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本难念的经》冷胭

20、19

　　即使不能出东宫，素琴也能从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湛恒的副官出现在皇帝面前代为受封，皇帝有多么震怒。然而副官动情陈述湛恒因杀敌而受重伤所以无法长途颠簸，却又让皇帝无从反驳，只能勉强装作并不介怀，将封赏的王爵金印和屋宅地契一并交给副官，又按原计划大设接风喜宴，歌舞杂耍样样齐全。皇帝每每举杯，副官必定恭敬起身出列，跪地朗声说道：“微臣代王爷叩谢天恩！”礼数周全恭谨，无可挑剔。
　　他总是有办法，让那些想对付他的人有苦难言。
　　我听素琴说着就不禁微笑，忽然发现寝殿外脚步声声远去，似乎是外面的侍卫都被撤去了。太子很快走进来，面色阴沉：“他在哪？”
　　我心里一惊，面上没有变化地看着太子：“谁？”
　　“你的情郎，九王爷湛恒。在哪里？”
　　“不是在跟皇上喝酒么？为什么找到我这里来？”
　　“哼，”太子冷笑：“上殿受封的是他的副官，他没有出现。你还要装不知道？”
　　我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他没有回来，殿下为什么把韩达带来给我？”
　　“入宫时把韩达交给你，这是我的承诺。”太子盯着我的双眼：“我遵守了承诺，而他没有出现，所以我只能让你看韩达一眼。”太子的目光变得凌厉：“但我知道他就在这儿，在这宫中的某个地方藏着躲着。他一定来见过你，是不是？”
　　“没有。”
　　“没有？如果没有，韩达为什么对你叩拜？还长叩不起？你们之前从未见过！而且，”太子突然捏住我的下巴，直视我的双眼：“韩达被带回去以后，就撞墙自尽了。”
　　我眼中的惊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他捏得我生疼：“说！他在哪儿？跟你交代过什么？你跟韩达说了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去死？说！”
　　我挥手打开他的手，扭头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以去问你的侍卫！”
　　太子压制着怒气盯着我看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说，没关系，我会封锁城门，把所有入宫的军士都抓起来。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如果真的找不到，如果他真的没回京没来见你，我就把接近过你的宫人全部杀了。”太子冷哼：“看来这东宫，不止一个多安。”
　　他转身气冲冲地走了，我焦虑难言。

　　天刚擦黑，临湖的窗户就忽然翻进来一个人。我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看着湛恒走到我面前，轻声说：“外面查得太严啦，在你这儿躲躲。”
　　他蹲在我身前微笑，好像并不紧张忧心。我着急地低声说：“你怎么还没出宫？四处戒严城门也关了，还能出去吗？”
　　他笑嘻嘻：“出不去才来找你想办法呀，”他环住我的腰：“来求你带我走呢么。”
　　我轻轻打他：“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他仰头冲我微笑：“你带我走吧，去西北。”
　　他说的是让我带他走，可后面三个字分明是要我和他一起去西北。我被这提议深深诱惑，却又明白知道是绝不能答应的，只能怔怔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
　　他伸手摸我的脸颊：“你不带我去，以后我带你去吧。”他没有丝毫怨怼，连失望也隐去不让我看见，那张温暖的脸上，只有和润的笑意。
　　我抱住他的头揽在怀里，轻声说：“好。”
　　这是我成为太子妃之后，第一次对他所说的关于未来的事情有所回应，而且还是肯定的答复和承诺。
　　他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了我。
　　我沉溺在这温暖里，忽然想起来他现在还在危险中，立即说：“我根本不能出东宫，要怎么帮你出去？”
　　他又自信笃定地笑起来：“很快就有人叫你出去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很快地躲进床下，我镇定地看着门被推开，太子走了进来，皱眉说：“斯兰一直哭着找你，你去一趟吧。”
　　我心思转得飞快，难道是湛恒利用斯兰让我出宫？可是斯兰为什么会听湛恒的？还是湛恒用了什么方法？还没有想清楚，太子又说：“五华庵有些远，我派人送你过去。”
　　“五华庵？”
　　“斯兰不在宫里，她陪着太皇太后去了五华庵祈福。从午膳过后就不知是怎么了，一直哭着闹着找你，又不肯回来。”
　　湛恒到底用了法子能让斯兰这样贴合他的心意？我仿佛看到了床下的湛恒在偷笑。我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不是不准我迈出东宫一步么？现在是求我出去么？”
　　太子微有愠怒，却为了斯兰却耐着性子说：“斯兰一直很喜欢你，她跟你亲近比跟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多。看在斯兰的份上，请你去一趟。”
　　我没有说话，转身向内室走去。太子急道：“太子妃！”
　　“我需要更衣，让你的人在外面等着。”我淡淡地说，关上了房门。

