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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卷 行尽江南 第四章 路途(3) ...

  •   1
      不知怎么的,彻夜无眠。我就一直醒着到天亮,看窗户慢慢的由黑变白。
      凌晨五点半,我被迫困在车站旅馆的房间里。走廊上没有一个人,前台的电话无人接听。我无力得掰着门的反扣锁,它仍然纹丝不动,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大概是转轴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无法转动,门最多只够打开一条缝。我从五点一直呼救到五点半,走廊里依然不见人影。整个旅馆死寂一样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等上多久才会有人经过,然后好心帮我去找旅馆的服务人员,帮我撬开反扣锁。其实钉在门上的反扣锁并不牢固,我只要用力就能把它扯下来,可这样做就会损坏门框,在无人见证的情况下,我势必要对此进行赔偿,老板会说是我故意损坏了他们的财物。于是,我就只能这样焦急的无奈的耐心的等待着有人经过我的房门口,或者走过这条杳无人烟的走廊。
      终于,天可怜见,有两个男孩经过我的房间。我欣喜的叫住他们,告诉他们我出了什么事,麻烦他们去一楼前台找服务员上来帮我。他们看了看我的门到底是怎么回事后,终于也无能为力,跑去帮我找旅馆服务人员。我仍然待在房间里等着,很担心他们就此一去不回。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男孩上来了,他告诉我说前台没人,我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我要这样一直困在这里,直到有人去前台值班。
      抱歉。能再麻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旅馆的服务人员在好吗。我还得赶车,我必须得尽快出去。
      他搔了搔头,说,好吧。你等着。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我想这个男孩大概还是位学生,这样纯真。心里无限感激。
      终于,几分钟后,有一大帮人上来了。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你使劲掰。我就使劲掰,可是没用。他把门关了,又叫我打开,反复了两次,还是没用。他说,你再使劲掰。我说,我再使劲掰,你的门框就得坏了。他说,没事,坏了我自己赔。我想他大概是这的负责人,但我还是确定的问了一次,我掰了,坏了可不是我的责任。他爽朗的说,当然,哪能让你赔啊。
      我就使劲掰了,没用上七分力气,反扣锁就连着一整条门框剥落了下来,这门够结实的。我在心里冷笑。转身回房背起行李就往楼下冲,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后面的中年男人说,对不起啊小姑娘……
      退回压金,我避如蛇蝎的躲开这间旅馆,直奔车站售票厅。早上六点,我赶上去周庄镇的汽车。一夜未眠,再加上早上的惊吓,使我一上车就睡着了。我想,也只有在人潮往来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入睡吧。这样的害怕孤单,这样的没有安全感,却选择了独自行走。问自己这是何苦。——我无力回答自己。索性,那就继续坚持走下去吧。
      周庄,是江南我唯一想去的地方。在路口下了车,眼前便是一条柳树垂青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周庄入口,经过一座年代久远的木桥,就隐约可以望见周庄精雕细琢的屋棱了。虽然还是早上,可盛夏的阳光已经如火如荼,热烈,晃眼。柳树青青的长路左边,有一条小溪,溪的两旁是辽阔无垠的青草,庄稼,零星的柳树随风飘舞,还有房舍。满眼旺盛的绿,这样愉悦的生命,冲淡了我内心的愁苦,抚慰了一路走来的艰辛。心情就这样飞扬起来,原来快乐是这么简单,只需一面风景即可。我要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
      我所一直向往的周庄,在真的峰回路转的走过之后,却让我有些失望,它仿佛不是我想像中的江南小镇,更像一座小城,商业无处不在,人们以钱为尊,不管你是否远道而来,慕名而来,艰辛而来。
      在小巷里见到一架从小就听奶奶提起过的织布机,这令我好奇又兴奋。如果拍下它带回家给奶奶看,那将是一件了偿心愿的事。曾经教我刺绣的奶奶十分想念这古老的劳作。坐在那正辛勤织布的老奶奶却忽然挡住我的相机,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见我茫然,她又比了五根手指,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要拍她的织布机得给五块钱。尽管我愣了几秒,但还是欣喜的给了。或许她只是以此为生,这个和奶奶一样年迈的老人。我用相机拍下了她正织布的身影,她的笑容明亮而沧桑。
