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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奇珍异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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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邑宝站在已摆放好上好优等三层宣纸的书桌前,磨好墨,左手提袖,右手拿起虎毛宣笔,沾点儿墨,目光如炬,挥笔直下,动作行云流水,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颇具大家风范。
邑宝的书法是她爹邑鑫源亲手所教,长年累月练下来的,是实打实的硬功夫,绝无虚假。
当年,三门及第的状元郎弃官从商,举家迁移,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门户。但在教育邑宝方面,按照的却是贵女名门闺秀的教法,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外加女红规矩,不曾搁置任一。
邑宝自小聪慧,却因长辈溺爱,刁奴撺掇,养成懒惰跋扈习性,学至今日,毁誉参半。
——女红不堪入目,诗词歌赋平平,琴艺画技尚且可取,至于弈棋,让教了她十年弈棋的江南棋圣丢光了一张老脸——学了十年,输了十年;只能纸上谈兵,上阵必输。唯有一这手字,令旁人着了眼。
都说观其人识其字,人如其字,字如其人,邑宝这一手字,可真不像她这个人!
书桌前,邑宝落下最后一笔,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刚写下的行草,想起了被恩人救下醒来不久的一段对话:
——没想到邑姑娘竟善于行书行草,尤其是这行书写的颇有大家风范。
——就因如此,很多人觉得非我所写。
——这也不能怪别人,本朝女子习小楷隶书为多,就算行书写出来也只是温润秀劲,透着一股女儿家的儒雅温和,少具火候。邑姑娘的字若不是在下亲眼所见,定然也会误会。不过,姑娘的字若要成大家风范,还需多加练习。
——多谢恩人指导。
——都说了,不用叫我恩人。我姓祁名臻,而你叫邑宝,合起来便是奇珍异宝,你我有缘,身为大夫,我又岂会见死不救。
——那是因为先生仁心仁术,有一颗菩萨心肠。
——也不见得,你就不怕,我也是为了利用你?
——呵呵,利用?先生说笑了,现在的邑宝还有何用,家破人亡,容貌也被自己亲手所毁,就连这身子若没有先生每日用药吊着,不用多日也就去了。
——……多练练字吧!
邑宝抬起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光洁如滑的脸颊,上辈子为保自己在勾栏院不被人玷污,亲手毁掉容貌,却没逃过皮肉之苦。后来被文絮救出来后,身子已经不行,若没有他出手相助,估计她逃出勾栏院的第一天便惨死街头。
“不知何时才能相遇,再续前缘,报达恩情。”邑宝站在书桌前喃喃自语,再低下头看方才自己写的那副字时,又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其实,她的字并非是她,而是她的父亲。
就像很多人都评价过她一样,以她以前的性子,断写不出这种大家风范的字。
她的书法是父亲在她三岁时起,拿着她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她出生后看见的第一个字就是父亲所写,记事后也只见过父亲的字。当时她就觉得父亲的字很漂亮,学书法时便缠着父亲教她,长年累月,加之父亲的细心指导,她的字也越来越和父亲的字相似,尤其是行书,但那时她最钟爱父亲的那一手行草,却一直写不出那股子的洒脱来。
那时候很多人在见过她写字后,都夸她写了一手好字,颇有大家风范,。但父亲却从来都说她少具火候,有形无魂,字虽好却称不上大家风范。
直到父母双亡,被恩人所救,这其中的种种磨难,让她的命运跌宕起伏。每日以练习书法来发泄心中仇恨怨气,五年过去,直到生命最后一年时,她才顿悟,字有了魂,下时已是行云流水,成大家风范。
现在想来父亲也是如此吧……
邑宝转过身,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副狂草。
这是她昨日练字时所发现,原来没留意,昨日细看之下竟发现是父亲在考取状元前夕所写下来的。内容傲气云天,字也一样,苍劲有力,英年锐气,稳重老成,法度谨严而意态生动
她能想到,当年的父亲必然是才华横溢,意气风发,有着百年书香世家子弟的傲气俊雅和对仕途上的深谋远虑。
只是,这手狂草如今再也不见。
她习字以来从未见过父亲写过如此锋芒傲骨的字,想必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父亲消磨了英年锐气和那身锋芒,更加着重稳健。不然,父亲为何弃官从商,举家迁移,一心培养父亲的祖父为何没有一丝埋怨,反而帮着父亲劝说几位叔叔?
怎么看,都不像父亲说的那样简单,看透官场黑暗!
想到这,邑宝又忍不住叹一口气,双手合十,祈求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上天保佑全家安然渡过劫难。”
言罢,邑宝又再次练字。
邑宝今日能如此悠闲,主要是邑家如今已无老人,不用她去尽孝请安。
邑鑫源的父亲有三位夫人,一妻二妾,妻子自然是邑鑫源的生母,两个妾氏也都是邑老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
邑府的老人如今只剩下一位妾老夫人在世,是邑宝的姑姑和二叔的生母。邑宝的姑姑和二叔为人不怎么样,但他们的生母却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在邑鑫源的爹娘相继离世后,她便入了寺庙,长伴青灯古佛,为邑家祈福。这一去便是十载,至今未归。
再加上昨日邑宝已跟邑秦氏告了假,今日要去小叔那儿,便不过去请安了。
邑宝练完字,刚拿起碗筷,没吃几口,就见兮禾拉着文絮匆匆走了进来。
“小姐。”
邑宝放下筷子,挑眉看向语气不善的兮禾,“怎么了?”
