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全)》阿塔[danheta]

1、第 1 章

　　Subject: 《夹竹桃》（全）

　　夹竹桃
　　作者：阿塔

　　[上]

　　终于来到这里了。

　　这里和我生长的地方太不一样了。这里的风是温暖湿润的，这里的阳光是温柔和煦的，这里的人都是笑着的。我对金火说我很喜欢这里，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表示他也很喜欢这里。

　　他的手温暖而且粗糙，我不禁有些心酸。我心里明白，直到现在，他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羊皮地图上画的就是这里，我看了金火一眼，也对他露出了笑脸。这里，就是这里了，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那扇漆黑的乌木门前有七株桃树。在我们的沙漠里没有这种树，不过我在来这里的路上见过不少。

　　我们敲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眼前的门紧紧的合着，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居在这里一样。我和金火不禁相互对视，应该没有错的，沙漠里的妖精之王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个地方。

　　金火想了想之后对我说，“那我们晚上再来吧。”

　　可是就在我们刚要转身的时候，那门慢慢地被打开了。

　　我回头，看到了我这一生最不敢相信的一幕。

　　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一个无比美丽的女人，一个长得和冻沙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头发又黑又长，一直拖到她洁白光滑的脚踝边。她不像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是的，你没有看到，她居然光着脚，就像冻沙。

　　她有弯弯的眉毛，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好像两弯明亮的美月，她黑色的眼瞳就好像我们沙漠的黑葡萄，亮晶晶的，含着水。她的嘴唇就好像深海中的红珊瑚珠。

　　她那有如乌云一般的黑发上缠着明亮的银线，银线上坠着圆润的黑珍珠。她的裙子是墨绿色的，每一条层轻薄的好像蝉翼一样。她的裙子上挂满了银光闪闪的小铃，走起路来那些银铃轻轻摇动，声音美的会让人以为身在天堂。

　　她的四周漂浮着醉人的香气，我在沙漠的时候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迷人的香气。就算是那些贩了一辈子香料的商人也不会闻过比着更甜美的香气。

　　那个女人说她叫夹竹桃的时候咯咯地笑了起来，她长长的涂着红色丹蔻的指甲在金火的脸上划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可是当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温柔的就好像轻风拂过水面。

　　我看着她，看着她匪夷所思的动作，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和冻沙实在是太象了，太象了。

　　她向我招手，“进来吧，孩子。我知道你们在找我。”她看起来那么年轻，其实她已经有几百岁了。这是沙漠里的妖精告诉我们的，不会有错。因为她是一个花精。

　　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屋子，房顶上绘着美丽的花草，柱子上盘着奇怪的动物。整个屋子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那么安静，连庭院里的鸟叫都听得到。

　　她站在那里，清风从庭院里吹进来，吹起了她轻薄的衣裙。她看着金火露出妩媚的笑容，她说，“我可以达成你的心愿，但是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金火急切地说，“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肯付，只要我付得出。”

　　她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说，“今天天色已晚，你们明天再来吧。”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刚让我们进来就要赶我们走？

　　那个女人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旁，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对我说，“三更。孩子，三更。”

　　我吃惊地看着她的脸，我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心里却充满了莫名的惧意。我很害怕，就算是我独自在沙漠里遇到沙 暴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恐惧过。她给我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和金火离开了这个地方，可心里的寒意渐渐蔓延到我的身上，我开始发抖，虽然现在已是春天。

　　我恳求金火，“我们回去吧。我求你了，我们会被这个女人毁掉的。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扶起我来，坚定的对我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救冻沙，所以他不会放弃。他说只要冻沙复活，我们就马上离开。

　　我失望地闭上了嘴巴。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才希望你离开的。我知道就算是夹竹桃要你死你也会答应的。可是我不想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女人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浑身发冷。那个女人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人心一样，她令我害怕，令我发抖。更让人奇怪的是，她长得太像冻沙了，像得惊人。

　　二更的时候，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听到这个城镇的巷子里传出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又好像是在很深的地方，她喊到：孩子，来吧。孩子，来啊！