      路上听到各种语言,韩语,日语,英语,粤语,还有完全分辩不出的语言。有一瞬间,会以为这是个繁华的大都市,只是那些戴着各种旅行社LOGO帽子的旅游团提醒了我,这仍是一座江南的观光小镇。在这里听到粤语,对于我这个生活在广东多年的人来说,是倍感亲切的。那个说着粤语的旅游团都是一些中年妇人与少年,广东的男人都很忙,没有时间陪妻儿游山玩水。我想是这样吧。那是一个物欲城堡,人们得日夜兼程的努力。
      因为屋舍太多,我一路走一路忘,完全不记得走过了哪些厅哪些府。经过一座石桥时,望见一面波光粼粼的湖水,辽阔,旷远,沉静。穿行过千回百转的小巷之后,偶遇一片宽阔的水域,周庄的美还是让我心悸。然而至今,我仍不知道那个湖的名字,也懒得去打听查阅。就当是在路的转角处偶遇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吧,不需要知道他是谁。这份神秘使我回味。
      还是想说一说沈厅。这个富可敌国的商人,他的府邸就像迷宫,我只知道入口却找不到出口。那些壁画上的故事我没有耐心看完,如此金碧辉煌,许多游客在兴致盎然的围观。高高的门槛,庄严的厅堂,太师椅,板凳,古朴的厨房,发了霉的沈府大餐,下人的卧室,精致的陶瓷盆景,四方的天井,水池,树藤,琉璃瓦,庭院深深。
      我已忘了我当时的内心正在想些什么了,也许只是心如止水的走着,在另一个时空里,以过客的身份,没有丝毫疼痛的走在一座不是我的回忆的回忆城里。带不走一粒尘埃。
      2
      我们各自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往各自可以栖身的小镇,要远离爱情和悲伤。我想,我倦了。爱情让人疯狂。
      周二
      天气晴
      第N次预祝自己心情要好
      今后,得一个人过了,再也没有要牵挂的人。下雨天,不必担心谁会被淋湿、感冒。吃饭时,不必老想着另一个人有没有吃饱。忙到没时间睡觉,不必要对谁感到愧疚。出门买东西时,不必再计量谁需要什么……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牵挂,很自由。
      只是,心为何如此空荡。
      四个月后的一个凌晨,我接到永想的电话,耳旁有刮着大风的声音,呼呼直响。虽然已是初夏,但夜晚仍然很冷。他口齿不清的叫我。
      今非。今非。
      你怎么了。我紧张的问:喝醉了酒,在大马路上晃?
      我好想你,今非。
      你到底怎么了,在哪里?
      我想见你。今非。
      好,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见你。
      ……
      我不知道,在长久之后,听到他说想我,竟委屈的想哭。我以为,我们已经各自忘记。我以为,我把他藏好了。我以为,我们永不会再见。却只是这样轻轻的一句想念,就将我拽入无底的深渊。我们之间,原来还有太多的纠缠与未了的孽缘。我终于知道,或许与我前世有着冤错的并非今昔,而是永想。
      我打车赶到永想说的地点时,他正和计程车司机争吵,只是为了一块钱而已,我想他真的醉了。难道他这四个月就是这样醉生梦死的过着。我打断他的话,给了司机一块钱,然后让他告诉我他住在哪,搀扶着他回家。
      他紧紧的抱住我,一直笑着。就像我们当初没有分开时一样,在酒吧喝了酒,然后一起回他的家。他总是这样醉着的。他一直这样爱喝酒,一喝就醉,这样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的心无限酸楚。
      他找到钥匙让我开门,打开灯,房间竟意外的特别干净整洁,一点都不像他以前的房间。我想,他终于学会照顾自己了,衣服没有乱放,袜子没有再乱丢,墙角里也没有空的酒瓶。他真的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反而是我,家里偶尔会有喝空的酒瓶。
      他一直不放开我,我让他先躺下,醒醒酒。
      新的床,新的被单,叠得整齐洁净。被单上怒放着一朵朵盛大的粉红色的花,还散发着淡淡的芳香,这样的温馨。
      我回过神来,帮他脱了外套,鞋子,袜子,扶着他躺下,拉起被子盖住他。
      永想躺在怒放着粉红花朵的枕头上,眼神迷离的看着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今非。我好想你。
      我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望着他柔情似水的眼睛,心再次毫不设防的沦陷。
      今非。留下来陪我好吗?
