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Past and present ...
-
1998年断层
很多时候当我闭上眼睛我会感觉到一些细小的光点在眼皮上游离,我平稳了下呼吸,然后极力用眼球追逐着这些光点,就像一个失明的人不懈追求着一切不可能存在的光明。我知道我这样很傻,其实闭上眼睛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但我却一直乐此不疲,并且持续了好多年。
我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身处一片黑暗中的我问。
我能感受到外面是最为繁盛的夏天,朦胧中我看见一个人站在树下,笑容明媚犹如最圣洁的神袛。他冲我张张嘴然后唱起歌来,一遍又一遍地唱,就像很久以前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唱起这首歌。
有风刮起来,然后他消失了。
很热,我的鼻尖都开始微微出了汗,内心一阵悸动不安,随即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太阳穴狠狠地痛了一下,就有眼泪从我刚刚开始明晰的眼睛里不断涌出。
沙罗,你为什么又在哭。
从6月5日到6月7日不过短短两天,而我就昏迷了两天。别人告诉我我是由于过于劳累造成的休克,我点点头,也不想追究太多。我唯一在意的是我大概错过了可以称得上是大事的高考,我想了想,两天可以再做一套模拟卷,再背一遍化学方程式,把数学所有的公式再在纸上默写好几遍。这样的话高考是绝对没问题了。考完就收拾行李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做一个骄傲的流浪者。这么想着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自己真做过这么些事情。我甚至可以想起很多细节,比如草稿纸上留下的橡皮屑,傍晚国道尽头沉下去的太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我实在是太幸福了。我又开始在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中挣扎许久,后来太阳穴又突突地疼起来,于是就放弃这种无谓的思索了。
走下床去餐桌倒水,整个世界弥漫着夏天正午特有的寂静,偶尔有蝉声咕咕地响起来,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
比如,我看书的时候,有人一直坐在我旁边。草稿纸上的橡皮屑擦掉的是他写下的一句话。我和他走在蒸腾着热气的沥青马路上看着日升月沉,他一直拉着我的手。
好像梦中那个人的脸也开始清晰起来了。
他依然在唱歌,他唱:
If I die young
Bury me in satin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声音婉转清亮,正是17岁少年所特有的温润又悲伤的嗓音。
1998年候鸟
日历开始哗啦啦地翻过去,我在那个夏天又回到了我本可以逃离的黑暗生活,每天带着厚厚的一堆考卷回去写,第二天又在即使是清晨也会有些灼热的阳光中昏昏沉沉地跑去学校。教室后面黑板上的黑板报也被擦掉,留下一个突兀刺眼的高考倒计时。
这样的日子总是让人感到绝望。
站在镜子前系好领带,又把略微有些宽大的衬衣捋了捋,其实我看起来还是个挺周正的男生嘛,身形修长,骨骼纤细,皮肤和别人比起来好像白一点,这大概是由于我从来不去玩一些其他男生普遍热爱的运动的原因。
唯一让我觉得不太好的是我的眼睛,形状好看,可是眼神看起来很飘渺。
很多人都说我总是看起来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和他们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好像总不是在看他们。这一天上学的时候我看着公交车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镜像认真考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结果忘了扶公交车上的扶手,一个急刹车来的措手不及。就当我以为自己会很狼狈地摔倒在地时,突然感觉有人搂住了我的腰。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从前无数次经历。
我回头却看见一个更让我觉得熟悉的人,这种熟悉让我觉得有些震惊。
他问,还好吧。
他眼波流转,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我。
“嗯……没事。”
我有些慌忙地从他怀里挣开,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脸红。
“沙罗,我叫洛城。”
他朝我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他认识我?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他却笑了笑,说,沙罗,你现在还不认识我。
公交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学校,我匆忙看了他一眼就下了车,还来不及考虑他所说的话的意思。
1998年夏天,我叫沙罗,在灼热的天光下不告诉知疲倦地奔跑。那一年我最喜欢的歌手告诉别人希望大家可以忘记她。从此我甚至失去了再去碰我曾经最为珍爱的CD机的勇气,因为每当我听到那些熟悉的旋律时我会觉得绝望和无力,正如遥遥无期的等待,当一个人告诉你他会回来却没有告诉你具体的日期一样,你不知道会等一天或是一年亦或是一辈子。
我突然觉得这些人真的很残忍,明明已经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要那些在乎他们的人以后一定要幸福。
怎么可能幸福。
在教室些试卷写到有些疲乏,索性扔了笔把脸埋在手臂里,我闻到自己衣服上洗衣粉的淡淡香味,感觉心里没有刚刚那么烦躁了。
就在我完全放松自己直到快昏昏欲睡的时候,好像有人把手放在了我头上。
“沙罗。”
他的声音也好熟悉。不过我真的没有见过洛城。
“不想写的话就出去走走吧,我陪你。”