　　金火就睡在我旁边的房间里。这么晚，就算我出去他也不会知道我是去干什么的。我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 个客栈。

　　这里很暖和，不像我们沙漠夜里那么冷。我站在那漆黑的大门前，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敲门。

　　奇怪的是，和白天一模一样，那门吱哑哑的就被打开了。

　　那个女人好像幽灵一样站在我的面前，让我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她还是那么优雅的向我招招手，她说：“孩子，进来吧。”

　　她坐在红木的雕漆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你们来，是想要救一个人是吗？”

　　我低下头，低声的回答她，“是的。”

　　“那个人是你的姐姐冻沙对吧。流石。”

　　我吃惊地看着她，随后我想到她是花精，不是普通人，我咽咽吐沫，回答她，“是的。”

　　“你想要从我这里带走一条人命，”她说，“相应的，我也要从你那里带走一条人命。”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你拿去吧。”

　　她哈哈大笑，栖息在庭院里的夜鸟纷纷地被她古怪的笑声惊起，拍着翅膀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不觉得累吗？流石，你的心愿虽然不多，可真的很令人心烦。”

　　我心里害怕，我的手偷偷地滑到了怀里，我捏着短刀的刀柄，抬起眼来紧张的看着她。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锐利，好像可以割断我心爱的短刀，我甚至不敢直视她。

　　“我以前从来没有向你祈愿。再说我现在只希望我的姐姐能够活过来。”

　　“好吧，可是光有你的命还不够，”她笑了，“不，远远不够。我还要鲜血，活人的鲜血。你要用鲜血来浇灌我庭院里的花，直到她们全部开放。”

　　“你是说那些桃花吗？”那些美丽的，粉红色的桃花，就像我曾经在这个小镇看到过的？

　　“是的。如果你同意的话。”她把那张薄薄的纸放在我的面前。她的笑容让我害怕起来，可是我好像是被一种莫名的东西驱使着，在她的契约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她小心的叠起那张纸，我问她，“你应该是桃花精吧？因为你的庭院里栽满了桃树。”

　　她哈哈大笑，笑得喘不上气来，那笑声穿透了我的耳膜，刺中了我的心脏。

　　我按着胸口，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颤抖。她的一切都让我害怕，她长得和我姐姐冻沙一模一样，可是她根本不是冻沙，根本不是。

　　我后退了几步，想要逃出这个地方。

　　她的手轻轻一抬，乌木做的门就吱哑哑的打开了。她轻轻的笑了起来，她说，“走吧，你走吧。等你无处可去的时候，孩子，那就是你回家的时候。孩子，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永远在这里等你。我可爱的孩子。”

　　我的手在发抖，我的身体也在发抖，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客栈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叫我孩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看我和看金火的眼神也不一样。我站在金火的房门前，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刚才的事。我看到窗外的桃花开的正艳，可是我忽然想起，为什么那个女人庭院里的桃花都没有开放？

　　我没有告诉金火我本来想要告诉他的事情，我和他又去了那个女人那里。

　　金火请她把冻沙带回到他的身边，她提出交换要求要我留在她的身边。

　　金火同意了她的要求，他脸上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听到夹竹桃答应他要把冻沙带回他身边时他的狂喜，听到夹竹桃要我留下来做交换的要求时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的果决，这一切的一切都象钢刀一样扎在我的胸口上。

　　夹竹桃要他七天以后再来，他就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死死的盯着他的影子，心里涌上来一股恨，我甚至冲动的想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可是我还是留了下来。

　　我咬着嘴唇，问她我到底要怎么做？

　　她看着我笑，用冰凉的手指抚摸我的嘴唇，“看，都流血了，啧啧！可怜的孩子。”

　　我愤怒的打开她的手，我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她哈哈大笑，那笑声让我毛骨悚然。

　　我说，“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她指着庭院里的桃树，“你每天要从后院拎七十七桶水，每桶水里滴七滴你右手中指的血，每拎一桶水，你要绕着庭院转七圈，每一株桃树浇七瓢水。这样，七天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冻沙，没有了流石。”