      今非。留下来陪我好吗?你这个傻女人,他这样说你就真的留下来陪他吗?
      君同,我们本来就相爱。
      我不觉得他爱你。如果他爱你,他不会在喝醉酒时去找你,这是很不负责任的事。等酒醒了他可以告诉你他毫不知情。
      君同,你把每个人都想得太悲观了。
      那么我问你,他今天给你电话了吗?
      没有。我黯然的低下头去。
      是啊。已经过去两天了,他连一句话都没有,你还认为他这样是爱你吗?
      他也许在忙。我心虚的辩解。
      别自已骗自己了,今非。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见他,这样下去他会毁了你的。一个只有在醉酒之后才会想起你的男人,他是靠不住的。
      君同,不要这样逼我。让我自己选择吧,既使会伤痕累累我也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你太天真了。如果我是男人,不骗你还能骗谁。
      你总是这样冷酷无情的指责别人的对错。君同,你的心太冷漠了。
      那是因为我清醒。总有一天你也会清醒的。
      我宁愿永远不要这清醒,既使爱情是一场幻觉。
      第三天里,我主动给了永想电话。他说他这几天很忙,忘了给我电话。他问我过得可好,客气的像我们刚认识一样。我匆忙挂了电话,脑海里回想起君同的话,一阵惶恐。可是,永想不会这样对我的,他那么爱我,我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没有等到他一个电话,甚或一条短信。那一晚,就像一场梦,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我们明明是各自生活着,为什么又纠缠不清了?
      深夜,又失眠,辗转反侧。于是,我喝了酒,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沉睡。然而却越来越清醒。我对自己说,我要见永想,立刻。这个欲望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我的胸口,只有见到他才能拔出来,才会不痛。
      他在凌晨三点赶到了我的家里。我们热烈的拥抱,亲吻,近乎疯狂的需索着彼此。像两个饥渴的孩子。
      天亮以后,他离开,赶去上班。
      我们都没有提以前,也不提以后,不问现在。我已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更无法确定永想是否还真心爱着我。
      第三次了,他又醉了,我们又见面。在半梦半醒间,我试着说,永想,我们周末一起过吧。你去我那里,我们一起做饭,像以前一样。
      我以为这是他一直想要的,要我们重归于好。
      太迟了。他叹了一口气。
      你已经不爱我了么?我惊慌的问。
      不,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一个女人。可是,我已经和迟秀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
      那一刻,尤如五雷轰顶。震惊使我无法动弹。一瞬间,愤怒,恨意,疼痛,充斥着我的心房。我几近晕劂的质问他:你已经有其他女人了!那么,你现在躺在我的身边又算什么,玩弄吗?报复吗!
      对不起,今非。她等了我五年。五年来,她看着我不停的更换女朋友,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直到你出现,她终于死心,因为她看出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你,那么的爱你,她说会祝福我。可是后来,我们争吵,我们分手,我的痛苦,我的颓废,她都看在眼里,于是她说她再也不会放弃。我们分手的第一个月,是她在我身边照顾夜夜宿醉的我。所以,我和她在一起了。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与另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这让我感到羞耻,这简直太荒唐了。
      你爱她吗?我平静的问。
      两个人过日子,不一定需要爱情。他回答的这样可笑。
      你爱我吗?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盯着他的双眼,强迫他看着我。
      我仍然爱你。他躲闪着我的眼神: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我突然笑了,两行泪在灯光里闪烁。他愕然的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说:永想,我终于彻底看清了你的自私。去和那个爱了你五年的绝世好女人在一起吧,我会祝福你们的。请你永远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起身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物品,恨不得马上消失在这里。这个使我感到肮脏的房间,它让我看到如此狼狈,可悲的自己。
      我笑着说:这个房间这么整洁干净,一定是她收拾的吧。这么漂亮的被子床单也是她买的吧。你的衣服袜子都是她洗的叠的吧。她把你照顾的很好,至少比我好多了。
      走到门口,我回头望住他:如果我是她,我会为我们对她的背叛感到恶心的。不过,就她等了你五年的忍耐力来讲,她会轻易原谅你的。可是,我却不会原谅我自己,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用力甩上门,悲怆的离去。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与愚蠢,还有永想的欺瞒与自私,几乎想要就此死去。
      原本,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原本,我们已经分手,各自平静。原本,我以为我们就要重头来过,我是真的想要与他重头来过。可如今,我竟然成了偷情的第三者。这简直太荒唐,太可笑了。我狠狠笑着,不能原谅永想,不能放过自己。
      今非。他打来电话。
      有事吗。我冷漠的回应。
      别这样,今非。
      那么,你是想要我做你的情人,这样,你才称心如意吗?
