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女庭芳》苏又深

11、山火

　　话说珑儿看得红彤彤的西天，摇着品娘的手，指着品娘看，品娘一见着，那可不是火光，正是山寨唯一的出口处，火烧起来了，再看李素花已软到在地，品娘忙喊了人把她抬了进去。
　　只说朱瑛听得虞瘸子说各寨的汉子全死光了，慌张跑了出门，却没听得虞瘸子接下来的话。只说虞瘸子告诉何苗，这次朝廷是要整顿汉泽地，圣上早已深恶汉泽地匪盗猖狂，朝廷率派的官银货物被打劫一空，若不是北地夷族时时挑衅，早就腾出手来治理，这次北地夷族俯首称臣，圣上派北地归来将领前往汉泽地，杀伐当地匪枭。
　　这三十万两黄金不过是个杀人的陷阱，引了群匪出动，正好一网打尽。话说斩草除根，赤脚山各山寨里都被官兵放火烧了，妇孺老少皆被拿住，等候发落。这事做的精细，没有走漏风声，倒弄得赤脚山各寨里手无足策，全被拿住，就连响门寨也不能幸免，那虞瘸子若不是正巧要下山买办，哪里能够逃过一劫。因虎头寨与各寨相隔甚远，且它规模最大，被官兵放在最后来处理，是以过了今晚，恐怕官兵就要上山了。何苗脑子乱乱的，但也明白寨里是呆不下去了，本还想着整个寨子如何如何，如何安置寨里的人，待虞瘸子说山下都安置了官兵，想逃出去都难，何苗也顾不得其他，趁着时间紧急，收拾了细软，连老头也是个孤寡老人，总是要跟随何苗走的，三人没有惊动两个丫头，抱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虎宝摸下山。待朱瑛与李素花赶过来，已是屋空人去。
　　品娘抱着珑儿回了家，一路上有惊惶失措的妇人，求老天保佑的老人，因大人惊恐神色而吓哭的小孩子，无人能知晓今后的日子如何过。珑儿看了母亲倒了两杯菊花茶，母女俩一人一杯，喝了起来，珑儿咕噜喝起来，两手捧着杯子，遮住大半个脸，只剩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因急着喝水，呛了喉咙咳嗽的母亲，品娘咳嗽的厉害，涨红了脸，转过身背对着珑儿拍着胸口。
　　珑儿拿了针线在手帕上绣缠枝花，时不时抬头看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母亲，品娘也不知晓要做什么，才能逃过一劫，只认定如今情况对娘俩来说是一个大劫数，不知那火是谁人所放，要如何处置没了汉子壮丁依靠的虎头寨妇孺。本以为母女俩可以平安地挨过几年，现在看来又要流离失所，只是不知能在哪里安置，更不知是否能遇凶化吉，又想着何苗急急弃虎头寨不顾逃走了，必定是为着虎头寨不能久待，虎头寨的壮丁全没了性命，莫不是有人要趁人之危来打劫。品娘脑子里乱乱的，又叹众人贪心不足，丢了性命，连累家小，赶着把家里的衣袄布裙用包裹团了，粮米盐用罐子装了，团了另一个包裹。又去厨里烙了几个大饼子，用荷叶包了塞进包袱里，坐下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渡过此劫，便是舍了信女的性命也在所不辞。”念了十遍，朝南拜了拜。
　　珑儿眨着眼睛看着念叨的母亲，样子疑惑极了，神色很是担忧，转过头歪着脑袋看窗外，窗外的李寡妇等人，披着一身的包袱，跑进跑出的，奔出一脸的汗，她妹子三狗娘把三狗子交到她手里，泣道：“娃他爹也没了，这孩子原该就是你的，我是顾不着他了，以后就交给你了。”三狗子哭的震天响，李寡妇不耐烦哄他，身上的包袱又多又重，抱着他快撑不住，又交给他娘道：“这种光景，你都顾不住他，我这个姨母哪里顾得上，还是把眼前顾上就得了。”三狗娘接过了三狗子也顾不得擦脸上的泪，气道：“当日里拉着我俩口子，要把三狗子要去，现在却说这话，以后可别再赶着让他喊你娘，逢着灾，就懒怠他，可是个狠心人呐，你算哪门子娘的，亏得没交给你，还不知道怎么苛刻！”