　　我说，我知道了。

　　[中]

　　第一天早上醒来，阳光明媚，天气出奇的好。

　　我打来清晨的第一桶水。我用金火送给我的短刀割开了我的中指，一滴一滴仔细的数着，因为她说少一滴或者多一滴都会失败。

　　我看着随着木桶滑到井底的井绳，想起了金火。

　　我们是生活在沙漠深处的人，水比金子还要珍贵。自从我十四岁的成人仪式后，我就可以和金火一起去冻泉边打水。

　　冻泉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冻泉附近冰冷异常，没有人能在那里呆一个钟头。可是它的泉水冷冽甘美，有美酒的香 气。族人说那里是神的禁地，我们能在那里打水已经是神灵的恩惠，所以我们不能居住在那泉水的附近。我们在沙漠生活就不能离开水，族里每天都会派年轻人骑着骆驼背着水囊到冻泉打水。

　　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和他一起去打水的情景，那时他总是对着我笑。就因为他的笑脸，我打翻了水囊，结果他就笑得更厉害了。金火对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因为我是冻沙的弟弟。

　　我的姐姐冻沙有沙漠之花的称号，她的美能让沙漠里任何一个男人失去声音，失去心跳。沙漠里的旅人甚至愿意用他们金子一样珍贵的水来换取她的笑容。她总是沉默地跟在金火的身后，好像一个影子，永不离开。

　　冻沙居住的地方是沙漠里最美丽的地方，她的帐篷旁边的沙是五彩沙。那些彩色的沙是金火从沙漠的四周一小袋一小袋用白骆驼带过来的。

　　你见过五彩沙吗？好像梦幻一样的存在，就好像我的姐姐。我爱她，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可是我更恨她，因为她是金火的情人，她夺走了金火的心。金火把她当作公主一样的对待，可是她从来不曾露出一个笑容。

　　族里的年轻女人都说，冻沙用魔咒拴住了金火的心，像一个妖精一样在夜里吸取金火的力量和生命。

　　我本来应该替她辩解，可是我没有，我总是沉默的低着头地从她们的身边经过。

　　第二天，我依旧起得很早。可是镇上自从昨天夜里就阴雨蒙蒙，桃叶上的水珠滑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

　　地面上的雨水和滴了血的井水混合在一起，蜿蜿蜒蜒的在桃树下流着。淡红色的井水好像溪流一样浇灌着那些含苞的桃花。

　　我想起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也是下着雨。沙漠里极少有雨，所有的人都拿出器皿来接宝贵的雨水，只有冻沙，她居然光着脚在雨中跳舞。她大声的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跳着我看不懂的舞蹈，她在雨中翩翩起舞，像一个真正的精灵。她说那是祝福之舞，她说在我们的故乡人们就这么庆祝少年的十六岁生日。

　　雨水顺着我的脸流了下去，本来冰凉的脸上忽然感到热了起来。我猛然惊醒，却看到夹竹桃站在回廊上，看着我，那眼神好像一个人。

　　我把木桶向她砸去，然后拼命地捂着自己的眼睛，我冲着她喊道：“不要看我！”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

　　她那天心情出奇的好，因为我得到了长老的嘉许，金火还送我一颗族里珍贵的月光石。我像个小孩一样在她的面前炫耀，我甚至忘情地亲吻着美丽的月光石，那时她也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其实她总是那样看着我，我还记得她临死的时候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那么看我？！

　　第三天的时候，我起得更早。令人惊奇的是，本来是苍白单薄的花瓣，或许是因为有鲜血的滋润，居然透出一丝丝的粉红来，那么娇艳，那么令人心动。让我想起我成人仪式上冻沙的笑容。沙漠里十四岁就算成人，和冻沙所说的故乡的风俗不一样。

　　那天我十四岁了，族人都围在我的身旁，为我举办成人仪式。那个时候，金火把他最心爱的短刀送给了我。

　　从那天起我就有名字了，我的名字叫流石，那是金火给我起的名字。在那之前我没有名字，每个人都用“喂”来叫我。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是金火把我们姐弟两个从沙漠的边缘拣回来的。