　　太子准备好了轿辇，有二三十名宫人跟随，还有一百护卫。素琴偷偷塞了一身侍卫衣饰在我床下，湛恒会扮作侍卫随我出宫。
　　素琴扶着我上了轿辇，太子在一旁默默地走。我担心湛恒何时才有机会混入队伍，便对太子说：“殿下也去么？”
　　“送你到宫门口。”他缓缓地走着，忽然叹息：“没有找到他。你放心了么？”
　　我默然不语，当做没有听见。太子又说：“手段果然高明，我都几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回京。”太子停住脚步，看向不远处的宫门：“早去早回，最好把斯兰一起带回来。”
　　“如果斯兰愿意的话，我会带她回来。”我随意在队伍中一扫，忽然发现湛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微低着头，居然还弄了些胡子在脸上。我心里一跳，尽量镇定地看着太子，好在他并没有注意到湛恒。
　　太子站在原地望着队伍，我坐着轿辇缓缓走向宫门，脊背有些发凉，总觉得太子不停滴打量着这个队伍，随时都有喝止队伍停下来的可能。
　　“停！”忽然一声喝止响起，我心里一惊，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却不是太子的声音，而是从太子身后本来一列卫队，为首的那人还在叫喊：“停下来！”
　　太子斥道：“混账！什么人敢挡太子妃的驾辇？”
　　那人行礼后说道：“太子殿下金安！臣等奉皇命封守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太子妃要去五华庵，太皇太后派人来宣她去陪斯兰郡主。放行。”太子有些不耐烦。
　　那人看看队伍，忽然上前对着太子耳语。太子的脸色稍变，向着我走过来。他从队伍的最后看起，每个人都仔细打量。我紧张起来，如坐针毡。太子一路看过来，最终停在我身边，歪头看着我。
　　我故作镇定地坐着，他却一直一直望着我。我不得不看向他：“怎么了？”
　　太子向着我四周扫了一眼，声音小得只有我和他能听见：“你胆子不小。因为韩达死了所以肆无忌惮是么？”
　　“殿下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总是喜欢装糊涂么？”太子轻笑：“现在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放行。否则……”
　　我仍是嘴硬：“殿下到底在说什么，不要拿我寻开心。”
　　太子嗤笑着看向离我不远的湛恒，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我：“还是准备装糊涂么？”
　　我害怕起来，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你，你想怎么样……”
　　太子往后走了几步，走到湛恒身边，又换了一副调笑的语气：“太子妃早些回来，没有你在身边，我可睡不着。”他一挥手，队伍又缓缓起行，渐渐地穿过了宫门。
　　我心惊胆颤，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湛恒的表情。他会误会么？他会怎么想刚才太子的话？我该如何跟他解释？还是根本不需要解释？在他眼中，我确实已经是太子的妻子不是么？
　　一路焦灼地到了五华庵，我下了轿辇，队伍里却已经没有了湛恒的身影。失落，担忧，茫然，揪心……种种情绪在我心中翻滚，木然地被素琴扶着进了庵堂。

　　陪着斯兰用过膳，又安抚了半天，她才沉沉睡去。我命宫人在轿辇中布置妥当，抱了斯兰一起上去。斯兰在我怀里，睡梦中还露出甜甜的微笑。我忽然被这个小小的人儿感动温暖，在这样无助茫然的心情之下，幸好怀抱里还有她能让我心生暖意。
　　回到东宫，我亲自抱着斯兰到她的寝殿，放下她之后又陪了一会才离开。太子一直看着我做这一切，他看斯兰的眼神，和他平时的任何样子都不同，那是一种父亲看女儿的宠溺，带着如珠如宝的娇惯呵护，仿佛这个孩子是他生命中的最最重要。
　　我从斯兰的寝殿出来，太子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我停了下来，他也停住。彼此都默然半响，他走到我身边：“几个时辰以前，你问我想怎么样。我到现在，都没有想出来到底要对你怎么样。”
　　我长叹一口气：“几个时辰以前，我真的没想到……”
　　“我只是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罢了。虽然我一直想着如何弄死他，但真的事到临头，我还是下不了手。”他轻笑：“大概只有折磨得越久，我才能越舒心。那种一刀结果性命，或者一杯毒酒了结一切的做法，我实在不喜欢。”他看着我：“他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你，你很感动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低着头。
　　“他不是专门为你而来的，他是来杀韩达的。也许你认为杀韩达是为了你父亲，也就是为了你，呵——其实更是为了他自己，他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存在，我太了解他了。”
　　“殿下如果想挑拨离间，大可不必了。”我听到这些很平淡，心无波澜：“这伎俩并不高明。”
　　太子笑起来：“不过他对你，肯定是有真心的，不然大可以在达成目标之后立即离开，也不必冒险混在你出宫的队伍里。”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我娶你，娶得很对。”他笑起来：“想起九皇叔的那个表情，我就觉得娶你娶得真对。”
　　我不可控制地看向他，几乎想问湛恒当时到底是什么表情？他却已经说了出来，生怕遗漏一个细节似的：“我说等你回来再睡，九皇叔的脸就泛白了，我站得那么近，都能听到他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我想当时，他一定想伸手掐死我。但他忍住了，你看，他为了自保出宫，什么都没有做呢。”
　　我心乱如麻，转身向着寝殿走去。太子在我身后笑道：“太子妃——你这辈子，都只会是太子妃，你记住了。”
　　我心里一沉，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