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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七

      永泽的衣服还是清晨的那套月白色的衫子,只是已经污脏得看不出本色来了,黑红色的血迹一块一块地锈在前襟和下摆上,刺得他眼痛。

      永泽的样子很虚弱,眼睛半睁着,仿佛看不清楚似的,过不了多久又缓缓地合上了。

      子善小心地把永泽抱到床上,轻轻地想要揭开他的衣服,却发现在好些地方,那衫子已经和伤口结在了一起。那伤口像是被鞭打而留下的痕迹,又像是火钎子落下的印子。

      他想要替永泽清洗身体,所以狠了狠心,伸手想去撕开那衣服。只是动手的同时,不管多么的仔细,怎么小心的放轻了动作,却仿佛还是能够听到那血肉剥离的声音一 般。

      随着那细小的声音一起到来的是无法控制的眼泪。他仿佛触了电一般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而双眼,很快就被泪水模糊了。他不得已地转了过去,背对着永泽,在暗中用力地攥紧了双拳。微微有些长的指甲狠狠地镶进了掌心里去,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样倒能令他好受些。

      “其实,并不是很疼。”永泽忽然出声,好象是在对子善说,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后来已经没感觉了……”

      子善听到这样的话,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他几乎就要站起来大声地骂上这个人几句,仿佛只有这么做心里才不会那么难受,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永泽,心里好象有惊涛骇浪在汹涌澎湃着一般,他问他:“……从一开始,……你就是有目的。”

      永泽轻轻的笑了笑,并不否认:“是有那个想法……”那声音柔柔的,细若游丝。

      “你不否认?”他激动起来,大声地骂道:“你真是……卑鄙……”

      后面的那两个字倒是说出来了,只是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到。

      永泽只是微微的笑着,什么也没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你有没有……当我是朋友?”他问永泽。

      满心的怀疑、痛苦还有脆弱,都随着那句话一起满溢了出来。

      永泽已经合上了眼睛,他很费力地喘了口气,然后轻轻地说道,“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知己。”

      子善的身体抖得厉害,仿佛被这句话深深地震到了一样。他低下了眼睛,抿抿嘴唇,伸手把那张从占士那边带回来的纸放在永泽的面前,他说:“那好,永泽,你在这份声明上签个字!”

      永泽轻轻地咳了起来,他说:“要签我早就签了,何必等到今天。”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平静的笑容,看不出来有什么心情的波动。

      “你会被他们整死的!你到底想要怎样?!”子善愤怒却又悲伤地喊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这样有什么了不起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永泽低下了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给我全部的财产,你拿去交给你的什么青鸟,丁香!”他气愤,却又苦苦的哀求着,“签个字吧!”

      永泽苦笑地问他:“子善,我是要犯,是半死之人,你何苦?”

      “你会被他们弄死的!”他揪心地看着永泽,“你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永泽缓缓地抬起了头,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说道:“子善,我就是被出卖的……你要我再去出卖别人?”

      “……可是,你只要签字就可以了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很难堪地解释着。

      “……你太单纯了,子善……”永泽还在微笑,可是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感情。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永泽轻轻地叹着气,对他说道:“子善,其实你根本不必这么帮我。”

      “为什么这么说!”他吃惊地看着永泽。

      “吴子善,你看清了,我不是你大哥。”梅永泽苦笑着提醒那个一直在拼命劝说他的人。

      可是,那个人却突然发怒了,低低地咆哮着:“我当然知道!” 他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些话。

      “你一定觉得我利用了子如……后来又利用了你,是吧?”永泽静静地看着他:“我和你大哥很像……”

      “不,不是,永泽,你错了,”子善开始摇头,冷笑着说道:“我从来不当他是我的大哥……”

      吴子从的死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那两年,他常常在子从的茶里下药,每次的剂量都很小,所以子从从来都没有察觉到。

      而受凉,也只不过是发作的一个引子而已。

      这件事只有占士知道,连药,也是占士帮他弄来的。

      他会那么做,只因为他恨吴子从。

      那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人,总是在深夜走到他的床前。

      多少个夜里,那个人就如同野兽一般的蹂躏着他,撕裂着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喘息声。