　　金火告诉我，他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的姐姐。我听着他对我表白他对姐姐的爱意，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咬。我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也不想告诉他。

　　第四天，有七只五色鸟落在了最大的桃树上，不停的唱着清脆悦耳的歌。我一边给桃树浇水，一边听那婉转动人的美妙歌声。

　　冻沙有着沙漠里最美的声音，她的歌声让人难忘。可是她从来不肯开口，只有我才能让她歌唱，因为我是她心爱的弟弟。

　　金火常常帮我做这做那，然后要我去求冻沙唱首歌。

　　我曾经想，如果我要金火吻我他会不会照做？可是我始终只是想想而已。我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唱歌、微笑。我做着我应该做的，不去奢求我得不到的。可是我的心里有野草在蔓延，把我的心占据的满满的。

　　第五天的时候，我坐在桃树旁边，等着天亮。

　　夜里的星光那么的微弱，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走出沙漠，也是在这样的星光下。

　　那次是为了给金火买药。金火因为冻沙受了伤，可是沙漠里没有合适的药。他的朋友们去黑山那里为新年祈祷，祈祷要连续进行七天。金火等不到他们回来了。那个时候他病的很厉害了，昏迷在床上，意识不清一直叫着冻沙的名字，他谁也不认识了，除了我的姐姐冻沙。冻沙的手被他紧紧的握着，一点也不放松。

　　其他的人不会为了他冒险夜里出沙漠的，长老已经准备开始祈祷了，女人们开始准备丧服。所以我去了，我是偷偷地骑着我的加卡去的，因为那里是很危险的地方。夜里的沙漠很危险，还有沙漠外面的人。那里的人看不起沙漠里的人，只会欺负我们。

　　我以前都不知道沙漠外面的人那么的坏，他们抢了我的钱还要杀我。我拿着金火送我的短刀，捅伤了他们，抢了药回来了。他们夜里不敢进沙漠，所以没有追进来，可是我的胳膊和右腿都被割伤了，我的鲜血从沙漠外面一路滴回到金火的帐篷前，我可怜的白骆驼加卡身上的毛都被染红了。

　　那是我第一次有害怕的感觉，心脏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我趴在加卡的身上，看着远处天边的星星，流下了我的第一颗泪。

　　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傻，就算我救了金火又怎么样？他永远不会喜欢一个男人，一个胸前平平，一个和他一样能打架的男人。

　　我不是受不了他和冻沙在一起吗？就让他这样死掉好了，我会天天把他的骨灰带在身上，我会天天对他笑，我会唱他爱听的歌给他听，吹他喜欢的曲子给他。我抓着加卡的脖子，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可是我还是回到了金火的帐篷前，我看他渐渐苏醒，看他就算是苏醒了也不松开冻沙的手。

　　第六天，夹竹桃给我送来不一样的点心。我看着她手里竹叶编的点心盒子，还有盒子里面小巧可爱的点心，我狠狠的瞪着她，我问她，“你到底是谁？”

　　她哈哈大笑，“孩子，我是花精，夹竹桃的花精。”

　　我看着那点心，冻沙曾经给我做过这样的点心，唯一不同的就是夹竹桃的有桃花瓣做的馅，冻沙的没有。因为我们那里没有桃花。

　　我十五岁的时候，金火和其他的族人曾经带着我和我的姐姐到沙漠边缘的城市里。

　　在一个角落里，冻沙对我说，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地方。我能纺线绣花，你能打铁锻造，我们离开沙漠到远方去生活吧。她说，这里的风是流动的火，这里的太阳毒辣而且灼人，白天的时候，靠近地面的空气都是烫手的，夜晚的时候，那风彻骨一般的冷。这里的水永远不够，这里的食物永远只有那么几样。

　　我看着她的眼睛当场对她发了誓，我说，沙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是沙漠的孩子。我的族人都生活在沙漠里，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将生活在那里。

