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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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前戏和铺垫做得如何充足，“离别”总是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苏文看到陶真瞬间红了的眼眶才意识到是到分开的时候了。虽然说这一个下午都被拉着手交代要听话要乖要养好身体，可是只有到了这时心里才有像针锥一样的密痛，像是黑背景里突然出现的一抹血红，直直逼到人的视线里，避不开，躲不过。下午才喝的黑咖啡的苦味一点一点地泛上来，怎么都咽不下去。
肩膀上一片湿痕，苏文叹了口气，只好伸出没有拿行李的右手圈住陶真的肩，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好啦，不要这样啦，‘五一’就回来了不是？”一边抬头求助似地望向旁边的老头，却意外地只得到一个沉默的侧影。
真是伤神呀，自己果然不适合应付这些告别什么的场景。
20:04,开始检票入站，苏文弯腰把刚刚买来的杂志卷起来塞进手里的旅行包，把包带交到陶真的手上，最后拥抱了一下：“妈，走吧。没关系，我会好好听话的。”
苏清低着头，把旅行箱的拉杆递过来，转头就大步地走。苏文叫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在原地看着陶真矮矮胖胖的身影被人流裹着向前走。陶真边走边回头，想给一个大方的微笑，嘴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硬生生弄成了一个狼狈的弧度。几次下来就干脆不回头，低着头一味地往前走，检票的时候最后偷偷往回看了一眼，看到苏文仍旧站在那里，摆了摆头，作出“回去”的口型。
苏文微笑着没反应，等到看着她进了站才想起回头找一找苏清的身影。
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在哭。
苏文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发呆。苏清一个人冲进了卫生间，留给他一个两只手胡乱抹着眼睛的背影，手里的餐巾纸被自己扭成了条状，就算再抻平也有一道一道的痕迹，纸质变得很薄，指甲轻轻地一刮就是一条长长的洞。被它吸收反而让它变得柔软不堪一击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大步地从洗手间走出来，满脸的水痕，嘴巴紧紧地抿着，仔细看的话连下巴都在颤抖。苏文想了想，还是抽出一张纸递过去，老头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白色的纸屑黏得满脸都是，苏文只好又踮起脚来帮他一点一点弄掉，额头，开始慢慢深起来的皱纹，眉毛，多少年了还是这样的浓黑，眼睛，下面有越来越深的眼袋，鼻子，鼻翼有点委屈地皱起来，嘴巴，还是明显地用了力，一小片纸屑粘在唇峰上费了好大力才弄下来。苏文缓慢地呼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好了。”
苏文有些不敢说话，驾驶位上那个窝成一团嚎啕大哭的男人让她感觉又熟悉又陌生，黑色的夹克衫和做旧的牛仔裤都是自己去帮他挑选的，可是这样紧锁着的眉头，挂着泪珠的鼻尖，发出哭声的嘴巴，苏瞳从来都没有见过。
苏文感觉车厢里的空气都要被一下一下的抽泣声榨干了。只好掏出手机，短信约李和出来喝酒。
时间退回到五年前，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苏清和陶真协议离婚，苏清净身出户，离婚原因至今不详，在这六七年当中一个再娶一个再嫁，因为自己的原因保持着适当的联系，在身边好友询问的时候也是用“朋友”的称呼一笔带过。13岁的苏文明明手足无措明明又装得淡定异常，没有哭闹没有反对，安安静静上学安安静静睡觉，伤痛什么的好像在存在之前就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消失了。
可是总有一天会以其他的方式再次出现。
苏文在自己16岁的时候才明白报应永远不会来得太晚，当年小小年纪还要故作成熟隐忍不发的后果就是苏文对婚姻和异性恋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厌恶，被暗恋自己的大胆的女生勾勾臂膀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感觉近乎一种不可抗力，苏文在默默想了很久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同性恋。
他谁都不敢说，没有公然向家里出柜的胆子，大概会被老头打断一条腿，感情洁癖又严重得很，是那种想到将来自己的初吻会给一个初吻不是自己的人都会纠结很久的人，所以虽然一双桃花眼一副好身板引过无数同性异性的烂桃花，至今也没有恋爱过。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是，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直弯莫辨，苏文怕吓着他。
而自己现在也只有他了。
苏文到约好的那个大排档的时候，李和已经点好了东西等在了那里，羊肉串、鸡翅、花甲、鸡爪摆了一桌，脚边还躺着一箱啤酒。李和边撬这啤酒边和他打招呼：“来啦。”
苏文点了点头，扯了扯衣服下摆坐下。面前的杯子被倒满，白色的泡沫有点溢出来，苏文赶快端起来唑了一口，放在大腿上的另一只手被人握住，侧过头看见李和一本正经的一张脸：“我知道你不开心，不想说的话我们就喝酒。你尽管喝，喝够了我送你回去。”
忍不住就笑了，先是嘴角的一点弧度，接着是可以露出牙床的大小，最后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哈哈”的笑声，苏文边笑边揉肚子边骂：“去你妈的大晚上煽个屁的情。你认识老子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看过老子不开心，老子牙口好吃嘛嘛香。”
头上马上挨了不重不轻的一下：“滚蛋，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要哭不哭的脸。跟老子装大爷，让你喝你就给老子喝，唧唧歪歪个屁！”
苏文一手抓一串肉像张牙舞爪的螃蟹，瞪着眼睛顶回去：“老子要吃肉！你以为老子傻逼啊老子喝酒喝饱了肉就都归你了！告诉你别想跟老子抢肉！”
李和被他一副“崽子护食”的表情气得眼前发黑，真想兜头给他一顿臭骂，眼睛一瞟却又看到那个人比什么时候都要挺得直的背和后颈上翘起来的呆毛，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给他擦干净黑黑的钎头，架在自己的晚上推过去给他。