      在那些无法清醒的噩梦里,他永远被绑住了手脚,永远被堵住了嘴,永远挣扎不得、摆脱不了。

      冰凉的夜色,狂躁的□□,还有赤红的鲜血,沉寂的黑夜中,那就是他的世界。那些纷乱而且肮脏的回忆在无数个黑色的夜晚里拼命的纠缠着他,没有出口的梦境里永远充满了罪恶的味道,紧紧地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然后,就那样,窒息而死……

      除了占士,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痕。

      而占士,也不知道那些伤痕的真正来由。

      所以,他要那个人死……

      子善的目光直直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冷冰冰的传了过来:“只有他死了,我才可以活的好一点。”

      永泽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虚弱的身体向他倾了过去,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握住了子善那双冰冷的手,楞楞地看着子善。

      子善先是一怔,然后也握住了永泽,好象握住了那双瘦弱的手,就握住了那黑夜里唯一的一丝温暖……

      他低声地哀求着:“永泽,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跟他们对着干了。占士说,你只要在申报或者大公报上发表一份声明,说明要脱离共产党即可。永泽,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知道……”永泽温柔的笑着,“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那签字吧?不然你真的会送命的……”

      逃肯定是逃不了了。他太了解占士了,公馆外面一定还有七八个暗探在守着。当时的占士说是那么说,也只是给他留了点余地,不要他面子上太难看而已。

      永泽没有回答他,却低声地问他道:“子善,过两天帮我把那幅墨梅图送到方浜路的阜康钱庄去可以么?”

      他急于说服永泽,所以匆匆地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永泽笑了,很诚恳地说:“谢谢。”

      他一怔,一时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他的喉咙却又好象被什么哽住了,那句话怎么也问不出来。

      永泽仿佛松了口气,微笑着对他说道:“子善,我想喝点莲子羹……”

      “好,我去叫吴妈弄给你喝。”他有些慌,立刻就站了起来,想要下楼去。

      “子善?……”永泽忽然叫住了他,他的心突地猛跳了起来。

      “怎么?……”他回头,等着永泽的话。

      “……没什么,”永泽淡淡的笑着,看着他说道:“少放些糖……”

      他脸上忽然一热,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他匆匆地走下了楼梯,红着一张脸细细地向吴妈交代完,先坐在客厅里用冷水浸了脸,直到他确定自己的表情正常了些之后,这才向楼上走去。

      他走到卧室门外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随之传来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的心,突地一沉,他发疯般地冲了进去,却看到永泽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枪,斜斜的倒在地板上。

      “永泽!!”他痛苦地扑了上前去,拼命地搂住了永泽的身体。永泽击中的是胸口,鲜血好象涌泉一样,止也止不住。

      永泽艰难地笑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这里有枪,还好你没有换地方……”

      “为什么?!!”他疯狂地嘶吼着:“为什么要这样?!扔下我一个人?!”

      “谢谢你……”永泽的声音渐渐变小,渐渐地听不到。

      他楞楞地搂着永泽瘦弱的身体,那血,染红了他的胸口,也染红了他的手。

      他把脸轻轻地贴在永泽冰冷的脸上,温着永泽有些冰的脸,低低地唤着永泽的名字,一声一声的。

      只是那个人,永远都不能回应他,永远都无法睁开眼,永远永远就这样沉睡过去了……

      眼泪,原来竟是热的。温热的泪水,仿佛没有穷尽一般地流淌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永泽污脏的衫子上,却怎么也化不开那许多黑红色的血迹。

      因为听到枪响所以破门而入的暗探们已经闯进了吴公馆,他们不顾下人的阻拦,冲进了子善的卧室。

      那些人想要从他的怀中拉走梅永泽的身体,他冷冷的看着他们,声音出奇的平静:“他已经死了,你们已经来迟了!”

      那天,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痴痴地抱着永泽渐渐冷掉的身体在卧室的地板上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占士亲自开车过来找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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