　　她看着我，不再继续劝说。

　　可是我却开始害怕起来，要是哪一天她离开了沙漠，金火会怎么样？

　　其实我很清楚，可是我却不敢想，我害怕我所能想到的情景，我害怕那些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要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我十七岁的生日那天，她逃了。她穿的是她自己纺的自己缝制的衣服，她留下了所有的东西，只骑走了一头老骆驼。

　　那天起了雾，金火到冻泉去打水了，冻沙说她身体不好，要我留下来陪她。我不情愿的留下了。

　　可是她用□□使我无法自由活动。她说，她想要回到家乡去看一看，她问我，到底要不要和她一起走。我狠狠的瞪着 她，我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沙漠，永远！就算我死了，我的身体也会化为沙漠的一部分。”

　　她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她说，“如果金火也和我一起走呢，流石，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瞪着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她，我说，“你滚，你给我滚！你这个贱人！”

　　她强忍着眼泪，割下了我的一缕头发，她说，“流石，以后小心的照顾自己。”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帐篷。

　　第七天，我躺在桃树下面，昨天傍晚起了雾，我看不到庭院里的桃花，心情开始变的焦虑。

　　她毕竟是我的姐姐，她给我下的药很轻，我很容易就恢复过来。

　　我骑上了我的加卡，凭着感觉向远方追去。

　　我……

　　是的，我根本没有看到她。

　　又过了一天，金火在冻泉边上发现了冻沙的尸体，她的身体比冻泉的水还要冰冷。

　　第一次，他的情绪在我的面前不受控制。他嘶吼着，朝着天，朝着地，朝着沙漠里的神灵，也朝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比最珍贵的珍珠还要美丽千万倍。

　　沙漠里有永生不灭的妖精，他骑了三天三夜，直奔沙漠的深处。他要去乞求妖精之王，请求他赐予冻沙新的生命。

　　沙漠的妖精说他们做不到，但是在东方有一个花的妖精可以做到。他们说，那个花精叫夹竹桃，她比桃花还要美艳，她比竹子还要挺秀。

　　金火和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夹竹桃，我们只见过桃花，而且还是在离沙漠很远的地方。

　　我和金火骑着沙漠里最强壮的白骆驼，带着三个月的干粮，离开的我们的家。我们走了足足一年，历尽千辛万苦才从沙漠的深处来到这里。

　　我们穿越了冰湖，穿越了雪山，穿过了寂寞的古城，穿过了热闹的集市，一直来到了这个名叫桃花的小镇。

　　金火他长途跋涉，吃尽了苦头，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我的姐姐冻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冻沙。

　　我呢？

　　我为了金火。我为的是金火。

　　第七天下午，浓雾渐渐的褪去，我眼前所有的桃花居然变得象鲜血一样红。

　　虽然我一直住在沙漠，没有见过桃花，可我也知道这种现象不正常，桃花难道不应该是粉红的吗？我站在桃树下，看 着满树血一般的桃花，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

　　耳旁忽然吹过了一阵风，所有的花瓣都好像雪片一样纷纷地向我的身上打来，我已经虚弱的无法抵抗，只好闭上了眼 睛。

　　我记得她逃走那天，我骑着加卡追上了她。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那幅景象是那么的美丽，我靠近了冻沙，我说，姐姐，临走之前再让我抱你一下。

　　她流着泪跑了过来，我掏出了金火送我的短刀，插进了她的胸口，那鲜血止不住地向外喷。

　　她的血染红了雪白的沙，染红了我雪白的衣服，染红了加卡雪白的毛。

　　她最后的一句话是，流石，你要幸福。

　　我把她的尸体拖到了冻泉边，为她仔细的清洗掉身上的血迹，为她重新梳妆，她还是沙漠里最美丽的花，永远开放在冻泉边。

　　[下]

　　我睁开了眼睛，夹竹桃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还有我的脸。我忽然感觉很奇怪，我觉得我好像变了，我的身体变的很轻，我的头发变的很长。我看到了水桶中我的倒影，我被吓的打翻了水桶，因为我在水中看 到了冻沙的脸。

