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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细算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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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一夜风雪。
“杀!”
伴随着万千铁骑银甲的怒吼,肆虐的狂风吹散了漫天喷涌的鲜血。刀戈剑鸣,银光闪耀,荆国的将士士气正足,刀剑落处,无不手刃戎人,又是一场酣战。
大雪纷飞,溅起的血滴如一朵朵妖冶的玫瑰绮丽绽放,连年进犯的野蛮民族在荆国一往无前的勇猛中,渐渐失了神色,乱了章法。
在一片涌动喧嚣中,一名身穿银色盔甲,身姿矫健的英俊男子手持寒弓,迎着猎猎劲风一路呼啸而过。他眉眼深邃,面目坚毅,冲锋最前,却全无丝毫紧张畏缩之色。只见红日下,他以完美的动作拉开银弓,弓箭在他手中倏然射出,在苍茫的天地划出绚丽的角度,精准无疑地一箭直中戎王胸口。
轰然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已然倒塌。戎王面色惨白从马上一坠而下,胸口的鲜血汩汩而出,戎人的军队即刻分崩离析,军心涣散。
顾不得溃败不已的队伍,戎族将军狼狈不堪地抬走戎王,足跟狠踹马背,顷刻间已无踪影。银甲男子在红装素裹中,微微一笑,手臂瞬间举起。身后如潮水般的将士狂吼前行,不知何时,胜利的号角已然吹起。“呜”的一阵长啸,划破厚重的乌云,直达云霄之上,响彻苍穹。
西戎军队在荆国势不可挡的攻击中,再无以往嚣张之色,为了保命,更是一个个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至此,荆国与西戎的一场大战,落下帷幕。
偌大的战场,前一刻硝烟滚滚,这一时,却寂然无声。白茫茫的雪地,只有流不尽的鲜血与数不完的尸体。
一干荆国将士收拾战场,检查死伤人数。银甲男子骑着汗血马,神色肃然,目光冷峻。他环顾四周,看着冰天雪地中蔓延的猩红,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陆将军!”远处,是都尉孟泽的叫喊声。银甲男子轻拽缰绳,跟随多年的汗血马即知其意,前蹄一蹬,飞驰到孟泽身边。
“怎么了?”银甲男子牵住缰绳。
“你看,一个女娃。”孟泽指了指脚下一个娇小颤抖的影子,迟疑道。
陆凌怀这才注意到,他翻身下马,走到裹着破毯子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面前,俯下身子轻声问:“你叫什么?”
小女孩满脸尘灰,哭的双眸红肿,她胆怯地看着眼前高大年轻的将军,啜泣道:“我……我叫安安。”
“安安。”陆凌怀伸手抚一抚她的头发,柔和道,“几岁了?怎么在这里?”
安安吸了一下鼻子,小声道:“八岁了。”
孟泽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孩,偏头对陆将军说:“将军,看模样是汉人,应该是前一阵子被西戎掳去做奴隶的。”
一阵寒风吹来,安安瑟缩一下身子,将毯子牢牢裹住自己,陆凌怀轻叹一口气,伸出双臂道:“来哥哥这里。”
安安犹豫了一下,随即紧紧抱住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将脏脏的小脸埋于他的胸膛中,身体微微发抖。
陆凌怀抱起安安,发觉八岁的她也太轻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他沉声对孟泽道:“收拾战场就交给你了。”
孟泽领命点头,忽而犹豫道:“将军,这孩子……”
陆凌怀低头瞅了瞅蜷在自己怀里的安安,沉吟片刻道:“我带回去。”
孟泽思考道:“这样也好。待回去找到一家好人,再将安安托付于他们。”
陆凌怀没有言语,转身将安安抱到马背上,汗血马也怜惜这个孤单可怜的女娃,发出低微的哀鸣。陆凌怀灵活上马,搂紧怀里的安安。一令喝下,汗血马载着陆凌怀和安安绝尘而去,迅疾的马蹄掀起万层风雪,只一下,又悠悠落下,洒满万顷沙场。
服公二年,荆国年仅十六岁的将军陆凌怀一举击溃连年进犯的西戎,为荆国立下汗马功劳。荆王大喜,赐号“元丰大将军”,位列群臣之首,同国相齐列君王左右。
在此后的八年,元丰大将军帮助荆服公伐下十国,开地万里。功劳之盛,百姓之敬,一时无人可敌,风光无限。
八岁之前,我的生活是一片无穷尽的黑暗。
我已经记不清是自己是何时被掳去做了奴隶。也许年岁太小,记忆根本还未打开。等我恍过神之时,就已沦为戎人最下等的奴隶。
