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今安》安墙墙

72、心的改变

　　慕凉的婚帖随着使团浩浩荡荡进入荆国王宫时，我已回来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我没有见到哥哥。荆国周围最近有些小国开始了不安分的动荡，荆王为了以示大国之威，特派了哥哥平定四方之乱。

　　据说，荆国王宫内的宁乐公主早已做好了嫁予哥哥做新娘的准备，只等哥哥回来。听碧络的表姐说，宁乐公主每日都非常高兴，成天打赏这个打赏那个，还亲自同宫中的绣娘学习绣作，主动参与嫁衣的制作中，嫁衣中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包含了她最真挚的倾慕之情。

　　哥哥走之前，也应允了这桩婚事。我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但自从陆府中少了哥哥后，佩清来得却越来越勤。我知道她在山中许是独自住得寂寞。哥哥走了，陆府平时也安静，于是我便邀请了她前来陪我小住一阵儿。

　　“宁乐公主都开始做嫁衣了，安安，你真的不难过？”佩清问我，面无表情。

　　我微微一笑，“我已经是慕凉的人了，哥哥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好自私。”佩清的语气陡然一变，神情也是陌生得可怕，“他是被迫答应的，他根本不爱那个宁乐公主。”

　　“我知道我自私，可是让我嫁给慕凉，这主意不也是你出的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佩清的眼眸一凛，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你是在怪我？你有了慕凉，宁乐有了陆将军，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是的，我早就想到的。她也很爱哥哥，一点儿都不次于宁乐，可如今，我的身边已经有了慕凉，而宁乐公主也能如愿以偿。可佩清呢？她是个平凡的女孩，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依靠的亲人，所以根本连追求自己所爱的人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

　　我不禁沉默下来。

　　少顷，佩清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啦，你也别太当真。其实，之前那段艰难的时光有陆将军的照顾，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对了，佩清。”我突然想问问在我去昌国以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听说你们道观被不明人士□□烧，并且全部灭口。有没有调查出来是何人干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佩清警觉地瞥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跟陆将军能呆在一起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纪国回来之后，一向温婉清高的佩清，说话中总多了些刺，似乎我触犯到了她的逆鳞，让她无法忍受。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言语的失态，佩清立马圆道，“你也知道我对将军的心意，所以只要跟他有关，我总会控制不住自己，请见谅。”

　　我当然能够理解她，于是立刻忽略了她适才的失态。

　　佩清站起身，眼神望向窗外，仿佛清水涟漪，在眸中微微颤动，“没有调查出来。一切都是谜。”

　　“其实……”她回眸瞥了我一眼，嘴角竟微微荡起一丝冷笑，“每个人都是一个谜，不是吗？”

　　我周身一震，整个人愣在那里，完全预想不到她竟然会说出这般话。

　　“就像你。”佩清的语气柔了几分，却叵测了几分，“为何会幸存在战场？为何平平会替你嫁给西戎王？”

　　我微微张着口，不知她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佩清，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以为老天是公平的，但其实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公平。”她仰起头，看着孤鸿划过窗沿，“你所拥有的幸福远胜于你的苦难。”

　　我无话可说。

　　“所以，这一次，我要让老天的天平偏向我，我不能再让步。”佩清的语气凛冽得让我根本看不懂她。

　　“你……”我舔舔干燥的唇，吞了口吐沫，“你想要做什么？如果你想要让荆王收回成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佩清忽而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她似乎也不愿再隐瞒什么，轻声道，“其实，安安，我做不到的事情，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做，但如果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我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仿佛寒风侵骨，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在说什么？为什么感觉她话里有话？为什么这种莫名的恐惧感，佩清能一瞬间击中我。

　　她究竟，是谁？

　　佩清朝我微微一笑，眉眼温和，好像适才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她总是能很快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回归“正常”。

　　“佩清。”我感觉寒风从我脚底慢慢渗入我的体内，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有点疼，有点剜心的难受，“你究竟是谁？”

　　佩清的笑容凝定在脸上，看起来是那样美好和单纯，一如我们初识时那样。就这么一瞬间，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我误会了太多？

　　佩清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安安……”她这一声呼唤，含着千万种复杂的情感，像包裹了一层叹息，内核却是我根本听不懂的语气。

