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十
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价值。——木心。
吃饭时一哥儿们和储悦一见之下,两人面上都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措。要不是我对穆辉太熟悉要不是我太专注储悦的颜色,大概不会发现。饭后说去唱歌,储悦说累了我也意兴阑珊便作罢了。
平时一个人独自赶路,谁会特别留意身边的景色?无不是雾蒙蒙灰漆漆又或者太过熟悉同一条路同一辆车,看无可看。今晚和储悦走在路上,可能因我俩各自胸怀心事,所以讲话不多。这样反而有了意外的观感,月亮它的确撩人,尤其是冬季夜色。挂在看不见星星的墨色空中,显出恢弘的孤寂。然而又不悲切,因那黄色的光晕。人何以喜金?古有取金羊毛的神话故事,想做英雄先得杀死管金羊毛的巨龙。因其寓意稀有,珍贵。金黄色,便是高贵之色,一如今晚清朗的月光。多矜贵都有寂寞之时,何况我等凡人?我瞭望如常忽略不见的月亮,心中不安略为缓解。
我想问储悦是不是认识穆辉,但是话到嘴边又随着呼吸回至心底。值得说清的话究竟多还是少?那要取决于我们对谈话人的在乎程度。无关痛痒大可不必刨根问底,可是对于在乎的人也要有个轻重缓急,她想说自有时候,不想说我硬问,反而不欢而散。
她说明天要去陪姐姐看小外甥女,没有时间见面了。我说好啊,但是要好好吃饭。她说你也是。吃饭,在恋人之间的位置举足轻重。有情饮水饱的事儿,估计只有电影里才有。我感到她想握我的手,有一丝风。我抓紧她的手,她看着我笑。
没有认识你之前,我觉得即使自己人高马大,过起冬来也有种寡不抵寒的感觉。认识你之后,我忽然不觉得冷了,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情至此,话脱口而出。
你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说的人。人都说会说话的男人靠不住。她嗔怪。
也不见得。唉,下次你问问那些人,我还真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平时在公司除非必要,开会什么的,一天说不了五十句话。
哈哈哈……她笑。五十句还不多?
嘿嘿,其实是十句。我逗你呢。
那么我的魅力的确大,能让半个哑巴变成说相声的。她反过来笑我。
哎呦,您老怎么笑话人那,我装腔作势地说。
再重的剧都有谢幕之时,不管你是不是意犹未尽。再长的路都有到家之时,不管你想不想回。到储悦家门,她说再见,嘱我快快回家。我心想因为你在身边我才走三步退一步,自己个儿走,飞一样就滚回去了啊。
刚到家,储悦的微信也到了。今晚有点儿累,不看片子了哦。
我们后来每天晚上不管见不见,都同时看个片子,在微信上交流感受。我有一次逗她,这样多累,不如一起我家看得了。她捶了我几拳,骂我臭流氓。哎呀,我真窦娥冤啊,一起看个片儿怎么了吗!这孩子想哪儿去了!
十一:
爱,原来是一场自我修炼。——木心。
我记得我们最近看的一个片子叫爱,法语amour.讲的是两个老人的垂暮生活。生命何其脆弱,到了一个时候,□□如即尽的烛,轻而飘,风一吹便熄灭。老头儿迟缓而细腻地照料老伴儿,最后面对病魔侵蚀实无它法,选择自己结束生命。老头儿的绝望令人心酸。然他们一生至诚相爱温柔相待。
储悦说,儿女没有批判父母选择怎样生活的权利。我说嗯。她接着又说,我期待的,就是这样的爱情。无所谓轰轰烈烈。年轻时谁不能貌美谁不能俊朗。一世彼此扶持到老到死才是圆梦。她言及我心所想以致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我说了你想说的话。我说还因为我想起我的爷爷奶奶。
她说哦?给我说说?
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啊……今晚我打开电脑发现一时之间找不到想看的片子却想起她说的话。手机那边的她在做什么?
我还是没忍住给穆辉打了个电话。他说,哦,我看她有些眼熟,她是不是也觉得我眼熟啊?我说我没问。他说,傻啊你,想问问问呗。我说那算了,我以为是你前女友呢。他在那边儿笑起来,我靠,我哪个女人没带你见过?我也笑了。
我们常错估爱情,以为心动就够了。其实心动不过是通往爱的炼金石。细水长流才是爱的必经路,这条爱河里有信任有疼爱有关心有体谅,一颗颗雨花石不会不偏不倚在水里等着你的捡拾,它时而藏在水草中时而藏在水更深的地方。
我觉得抱歉因为心中漂浮的水草,便拿起手机打下几个字,今晚不看片子了,想不想听我讲故事呢?她马上回复好啊,洗耳恭听。
爷爷叫夏泽坚,意为心达则行坚后生命顺泽。他父亲是位多次赶考未中的穷秀才,气馁无比,令泽坚绝不能从文,有一技傍身方可,故命其学修鞋。而你我皆懂世事,往往不愿成什么,什么就来了。泽坚喜文,白日劳作之后夜间读书。泽坚母早逝,只有父子相依为命。若不是父亲后因郁成疾不治,泽坚恐怕不会背井离乡。
他留下租屋但变卖了能换钱的物什,所得钱财为父亲料理了体面浓情的后事之后,一把锁挂上,带着随身衣物及一点余钱,上省城谋事,求发展,时年十九。
船在江中徐徐而驰,他想起姑姑抱着他哭,舍不得他走。然而留下也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此时眼看着家乡慢慢地慢慢地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丝鸟巢大小的形状。他才有种悲从中来的情绪。前方渺渺茫茫,有家的人毕竟还稍有安慰,可回头寻。如今,他切断后路,遭遇的未知既令人向往又令人凄惶。
下船时是清晨五点多,埠头已人来人往,接船的送船的卖烧饼的拉车的,熙熙攘攘,置身其中感到一种热火,连那冉冉升起的太阳,似乎都比家乡快一步,红一些。他随着人流走,刚好遇见一家大户正送往迎来着叫让道。他想看看有钱人家的气派,就挤挤挨挨前了几步。眼见着有位穿着火红软绸连身裙的女子,双目如晖,黑发如丝,话音如莺——那女子想必是这户大家中的闺秀,正唱着什么歌谣哄着啼哭的孩童。他看得呆了,没见过这样雅致的女子。这时女子笑着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在人群中相遇了。那正是,于千万人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好,遇见了。他见着人发现他,赶紧掉转头去急步走了,可是那束柔和而温暖的目光,却就此存在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