　　我换了一桶水，重新来照，可是看到的还是冻沙的脸。我换了不知道有多少桶水，直到我累倒在井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夹竹桃说，“七天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冻沙，没有流石了。”可是心里却不敢相信。

　　我害怕，可是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夹竹桃对我笑，温柔的笑，可她的话却象一把尖刀插入我的心。她说，“你，永远得不到那个人的心。”

　　“为什么？”我吃惊地摸着自己的喉咙，我居然发出了冻沙的声音！

　　“因为，你是一株夹竹桃。你不是桃花，也不是竹子。你是夹竹桃。第一次，你杀了冻沙，希望那个人可以忘记她，可惜你失败了。这一次，你杀了你自己，希望那个人可以爱上冻沙的幻影，可惜的是你还会失败。”

　　我愤怒了，再一次，我打了她。她没有躲避，她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我的手掌印，我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打了她。我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知道她要怎么报复我。

　　她的手向我伸来，我眼前一黑倒了过去。我的身体轻飘飘软绵绵的，好像很容易就会被折断，好像很容易就会被捏碎。

　　我在一片黑暗当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可是有人在黑暗之中拼命的摇着我，我艰难地睁 开眼睛，看到了欣喜万分的金火。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金火从来没有用这种表情看过我。这么温柔醉人，我几乎都要溺死在他多情的眼神当中了。

　　可是他叫我冻沙，我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他带着我向夹竹桃告别，夹竹桃站在那里掩着嘴笑。我看着她，也对着她笑，可是我笑的很不自然。我已经不会笑了，用这张冻沙的脸该怎么笑？

　　夹竹桃给我们重新指了一条路，三个月后我们回到沙漠。

　　在金火的帐篷里，大家纷纷询问流石的下落，却没有人关心现在的“我”。

　　我心里高兴极了，我几乎都要跳起来告诉大家我就是流石。可是金火把大家都赶走了，他说流石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留在了桃花镇。

　　我呆呆的看着他把大家赶出帐篷，眼泪默默地在心里流。

　　我走到他的身边，主动去吻着他的嘴唇，却不知道到底是流石还是冻沙在吻他。我脱掉了他的衣服，却可悲的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眼里的不是我，他抚摸的也不是我，他喜欢的也不是我。

　　我看着他迷蒙的眼神，心里喜欢却又痛恨，我喜欢他这样看我，我喜欢他这样吻我，可是我又很恨他这样看我，恨他这样吻我。

　　他说我变了，他说早在桃花镇的时候他就觉得我很奇怪，他说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看着他笑，我怎么不是我？

　　我打了他一巴掌，我说，“你会看到的，”我对着他用力嘶吼，“我是流石！你看个清楚，你看个明白，我不是冻沙！”

　　他紧紧的抱着我说，“你不要自责，流石是自愿的，你知道吗？他是自愿的，他是自愿牺牲自己换取你的性命的。”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知道，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可是我不是她，我不是她啊！这太残忍了。

　　我几乎要被胸口满溢出来的情感给淹没，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爱一个人。我无法忍受这 么强烈的感情，我的心里好像要爆炸了一样。我象发疯了似的用指甲抓着我的脸，哦，不，冻沙的脸，可是他拼命的保护着我的脸，他的身上手上还有脸上全是鲜血淋淋的抓痕。

　　我想起了夹竹桃对我说过的话，我悲哀的摇摇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牺牲了我的姐姐，我牺牲了我自己，为什么我还是得不到他的心，有谁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我筋疲力尽的躺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紧握住我的双手沉沉睡去。

　　多少个夜里，我就这样看着他入睡，那个时候我虽然寂寞虽然难受，可是从来没有体验过像今天这种几乎要把我的心都捏碎了的痛苦。

　　金火要娶我，我点点头同意了。那一天，我努力的模仿着冻沙的动作，她说话时的神态，还有她的笑容。

　　他激动的搂着我，“冻沙，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我说，“金火，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你要好好待我，我是你的人了。”