　　我下意识地向后蜷缩了一下，佩清的手定格在空中，却并未放下，而是久久地悬在那里。她的微笑仍未散去，眼神呆呆地望着悬空的手，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我想，我该回去了。”佩清起身，背对着我，语气一如往常，我却听出了几分异样。

　　“你回哪？”我缓缓问道。

　　“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佩清转过头，眼神游离，最终落在我的身上，“安安……如果你知道得太多，管得太多，于谁来说，都是一种威胁，你懂吗？”

　　“我不懂。”我直直地盯着她，语气疏离。

　　“好好的嫁去纪国，当好你的纪国王妃，彻底断绝和荆国和陆家的一切关系。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能做到吗？”佩清的眼睛出奇的亮，直射入我内心。

　　我愣在那里，彻底怔住，脑中一片空白。事情的走向究竟会去往哪儿？

　　为什么，我在佩清的身上时而感受到温暖和友好，时而却又感到忧郁和哀伤，而适才的她却透出了一股戾气和怨气。她多年的清心寡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一个人真的能有那么多面？以前，真的是我小觑了她。

　　之前发生的事情，让我忽略了她太多，我终于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一点儿都不了解。

　　佩清在将军府呆了几日就走了，我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我曾去山中小屋找过她，可无果。心中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可如今周围已经没有再能说话的人，所以我满腹的疑虑和困惑都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夜晚风雪浓重，偌大的将军府陷入死寂。午夜时分，仆人们也都去休息了。我一个人穿着单薄的夹衣，外披一个大氅，拖着鞋坐在花园的高台上，悬空的脚一晃一晃。我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莫名感到一种空虚和无力。

　　突然，脚上的鞋被我晃落到了地上，我坐得高，伸手够鞋对我来说有些费力。我也就懒得下去，赤着一只脚继续晃着，即便凉风噬骨，赤着的脚被冻得通红。

　　突然一双白玉般修长的手，从地上拾起我的鞋子，我望着那人，微微一笑，“哥哥，你回来了。”

　　哥哥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为我穿好鞋子，他的眸中神采已经黯然，表情也是落寞的。

　　我看着他轻轻捧起我的脚，套进那只丝滑白洁的绣鞋，鼻子一酸，那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期。

　　那时的我个子矮小，经常爱爬高台，却难下来。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就经常摔得鼻青脸肿，但若他在，我也会故意爬得很高，然后看他着急，再伸出双臂让他抱我下来。

　　现在这高台对我来说，不再那么高了。但我却突然做出了和小时候一样的动作，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脑中一片空白。我张开双臂，凝视着哥哥，一言不发。

　　他看见我的动作，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哥哥静静地看着我许久，风吹起我俩的发梢，似纠缠在一起，却又即刻分开。我和哥哥已经有千言万语不能说出口了，只能埋藏到心底，直到死，带入坟墓，带入地底，最终消散成尘土。

　　他伸出双臂将我从高台上抱了下来，他身上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味道，但又夹杂着那股熟悉的香气。常年习武的哥哥，手臂仍然坚实有力。小的时候，他曾说过，无论我多大，多沉，他都一样能背动我，抱动我。

　　那时的我们都没有想得太多，但命运其实早已烙印在我们的身上，逃脱不开。

　　“什么时候的婚礼？”哥哥低声问我。

　　我强抑住内心涌动的情感，佯装镇静道：“会比哥哥晚一些。”

　　按照习俗，哥哥与妹妹同时有了婚期，那自然要哥哥提前，妹妹在后。

　　哥哥似乎并未将自己的婚礼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许他早已心如死灰，接受了这命定的结局，或许他也知道我的难处，和我们之间重重羁绊和阻隔。

　　出嫁那天，哥哥将带着他的一小部分军队，还有纪国宫内专门修设的婚轿，载着我，送离荆国，入纪国，行纪国大婚之礼，从此，成为纪国王妃。

　　“哥哥……”我突然瞥见他微白的发鬓，和疲劳的神色，心中不忍，“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宁乐公主会对他很好，而哥哥一向是个温柔的人，他既已接受了这桩婚事，就必定会负责任，同样好好对待宁乐公主。我相信他们会慢慢好的，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佩清……一想到佩清，我的心又是紧紧一抓，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