我低头一笑:“谁跟你成亲了?刚才是你自说自话呢。”
他佯装发怒地瞪我:“刚才是谁跟我一起拜了佛祖?当着佛祖的面可不能说谎。”他突然搂紧我,一只手遮成伞状在我头顶:“哎呀,佛祖见谅!千万不要用雷劈芳涵呐!她不是故意的,她对我绝对是真心实意的!绝对是真心想和我生生世世的!”
我“噗嗤”一笑,他却还是认真地用手比成伞状搭在我头顶。虽然是玩笑话,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忐忑还是被我尽收眼底。我拦腰抱住他,柔声说:“谢谢你。谢谢你从没想过要离开我,从没对我有一丝不满和嫌弃……”
他笑出了声,紧紧搂住我之后却严肃起来:“不用说谢谢,你如今所受的痛苦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担心我的安危,你也不会嫁给他。”
我摇摇头还想说点什么,他却用唇堵住了我的嘴,忘情地拥吻。忽而有水滴落在我们头上,竟下起雨来了。我刚抬眼望了望,他便轻轻咬我的唇:“不专心。”他忽然打横抱起我迅速奔跑起来,我还来不及惊呼就已经感觉自己疾行在风雨中。雨点豆大,水滴冰凉,然而他的怀抱却温热如初。我紧紧攀住他,任由他飞奔着。
湛恒似乎对这周围环境了如指掌,很快奔进了一处洞穴,轻轻放下了我。我四下看看,与其说这是个洞穴还不如说是个小小的房间,除了洞口是用草席遮挡,洞内倒是有干稻草铺成的软榻,还有些简单的茶具和干粮。湛恒解释道:“这是附近的猎户歇脚的地方,谁吃完了干粮就自动补上。”
“真是民风淳朴呢。”我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坐在软榻上望着洞外的雨:“以前,一下雨我就觉得心烦意乱,总想着你是不是在外行军打仗,会不会因为这雨而多有不便甚至误入泥潭什么的,想得很多很乱,就愈发心烦。可现在看这雨,竟觉得清新宁静。”
湛恒在我身旁坐下:“咱俩算是心有灵犀吧,下雨的时候我也总是烦躁不安。我总想着那一次闯进东宫看见你憔悴地倒在地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总是担心你又被罚跪,尤其是下雨天,潮气很伤害膝盖的。”他爱怜地看着我:“经常被罚么?”
我装作不经意:“也不是很经常。再说,身体的疼痛算不了什么,他再怎么折磨我,只能增加我的恨意,丝毫无法让我感到伤心绝望。”
“他是想折磨我。”湛恒的语气中透着冷意:“他罚过你之后,很快就会有人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即便我把身边的奸细都杀了,他还会直接夹在驿信中送来,生怕我不知道。”
我紧张得心里一突——那些被上下其手的折辱,被强吻被扒去衣服的羞耻……他都全部知道么?可这些全都是无法问出口的凄惶和污秽,我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我看过那些信之后,愤怒和恨意只是转瞬,更多的全是怜惜和惭愧。”他深深地看我:“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我心中感慨翻滚来去,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就没有什么别的?没有嫌弃和……厌烦吗……”
“有。”他板正我的脑袋让我看着他:“我嫌弃和厌烦自己的无能,不能早些带你逃出生天,不能早日让你过上平静安乐的日子。”他凑得更近:“我更无法忍受的是,和你如此遥远,连些微亲近都不能。芳涵——”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
“做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