　　我敬了他一杯酒，我说，“喝吧，这是我从桃花镇上特意为你买的，我前一阵儿一直不很清楚，糊里糊涂的，也忘了拿出来。”

　　我在他的酒里放了夹竹桃给我的桃花和桃叶。

　　我平静的看着他喝下那杯酒，只是不知道那花的效果隔多久才会发作。

　　那花的毒终于发作了，他要死了。可是他知道是我干的，他对我温柔的笑着，他摸着我的脸，说：“冻沙，我爱你。”

　　我搂着他的头，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呼唤着我的加卡，把我和金火带到了冻泉边。

　　我用冻泉的水给金火洗脸，就好像我曾经为冻沙所做的一样。我紧紧的搂着金火，坐在泉水边，等一个人。因为她曾经说过，如果我想要见她，她会来找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我以为我快要死了的时候，那个花精终于来了。

　　在冻泉边，我看到了他真正的模样。他不象冻沙，一点儿也不象，他英俊无比，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他的衣服变成了墨绿色的长袍，他的脸上如桃花一般娇艳无比。他的头上戴满了桃花，半开的，怒放的，含苞的，多姿多彩，各式各样。

　　他轻启朱唇，娓娓地给我讲了他的过去。

　　我是花精，夹竹桃的花精。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没有夹竹桃。

　　我原本是一杆细竹，在山中被大风吹折。我的主人喜爱我，把我栽到了他的池塘旁边。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从此我要为他而活，我要他开心，我要他永远喜爱我。

　　只可惜人心善变。他的朋友送了他一棵桃树，春天的时候，那桃树搔首弄资，开了满枝头的桃花。

　　主人爱她的花，不爱我的叶，主人爱她甜蜜的果实，不爱我风中的舞姿。

　　那个时候我还小，我努力的吸取天地的精华，希望可以成长的更加挺拔，更加秀丽。

　　可惜我永远无法和妩媚的桃花相比。主人在桃树下摆酒待客，共赏桃花，年年如此。

　　有一年春天，我偷了桃花的花粉抹在我的枝头。我希望可以从此开出桃花，希望主人可以因此多看我几眼。

　　我的确是开出了桃花没错，可是我的枝叶因为混合了桃花的花粉变成了墨绿色。竹精说我不遵守竹子的法则，不承认我是竹子。桃花精说我卑鄙下流，不配做桃花。

　　可是我才不在乎，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因为我以为这样主人就会喜欢我。可是他的朋友们都说，竹子居然开出桃花来，这是不祥之兆啊！

　　他的朋友趁他不在的时候，把我连根拔起，劈成几段。

　　主人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非常伤心，他把我栽在桃树旁边。

　　开花的时候，我故意靠在桃树的身上，主人因此无法分辨哪朵是真正的桃花，我就会被他多看几眼。

　　可是客人们说我妄想假充桃花也就罢了，还想要趁机压坏桃花。所以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假竹桃，可是主人说这样太难听，所以改叫夹竹桃。主人虽然没有把我连根拔起，可他还是把我给遗忘了，他的眼里只有桃花。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我知道他喜欢把桃花瓣浸在酒中饮用。所以，我在我的花和叶里下了毒，毒死了我的主人。

　　我说你现在一定还爱着他。

　　他在冻泉边哈哈大笑。

　　他对我说，“孩子，那又怎么样呢？我的主人永远不会喜欢我，就像金火永远不会喜欢你一样。因为我们是夹竹桃。孩子，你是最美的一株夹竹桃。你回到我们这里吧，只有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我搂着金火的头，我在他的笑声中合上了眼睛，我好像是要死了，又好像是要睡着了。

　　我好像在一个梦中，在梦里我总是在风中摇曳我墨绿色的枝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爱上什么人，那个时候，我就会努力的开花，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放在我的花和叶中。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株夹竹桃，小心不要让他爱上你。

　　……

　　朋友，这就是夹竹桃的故事。你现在明白了吗？夹竹桃的花和叶子都是有毒的，千万不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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