苏文和李和认识四年，是高中篮球队的队友。李和185，打中锋，苏文178，身高不够但是脑子好，打控球后卫，球最喜欢传给李和，因为那个人打球从来都不拖泥带水，站在篮筐下眼观八方不管自己从哪个角度传球过去他都能接到，革命情感也随着骂教练、练罚球、打比赛的进城发展的日益壮大，所以就算不在一个班也成了彼此最好的兄弟。寝室又隔得近，苏文不喜欢回家，李和就隔三差五地从家里带菜来给他加餐，端午节的粽子、元宵节的汤圆、腊八节的粥、三月三的茶鸡蛋，托李和的福，苏文把中国传统节日记了个透，表面上冷着脸说“不用了”，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大学特地报了同一所，苏文学中文，李和学金融，上课基本遇不到，幸好寝室隔得近，吃饭什么的基本还是在一起。苏文的导师是学院里的冷面阎王，别的导师都走走过场就放学生一条生路，他是实打实地要把自己“导师”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一个月一条书单，两个月面谈一次读书心得和感悟，忙得连苦叹一下自己的点儿背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就靠咖啡苦撑。李和心里着急，却也只能偶尔硬拉他去操场跑跑步打打球，自己出门的时候变着法给他带点好吃的，买了一个加热的饭盒放他寝室，想着晚上看书看得饿了总可以吃点热的垫一垫。
人心都是肉长的，苏文不动声色地都看在眼里，对方也许并无它意的照顾落在自己心里就成了味道不一样的柔软泡沫，大叫不好，因为再柔软的泡沫，一点一点的堆起来，总会变成推也推不倒的铜墙铁壁，最怕这个铜墙铁壁，最后圈不住别人，困住的只有自己。
毕竟是从小就不习惯被人冷着热着稀罕着的人，苏文常常在心里想着：要不要拉开一点距离呢。但是一看见那双黑亮的弯起来的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移不开了。
啧，对于一个确定了的同性恋者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节奏。
喝到最后苏文是真的醉了，桌子上已经被扫荡一空，一箱子啤酒喝得精光，李和扯都扯不住，只好干脆让他放开膀子喝，自己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陪着，招招手又叫来老板给他点了点儿菜压酒，悄悄把钎子都顺到一边免得某人喝大了还把自己给扎着了，最后结账的时候才开始肉疼，得，半月生活费没了。
喝酒喝到半夜还喝大了的后果之一是，两个人被无数次地拒载了。
苏文已经吐了一回，头还是涨得发晕，干脆嚼着李和刚刚给买的口香糖一屁股就坐到了马路牙子上，一闭上眼睛又想起陶真矮矮胖胖的背影心里还是堵得难受，发狠似地跺了跺脚，自言自语似地骂了一声：“操，都走吧都走吧，老子一个人过得好得很。”
李和轻轻踢了他一脚：“说什么混蛋话呢？”
苏文抬起头来挑他一眼，又默默把头埋了下去。
“说你呢，说什么混蛋话呢，老子陪你一晚上又出钱又出力你也不该拿这句话来膈应我啊。”
苏文冷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李和心里的怒气突然就被挑起来了：“得得得，老子就当今天花钱买肉喂狗了。我知道你刚刚不是说我，可是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个样子。自己难受也不说，比较能憋的是大爷是么啊？这个世界不是到处都他妈是洪水猛兽，你他妈干嘛非得把自己搞成一副战刚降软的世纪战神样？你他妈从来都不知道别人想怎么巴心巴肝地对你好，你他妈就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苏文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李和，我是同性恋。我一直不谈恋爱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顿了顿又微笑着说下去：“这样你还会想巴心巴肝地对我好么，啊？”
“是，我个性又别扭思想又扭曲，我还是个被很多人不齿的同性恋。我13岁的时候爹妈离婚，每天都有人虚情假意地拉着我的手问我难不难受，我知道那个时候只要我有一点眼泪这件事又会变成无数八婆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不喜欢别人带着怜悯的语气提到我的名字因为真的让人很恶心。我慢慢地就学会不哭不示弱，因为没有人会真的来帮你，他们只会在你叫痛的时候在旁边随声附和一下，虚伪得连你的眼睛都不会去看。我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真诚的你，可是我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居然喜欢上了你，我不敢说啊，因为说了你说不定就走了，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李和，你把我当什么，当他妈的兄弟啊。我这样不优秀的人，不想造成你的困扰，或者说，我不过是自私罢了，我不想失去你巴心巴肝的对待。”
苏文一脸小孩子“完了被你捉到了”的狡黠表情，眉头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下巴也开始微微发颤，瞒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是瞒不过去了么。舍不得啊，连心尖尖上都是苦的，一个一个地失去怎么留也留不住啊。苏文轻轻“啊”了一声，伸手抹眼睛，摸到满手的泪，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喉咙里的抽噎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往外面冒，快20岁的苏文，终于在除了自己房间之外的地方，痛哭失声。
可是下一秒被拉进的是谁的怀抱？那里还有刚刚吃过的烧烤的油烟味，混着洗衣液的薰衣草香，左边的心跳声有些快，脸边是自己无比熟悉的肩膀和下颌的轮廓，脸颊上不知道是因为喝过酒还是拥抱有淡淡的红晕。李和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把苏文的脸按在了肩窝里，感觉到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才骂出声来：“苏文你个傻逼，老子凭什么平白无故对你这么好啊！你再敢给我妄自菲薄试试看！你早说出来不就好了，还我忐忑这么久！”
苏文愣愣地被抱了很久，最后听到耳边闷闷地假装恶狠狠地声音说：“我第一次跟人告白你别想拒绝我”，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