我没有亲人,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我只知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如果想活,就必须忍受一切疼痛和屈辱。于是,在万千被虏的汉人中,我一个弱小的女孩,就这样,侥幸生存了下来。
其实,我更应该庆幸的是,厚重的脏活已将我原本的容颜遮住,只留下一张黑糊糊无人理会的面容。我曾见到许多身边的女孩,她们在某一天突然消失,据说是送进了戎王的宫中,做了他的侍妾。我原以为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受苦受难。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戎王生性残忍,嗜杀成性。那些汉人的女子,他蹂躏过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们,无一例外。
在这里,没有希望,只有绝望。你逃不掉,那样的下场只有死。可我从未失去过希望,我一直都坚信有一天我一定会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后来,老天告诉我。我的坚持都是正确的。
荆国与西戎开战的消息一经传入我的耳中,就成了我最后的救命稻草。许多奴隶害怕上战场,他们怕死。但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这是我逃离的唯一机会,就算死,那也瞑目了,终不是死在戎人的蹂躏下,死得其所,我不害怕。
那日,大雪纷飞。
我想这辈子我都无法忘记,漫天的血,满耳的惨叫,伸手抬腿间,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我瑟缩在死人堆之中,双眼紧闭。
狂风呼啸,我不知从何处拽来一张破旧的毯子,盖住我破烂不堪的衣服。那时,我才真切地明白,什么叫做害怕。
八岁的我,禁不住地哭了。但是,我不敢哭出声,因为我怕我的声音引来别人,我要活。所以我倒在一堆尸体中,在浓厚的血腥味中,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啜泣,一声哽咽。
怒吼声渐渐弱了,惨叫声渐渐低了。我被风雪迷了眼,待眼前清晰时,战争结束了。我动动浑身已快散架的骨头,茫然地看着这片转瞬宁静的地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有人走了过来,我没有躲,只是坐在地上哭鼻子。他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后我听见他转头叫了声“陆将军!”
当我跟随着他的声音,望向那个飞驰过来的银甲男子时,我知道,我得救了。
当他轻柔道出我的名字,伸出双臂,让我去他怀里时,我紧紧抱住了他,虽隔着铠甲,但我却深切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与温暖。
后来,他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一个极大极美的府邸。他认真地对我说:“安安,我叫陆凌怀,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没有家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记住,你叫陆安安”
我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轻声唤了他一声:“哥……哥哥。”
他忽而一愣,随即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衬得他英挺的容貌愈显俊逸。哥哥又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乖。”
最终,我在陆家安定了下来,成为陆凌怀的妹妹,陆安安。
哥哥待我极好,将我当作唯一的妹妹来疼惜。他让丫鬟替我细细梳洗一番,将我浑身的泥垢与尘灰尽数洗净。当我穿着白色裙子,翩然出现时,哥哥欣慰一笑:“看看陆家二小姐,我陆凌怀的妹妹就是个美人胚子。”
可就算如此,我在陆家仍旧诚惶诚恐,因为我害怕哥哥有一天会不喜欢我,丢弃我。而在西戎的那段岁月和战场上的残酷影像更是无数次的在我梦中闪现。
每当我惊醒之时,哥哥都会很快出现在我身边,他紧紧抱住我,让我不要害怕。在这温暖踏实的怀抱中,我渐渐走出过去的阴影,重新快乐起来。
哥哥常年征战在外,呆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我心中一直念着哥哥,怀念他的怀抱,那里有我熟悉和眷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