兮禾刚要上前把方才所见说给邑宝听,便被文絮拉了一把,回过头,就见文絮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站在邑宝身侧的老妇人。
邑宝瞧见文絮的谨慎,便说了一句:“这位是冯嬷嬷,昨日你应该没见过她,她是伺候祖母的老人。我对冯嬷嬷说过,她夜里若不想出门,便不用出门,早些歇息,免得新来的小丫鬟一惊一乍,扰人入眠。”
文絮听完,看向站在邑宝身侧低着头的冯嬷嬷,丝毫没被冯嬷嬷的丑颜所惊,一脸冷清地走到了冯嬷嬷身边,向她行了个礼。
冯嬷嬷自然是连忙扶起文絮。
文絮是个冷清的人,冯嬷嬷也是个不多话的人,连个场面话也没说,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了邑宝身后一左一右。
这二人:一个是因性格冷清,执法严明不留情面,在下人口中招了个恶名;一个却因相貌丑陋,不知吓坏了多少新来的奴仆得了恶名。
邑宝没想到下人口中有名的两位‘恶人’今日见面竟是这种场面,一时绷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兮禾见邑宝绷不住笑出声来,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一会儿后,兮禾把刚才要说的事说了一下,“小姐,文絮姐落一支笔在夫人那儿,奴婢刚才陪文絮姐回去了一趟。回来的路上发现奶娘拿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的。奴婢和文絮姐一路跟过去,发现她竟去了二房那边。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空手走了出来。”
邑宝听完兮禾的话,机不可见地微皱了一下眉,思索了一会,才吩咐道:“我知道了。这事不许外传,见到奶娘记得别让她看出来。最近盯紧点二房那边,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小姐。”
邑宝点了点头,又问道:“前几日吩咐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兮禾笑着回答道:“差不多了。那人是三小姐身边的梳头丫鬟。”
“可靠吗?”
“这丫鬟曾被茵茵小姐打过,毁了容。”
“哦?……”邑宝来了精神,转身看向兮禾,“怎么回事?”
“据说是一年前,茵茵小姐去三小姐那儿玩,头发乱了便让这那丫鬟给她梳头,谁知不小心拽下了几根头发,就被茵茵小姐一巴掌抽到了蜡台上,烫伤了脸颊,毁了容。这丫鬟原是三夫人娘家那边的丫鬟,三小姐七岁时陪三夫人回娘家见那丫鬟机灵,跟她又玩得来,便带了回来,一直跟在她身边。”
“毁了容也没送走?”
“哪能啊!三夫人当场就要把人给送走,是三小姐死活给拦了下来。”
邑宝听此,感慨了一句:“没看出来邑络秋还有有情有义的时候!”
“可不是。”
“人现在在哪?”
“人还在三小姐身边伺候,只是,三夫人下了令,不许三小姐带着她出门。”
邑宝笑了点了点头,声音愉悦地对兮禾说道:“不错。兮禾,这事办成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兮禾眼前一亮,立刻喜笑颜开,急忙向邑宝行了个礼,“谢小姐赏赐。”
“别谢这么早,事成了才行。”
“又不是让她害自己主子,离间了茵茵小姐和三小姐之间的感情,既讨好了小姐你,也等于是给她自己报仇。再说,那不过是个外姓小姐。”
邑宝瞥了一眼兮禾,训道:“口无遮拦。”
兮禾双手一把捂住嘴唇,眯着一双心眼,傻兮兮地对邑宝傻笑。
邑宝看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跟她上辈子一模一样口无遮拦,还好现在有文絮在旁盯着,她也能安心不少。
邑宝也算是用心良苦,有些人她打算放过,而有些人她却不会放过。上辈子,邑络夏和邑络秋亲跟在林茵茵的屁股后面,亲如姐妹。邑宝这是准备把她们给分开,免得两个小白眼狼,再次被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小姐。“
邑宝看向突然出声的文絮。
文絮问道:“小姐是对林小姐不满?”
邑宝听着文絮谨慎的用词,笑着摇了摇头,回答她,“不满谈不上。不过她们三个过于要好只会对我不利。也想让某些人知道,嫁出去的人等于泼出去的水,现在的邑府还轮不上外姓人作威作福。邑家的小姐就该有邑家小姐的样子。”
文絮盯着邑宝看了一会儿,半晌对邑宝行了个礼,淡淡回道:“奴婢明白了。”
邑宝话虽这样说,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邑宝这不是不满,而是直接要下手整治了。
邑宝用完饭,便直接带着丫鬟们去了三叔邑鑫墨那儿,离开前,邑宝让兮禾去书房把她刚才写的字给拿了下来,一同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