他的白衬衣边缘有些微微的光亮,一张清秀的脸离我很近。我在想大概眉眼如画即是如此。
洛城拉起了我的手。我本想说两个男生会不会很别扭,可是我居然只是在他后面微微低下头,自己并没有要把手放开的意思。
我们并排站在走廊上,我觉得洛城的脸好像突然变得很悲伤。
他说,当有一天,我无法陪你走过以后所有的夏季,我不能陪你看一叶知秋,我的眼泪不能在你的世界下一场大雨。我无法触碰你,当你绝望的时候拥抱你。
闭上眼睛我可以听见这个夏天飞快逝去的声音,巨大的云朵携卷着巨大的、莫名的悲伤从头顶掠过,教学楼在广场的草坪上投下巨大的阴影。这些寻常的事情突然让我觉得很不寻常,好像此生之后再也不会看见一样的风景了。
洛城说,沙罗,我喜欢你,因为我们看起来都这么难过。如果我们在一起,那么悲伤也会减半吧。
他的脸微微向我贴近,我能感受到嘴唇上传来一股冰凉却柔软的触感。
有很多人在生命里出现,然后又消失不见,我们总会拥有许多相遇和离别。而我过于吝啬自己的眼泪,总是不愿意付出感情。可是我也曾经对那么一个人,用尽了生命去爱,即使他从来不曾在我身边。
Never ever。
从来不曾。
洛城是我的朋友。
我对别人说。
他们都露出很欣慰的笑容,说沙罗终于交到了朋友呀,可以给我们认识认识吗。
我说当然可以,可是他好像不在这个学校呢,等他来找我的时候,一定给你们看。
一群围在我身边的人点点头,然后又散开去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一个女孩,始终微笑着看我。
我不明所以的也朝她笑了笑。
关于洛城我并不追究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世他的来历他的过去他和我之间的一切。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他也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实际上,很多事情我也不想去弄明白,总觉得了解了事实,就会失去一切。
1998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开始习惯于在路上走走停停,昂起头就会听见风从耳边吹过,很像以前常常从CD机里听见的空灵嗓音。我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怀念了。
怀念再也听不见的声音。
怀念过去的你。
怀念在梦里盛开的花。
回家的路上下了雨,我顶着书包匆匆忙忙地跑到一个挤满躲雨的人的公交站台,望着湿哒哒的路面和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停下的雨垂头丧气。
“呐,你不喜欢下雨?”洛城在人群的另一边悠闲地撑着伞对我说。
“嗯,不喜欢。”我盯着脚尖,“因为回不去了。”
洛城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他的伞下,一瞬间我们离得很近,而我几乎是趴在他的胸前。
可是,我没有听见心跳声。
洛城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雨又下大了呀。
我看着身后的一群人,他们完全没有看我这边,也没有对我和城如此暧昧的举动感到好奇。我开始放下心来,不由自主地又抱紧了洛城。
为什么,要讨厌下雨呢。
雨点的节奏,是天空的心跳声啊。
本不同行的两个人,就这样靠在同一把伞下了。
就像我们,沙罗。
洛城的手轻轻的搭上了我的腰。
我抬起头,然后吻了他。
洛城咯咯地笑了,他说,沙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1998年天光
日子过得很快。
可是我总是觉得1998年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的白衬衣我黑色的领带。
我永远明亮的灼热天光。
我的夏天黄昏不期而至的瓢泼大雨。
我的洛城。
我一切最重要的宝物。
“沙罗,请和我一起吃一次晚餐可以吗。”
一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班里一个女生对我说。
对这个女生我有些印象,她应该是上次在人群里对我笑的那个。
我说当然可以,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带我去了路边的餐馆。
我问,为什么突然找我吃饭?
“呐,沙罗,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不知道。”我是后来转校到这个班重新读高三的,所以有很多人不认识,也不主动说话,班上同学连名字都很少有记住的,我只好对她尴尬的摇摇头。
“呵呵,那你记好,我叫河野。”
“哦啊,河野你好。”
“那……沙罗……其实我想知道,额……你有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
我愣了一下,以前从书上看一般女生这样问都是因为她们想和你交往。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洛城,可是洛城是男生……我们也应该不算是在交往吧……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脸红,为什么自己总是要像一个女生那样害羞啊,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回答河野的问题才对。
“我……这个……没有吧。”
“嗯这样啊。”她点点头,“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和我做个朋友吗,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的样子。”河野无比真诚地说。
我总是找不到洛城。
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所生活的星球实在是大的可怕,我无法遇见任何一个我想要遇见的人。
其实这颗星球也和我一样,是很孤独的吧,没有人去爱他,在一个平面里和其他星球一起重复做着永远也不会相遇的旋转。
好在还有太阳无限悲悯地影响着他们回归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