      我爱你。你早该知道我多么想和你在一起。可我要对迟秀负责,她等了我那么多年。
      可你不爱她!我鬼使神差的说,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想要争些什么。
      爱一个人不一定能拥有她,就像,我那么爱你,却还是失去了你。也许,找一个爱自己多一点的人才会比较安稳。
      你凭什么说我爱的就比你少?
      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怨怒。可追究曾经的对错已然没有任何意义。
      好了,我们不要再提以前。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作为一个女人,我同情迟秀,也同情我自己。这真是太可笑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然要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样一个漩涡,要怎么解脱?
      你爱过我吗?今非。
      不爱又怎会这样纠缠不清。
      这样就够了。
      可相爱的人却不能长相厮守。
      ……
      就这样吧,祝你幸福。我们,再也不必相见了。我深深的呼吸,逼自己说出这样绝情而温柔的话语。
      ……
      挂断电话,蒙头大睡。
      我的担心终于应验了,我知道,我怀孕了。
      拿着验孕棒,站在洗手间,一阵晕眩,下一秒已经跌坐在地上。我慌乱的哭出声,眼前一片漆黑。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在白天的黑暗里睡了一天一夜,然后坐车去找永想。
      我在你公司的楼下等你。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要特地跑来?
      我怀孕了。
      唉。我之前也大约猜到了。
      你要这个孩子吗?
      我……
      你要,我们就在一起。不要,我也会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没有你我也可以养大孩子。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今非,我曾经多么想要拥有一个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悲痛与懊悔,这句话,让我所伪装的坚强与冷漠彻底崩溃了。我哽咽着。
      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自己。他艰难的说着: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会安排好的。
      你决定了,和我在一起?
      我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问出的话语,这样的小心翼翼。那个一向高傲的女子,在一个突然的生命面前,竟变得这样脆弱,小心,这样害怕失去。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今非,给我时间。
      我深深的呼吸,心脏紧缩着:你是要我等,不知未来的等?
      ……
      好。我等。
      我再次挫败,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说出了这三个字。我已不敢去怀疑他是否还爱我,更不敢怀疑我们的未来是否还会幸福。我以为,我们至少是相爱的,我以为,我们的爱会让我们轻易的忘记曾经,轻易的幸福。
      我失魂落魄的从医院出来,跌跌撞撞的挨着墙壁走。
      我让自己心平气静,不再计较那个男人是否还真心的爱着我,不再计较我们如何荒唐的拥有了这个孩子。我甘心着准备做一个好母亲,不再夏天里吃辣椒,不再冬天里吃雪糕,不再洗冷水澡,不再半夜起来看书……我这样认真的嘱咐着自己要做一个健康的母亲。
      可医生对我说,你吃了紧急避孕药,这个孩子是绝对不能要了,否则会畸型。
      紧急避孕药?是的,我吃了。可我把三天记做了两天,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畸型?畸型。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要。
      我挨着墙角坐下来,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心痛,痛得快要裂开。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厌恶自己。
      我无法将我的处境告诉任何人,也明白无人可以拯救我,我只能一个人承受。
      我在等一个答案,不想就此结束一切。我折磨着自己,等着那个答案。就算我将一无所有,失去孩子,失去永想,我也要等那个答案。我开始暴饮暴食,不停的吃雪糕,疯狂的吃辣椒,喝酒,用冷水淋浴,彻夜不睡。
