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青萝》宋浅

11、第 11 章

　　竹竿颤了一下，苏宣玉抬起时，鱼钩上依然是那条一动不动的蚯蚓。叹口气，把鱼竿递给穗香，苏宣玉照旧把一下午钓到的唯一一条鱼放回池子里，吩咐道：“再放些新鱼进去吧。”
　　莫怪他对当皇帝提不起精神，实在是这种生活太无趣了。赏花，喝茶，下棋，钓鱼，这几年他做得事来来去去也就是这几样，连鱼都懒得再咬他的钩了，他怎么会不厌烦？
　　洗好手，苏宣玉接过穗香递来的手帕，边擦手，边看看已经落了一半的太阳，说：“去御书房吧，再偷懒，兰遣就该真来守着朕看折子了。”
　　苏宣玉难得有认真看奏折的时候，一看还看到天黑，而这都得归功于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林送——居然有一半以上折子在检举林送的不是，离苏宣玉亲口任命他可还不到一个月！
　　看完最后一本时，苏宣玉舒了口气，端起面前的白玉杯，喝了一大口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兰遣会说林送是个人才了，从某些方面来说，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把他登基以来户部所有的帐查完一半的，谁敢说他没能耐？
　　“林送上任也快一个月了，你们可有听说点他的什么？”苏宣玉随口问着，对于这个人他实在是没太多了解。
　　御书房里除了苏宣玉也就杨留和穗香两人，他从不让其他奴才近身，这是苏宣玉的习惯。杨留平时就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哪会听这些嚼人是非的话，倒是穗香立马就接上话了。
　　“回皇上，奴婢倒听过些，大约就是说林大人尽职尽责，每日在户部阁留到宫门宵禁时辰才离开。”这话是穗香斟酌过的，原话可比这难听。
　　苏宣玉放白玉杯的手愣了一下。这么勤快？喔，是了，查那么多帐，是得多花些时间。
　　“今日也是如此？”
　　“这些天林大人都是如此，今日也应该一样，要不奴婢差人去看看？”
　　“去看看吧。”苏宣玉看着分成两摞的折子，沉思着，这么多人弹劾林送，兰遣为何对这些奏折半个字都不批？还是说这本就是兰遣授意的？
　　没多久，穗香就回到御书房内。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林送也果然还在户部阁。
　　苏宣玉依旧在想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突然站起来，像是做了个很不情愿的决定似的：“朕就去看看这林爱卿吧！”
　　为了方便皇帝查岗，六部历来都设在皇宫的外圈。说起来，苏宣玉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跨进六部。
　　林送已经行了礼，恭候在一旁，苏宣玉四处看了一遍，最终在窗边的睡塌上坐下。
　　“朕听说林爱卿勤勉，特地来看看，爱卿还真没让朕失望。”
　　“臣不敢，这本就是臣的职责，当不上‘勤勉’二字。”林送规规矩矩地站着说到。
　　苏宣玉正犹豫着要怎么提起他想说的话题，眼珠转了一转，看到桌案上堆满的一本本朝廷支出记录，问到：“你这帐，查到哪了？”
　　林送：“回皇上，臣已查到元勤三年。”
　　“你动作倒是快，想必查出不少问题了吧？”
　　“是，待臣找出四年里全部的暗帐之后，就会呈报皇上。”
　　苏宣玉看着眼前行为举止都恭恭敬敬的人，此刻才发现，林送虽然躬着腰，却浑身透露着一种顽固的刚直，不由的叫苦，怎么会摊上个烫手山芋了呢！
　　苏宣玉想了想，把话题一转，直接问：“兰遣给你阅卷、殿试，算得上是你的恩师了，你可有去拜会，送东西？”
　　林送一听，顿时急了，立马跪下说：“皇上明鉴，臣行的正，走的直，绝不曾贿赂兰相啊！”
　　苏宣玉幽幽一叹，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本来他就是看兰遣赏识林送，才给林送安在高位上，没想到这林送是个刚硬的主，一上任就敢挑连老侯爷都没动过的骨头啃！
　　斟酌了一会儿，苏宣玉还是决定提点一下林送，毕竟这人是他丢进户部的，“林爱卿，你可知道，在先皇遗臣都被铲尽的情况下，为何杨明还能屹立两朝而不倒？”
　　“杨老侯爷忠义，不少仕子都耳闻敬佩于心。”林送毫不犹豫地答着，老侯爷可是他从小立下的榜样！
　　“不对，杨明忠义正直不假，但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明哲保身，不该管的不管，该他出头的也绝不退缩！”苏宣玉定定的看着林送，想着，都说这么直白了，总该听懂了吧！
　　林送茫然地眨眨眼，他似乎听懂了，却也更加不懂了，他从小便坚定做人应该伸张正义，做官更该为民办事、为君分忧，怎么能害怕权势，只担忧自己？
　　“明哲保身？可臣觉得臣做这些都是臣的职责，怎能推脱？”
　　苏宣玉无奈抚额，一个皇帝拼命劝忠臣偷懒，这情况，怎么看怎么别扭啊！
　　“不是让你推脱，是让你先保住自己，你一上来就查帐，必会牵动满朝官员，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你若连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何谈保朕保天下？”
　　林送听完就惊住，连礼仪都忘了，只顾盯着苏宣玉看，心里因那句“保朕保天下”变得很激动：原来皇上不若表面那样昏庸无能，皇上一直顾虑着兰遣权势的威胁，那“保朕”不就是个暗示？
　　“臣明白，臣明白，臣必当竭尽所能辅助皇上！”
　　苏宣玉被林送突如其来的激动搞得莫名其妙，但他都说懂了，苏宣玉也不好再啰嗦什么，“明白就好，这几日爱卿辛苦了，就早点回去吧！”
　　说完，苏宣玉起身走了出去，跨出门槛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还在躬身送行的人，这人若真是如此忠义、正直，必会有所作为，只可惜没能摊上个好皇帝让他发挥所长啊！
　　最终，还是摇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