　　李寡妇哪里肯示弱：“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光景，我的性命还不知交在谁手里，你是他亲娘，你不管他，你待要谁管？我狠心？我是少了他吃还是少了他喝，好吃好喝都紧着他，你去问一问，我哪里苛刻过他，我也不与你多理论，还是逃命要紧。”两姊妹吵得厉害，旁的人看不过道：“你也别逃了，哪里逃得出去，刚我听说寨头的李大叔领着媳妇孙子避开那火烧着的西口往北羊路下山，硬是被守在那里的官兵吓得跑回来了，哪里逃得出去啰！”众人都被吓着了，问道：“你可是听清了，真是官兵？”
　　那人道：“怎么不是真的，我还说谎话不曾？那官兵的官服官帽谁会看错的，西口守山的德小子回来也说看见一队身穿盔甲的将士骑马，后头跟着长长的队伍，围住了山口，那起火不也是他们放的。”众人唬得不行。李寡妇把身上的包袱都扔在地，拍着大腿道：“这可不让人活命了，落到官兵手里能落到什么好处，这黄金我们也不要了，去求求他们开开恩，放了我们的性命。”一人道：“这会子说这话，可不是晚了，山口都堵了，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朝廷官兵向来是不大理会各山寨的，只怕这次抢劫黄金惹怒了朝廷，朝廷才派人要严惩各寨。”另一老人道：“这次的事透着蹊跷，如果是因各寨劫黄金惹得祸，朝廷行动哪有这么快的，且一点风声不透，更别说各寨的英雄壮汉全无性命回来，朝廷官兵可从没有这等厉害的。”
　　众人本就是如受惊的鸟儿，怕的不行，越听越怕的，品娘抱着珑儿，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着这次必是朝廷的手笔，若是朝廷来处置，这些妇孺应也不会全杀了，单看怎么发落安排，品娘心里细细思量，反倒没了害怕，只求母女俩个不要分开，不管受到什么处罚，只要能抚养珑儿安稳长大。
　　寨里的众人可没有如此乐观，想着那官兵必是会上山大开杀戒，自己性命必是没了。有人想着在这里坐等也是个死，倒不如豁出命来，从北羊路下山，那里虽有官兵把手，人手必定比西口少一些，闯过去总有存算，于是把寨里剩有的十来个青年老汉集结在一块，拿了利器往北羊路走，后头跟着一群抱了孩子的妇孺老少，品娘见众人远去，也不跟着，只和珑儿呆着，珑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一队人从跟前过，脸肃起来，转过眼看着旁边呆着不动的走不动路的老人，还有那因没汉子又没有生养的年轻妇人，李素花摸了摸珑儿的脸蛋道：“品姐姐且抱着珑儿跟上去吧，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何不跟上去好歹闯出活路。我就孤身一人，跟着我汉子去了也没有遗憾的。”
　　品娘道：“我又能哪里去，好不容易呆着这里才觉顺畅，可不想移了地。”旁边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的李寡妇，看到自家妹子带了三个娃跟上去了，急道：“妹子莫要糊涂，你是真不去了？”没等品娘回应，正见朱瑛卷了包袱跟在队伍最后头，赶紧跑上去跟了，跑得太急摔了一跟头。站在原地的人见了，笑得不行，李素花大笑不止：“这个老东西！”。
　　珑儿拉了母亲的手，眼看着远去的队伍，摇了摇，品娘挨着她的脸道：“莫怕，跟着娘好好呆着。”想着一早肚里没吃东西，“回家娘给你做吃的去，饿了没？”话完，珑儿的肚皮敲起了鼓，珑儿急忙双手按住，品娘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