      永想告诉我,迟秀她也怀孕了。
      那一刻,我狂笑不止,笑得泪流满面,一片冰凉。这是怎样一个可恶的男人呵,怎样愚蠢的两个女人呵。
      我笑着说:你不必为难,我会去做手术的。医生说我吃了紧急避孕药,反正也不能生。
      今非……
      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吧。
      我挂断电话。决定晚上去医院。
      这只是一个小镇,镇医院却远在几公里之外。我找到离家最近的一家门诊部,这样做完手术之后可以尽快回家休息。
      医院只有两层。门口有一个护士站在柜台前,说是挂号处。我交了二块钱,挂了妇科。她指着一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告诉我妇科在那。
      走廊里有捂着肚子走来走去的女人,面容苍白,表情有隐忍的痛苦,头发紊乱。我僵硬的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脸上化着浓妆,穿着长裙,高跟鞋,身上套着一件很不合身的白大褂。她拿给我一张做B超的单,说确定真的有了再做手术,让我先去收费处交钱。
      从B超室里出来,我把拍的图拿给她看。她说,你要是真想好了,我现在就安排你做手术。
      我面无表情的说:想好了。
      她带我走进隔壁的房间,让我躺上那个看起来凌乱而肮脏不堪的高架床,把腿尽量分开,放在两个架子上。我开始慌张不已,一种前所未的恐惧笼罩了我,全身颤抖,有一股力量要带我冲出这个残忍的房间。
      可是,我不能。
      那个化着浓妆的女人对我说,不要紧张,不会痛的,几分钟就好,放松,放松。
      她给我戴上氧气罩,另一个女人在给我做清洗,那么冰凉、刺痛的药水,使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崩紧。有个声音对我说:放松,放松……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掉入了另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很遥远,要过很久才能分辩清楚。有个容器一直在扩张,我感觉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越来越急促。我全身颤栗着,有东西在我的腹部不停的搅着,像要掏空我。我感觉自己似乎在哭喊,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在腹部揪着,搅着。意识又开始清醒。那个声音说:放松,放松,深呼吸,你这样紧崩着只会更痛苦,要是弄不干净还得再弄一次!
      我挣扎着放松自己,隐忍着剧痛,慢慢松开抓紧的手指,深长的呼吸,任那个尖锐的机器在我的身体里肆意的摧残。
      我深长的呼吸着,试着让自己忘记此时的一切,试着想我还是个孩子,在家里窜上跳下,那样神采奕奕。
      试着想起父亲,他在马路边上沉默的抽着烟,要接离家出走的我回家。
      试着想今昔,他已经长得高大俊朗,长成一个伟岸的男子。
      想我和永想之间那些幸福的日子,他背着我上楼梯,他在寒冷的冬天里帮我洗衣服,温暖我冰冻的双手。我们一起做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那时的我是那么快乐,满足。
      今昔说:永想对你很好,你要珍惜。
      可是今昔,我现在要怎么跟你说,我和永想之间的一切。
      再多的珍惜,都已来不及。
      我不知道自己在痛哭着,不知道自己已汗流浃背。我只知道我在一个很深很深的漆黑的洞里挣扎着,我要出去,我要停止这几近毁灭的剧痛。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忍受这种痛苦。再也不要。
      意识似乎渐渐清醒,剧痛感慢慢减退。
      一切终于停止了,结束了。
      我紧紧抓着氧气罩不肯放手。就让我在那个深深的漆黑的洞里再待一会吧,它让我的痛苦如此亦真亦幻。
      护士搀着虚脱的我躺上一张病床,然后帮我输液,说是消炎的,要输两个小时。我轻轻的抚上腹部,不敢接近下腹,怕抚上去,那里会是空的。过多的紧张,疼痛,哭喊和泪水已使我提不起丝毫力气,就连握紧拳头都不能。
      这一刻的安宁终于让我虚弱的睡去。
      今昔打来电话时,我还在输液,虚弱的声音无法掩饰“我很好”的谎言。于是我骗他说我感冒了,一个人在医院吊针。他说要马上过来照顾我,怎么劝都没有用。从另一个镇上远远的打车赶来。
      晚上的计程车总是飞快的,半个小后今昔已经赶到门诊部了。看到我一个人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张肮脏的窄小的病床上,眼里有着克制的怒火和深沉的担忧。他过来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问:烧已经退了?
      我慌张的说:是,刚退了,都输了两瓶了。我那么害怕他看出我一丝一毫的破绽。我撑着笑容,想要把他支开:你去帮姐买碗粥吧,我今天还没吃呢。
      嗯。我这就去买。
      目送今昔走出病房,眼泪又开始泛滥。这一切的错误,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到这里,就到这里了,彻底结束了。那个叫永想的男人,从今以后,与我再无瓜葛。
      今昔买了皮蛋瘦肉粥,那么诱人的味道,可我却没有一点味口。我说:今昔,带回家再吃吧。
      嗯。
      你怎么了?我笑着问:没事的,就是感冒,睡一觉就好了。不要告诉爸妈,省得他们担心,知道吗?
      嗯。
      他脸色沉重,不再说话,也不看我,只是守在一边,看着吊瓶里越来越少的液体。
      一回到家,我就躺在床上喘粗气,腿有点抖。我慌忙盖上被子,怕被今昔看到。他端来粥让我喝,说一天没吃东西了,赶快吃完。我仍笑着,说好。
      今昔,你就睡沙发上吧,衣柜里有被子,自己拿出来盖。明天记得早点起床去上班,快睡吧。
      我不能让他留下来照顾我,否则迟早会被他看出什么来。我不想让任何人为我担心。
      嗯。
      他照我说的去做了,没有吭声。这一天的变故,绝望,剧痛和疲累,使我很快沉睡过去。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了,看见今昔在厨房里煮粥。
      你不是应该去上班吗,在这里煮什么粥。我很生气,气他还待在这里,气他正看着我现在苍白憔悴的面容,行动不便的双腿,气他不听我的话。
      我请了假。他淡然的说。
      可我的感冒已经好了,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我用尽全部的力气虚弱的对他吼。
      你从来就不会照顾自己。他突然大声地说。你要会照顾自己就不会把自己弄到今天这个样子!
      我敏感的反问他,今天的什么样子,我不就是感冒了吗,我以前也感冒的,只是这次比较严重一些而已……
      够了!他打断我的话,盯着我的眼睛问我。你不是五个月前就已经和永想分手了吗,为什么洗手间里还有他的毛巾,为什么衣柜里还有他的裤子,为什么手机里还有昨天与他通话的记录。
      我惊愕的看着他,躺闪不及,慌乱的眼神泄露我瞬间涌上来的痛苦。
      我们……只是……
      你告诉我,你去医院做手术,是因为他吗?今昔犀利的望着我。
      我颓丧的跌坐在床上。你怎么知道的?
      医院的护士告诉我的,她嘱咐我,刚做完手术,千万别让你碰冷水,别吃辣椒,别……
      你去上班吧,姐没事。
      我总是会在最深重的打击面前异常冷静。这样直截了当的在最亲的人面前裸露自己的伤疤,我痛,今昔更痛。
      是他来找你的?今昔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想问个究竟。
      你不要管了。
      他为什么不管你!今昔吼着。你这样厉害,一个人去那种路边的小门诊部做手术,你就不怕万一出什么事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吗!他竟敢这样对你!今昔打开门冲了出去。
      今昔!
      我慌忙追出去,可他跑得太快了,我根本没有力气追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坐上一辆计程车,一眨眼功夫就已消失在车流里。他会闯祸的,我已无法形容我的忧心如焚。
      当我赶到永想的公司楼下时,门口正围着一群人,劝架声充斥着混乱的场面,两个保安架着今昔。我挤进人群,抱住今昔。
      住手!住手!你疯了吗?今昔。
      他不能这样对你!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纪永想!我曾经以为你是个男人,可你今天竟对我姐做出这样残忍的事,你怎能这样对她!
      不要说了,今昔。我推着他。我们回去,今昔。
      你说话!纪永想!
      对不起,今昔,我并不想这样。那个道歉的男人,嘴角淌着血丝,把头偏向一边,不敢看我们一眼。
      走吧,今昔,姐求你了。我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手脚泛力,就要滑坐到地上去。今昔及时搂住了我。
      姐!
      带姐离开这里,今昔。
      ……
      你要知道,感情的事没有对与错,这一切的苦果都是姐自己咎由自取,不能怪永想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掉几滴泪。唉,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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