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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卿卿 ...

  •   十里长亭。

      “墨墨,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行就出了青阳了,这初夏太阳毒,我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卿白转身,略带歉意地看着弟弟。

      卿墨乖巧一笑,给他一个极轻极轻的拥抱。

      风起,一阵桃花零落,匀红一瓣纤巧停留在水面,一如少年的软糯话语。

      “哥哥,”

      卿墨轻唤着,凝蕴的墨瞳水光盈盈,一如昨晚。

      临行前夜。

      卿白如以往喂卿墨吃完,端起自己早已凉透的碗。

      “哥哥,你明天就要走么?”

      他微讶,笑如淡云。

      “是呢。这次哥哥是赴皇上之命海航波兰促进两国交易,如果成功,还能进账一百万两呢。”

      卿墨却仿若未闻,只是急切问道,“那哥哥何时归来?”

      “不出三月罢。”

      不出三月,听起来年华尚浅,却是他与卿墨分离的最长时日。

      还有多少的岁月,能三月三月的去挥霍?

      他安慰的朝卿墨笑笑,却埋首,无尽苦涩埋在喉,和着米饭下了肚。

      却是一丝鲜香闯入鼻,带着不同于淡而无味米粒的鲜明。

      是他爱吃的糯米鸡。

      筷子遥遥的那端,卿墨吃力地微笑。

      “哥,不要总吃米饭,给。”

      那晚两人各有心事,所以都没吃多少,但那口糯米鸡的柔滑入味,一直熨帖在他心里,此时涌上脑海,多了一丝与离别格格不入的甜。

      墨墨的心意,他懂。

      初夏的阳光透过参差的树叶,照在亭外成了一场斑驳。本是不太热烈的光线,却在正午开始变得浓郁起来。

      李立站一旁低头不语,任这兄弟从早晨到正午,都没迈开各自分离的脚步。

      他十年前来到卿府,这两兄弟是他一手照顾到大,自小感情便不是一般的好。对于卿白与卿墨,他是知道怎么样的情深的。

      也许是因为十岁就没了双亲的缘故,卿白除了李立和卿墨,在他人面前都是极其冷漠的,在外人口里便逐渐成就了冷血的名声。那时卿墨才五岁,懵懂不知,卿白除了要主持府内事务,还要照顾卿墨,却因为这个弟弟,有了柔软的一面。

      卿府做的是锦缎生意,原本也不算多么出名,卿白当了家主,立马整顿人手,将其上下焕然一新,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伴随着家族的壮大而来的,是没有自由。

      十五岁开始,卿白外出做生意,开始是一两礼拜,后来发展成一去一个月,一年落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能和弟弟相处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但卿墨从来都是很乖巧的,也不埋怨,只是渐渐沉默,变得不太爱说话。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某天,卿府上下因为一件事而惶恐不安。

      卿墨病了,不是卧床的病重,却更加令人颓丧。

      他开始变得没有力气,十二岁的少年,却连走几步路都要喘气连连,如同年过古稀的老头。

      但让人惊讶的是,他反而不再沉默,变得爱笑了,这却让卿白更加愧疚怜惜。那时他便决定慢慢把家业平稳下来,不再外出,不过这需要几年的时间。

      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年了。

      “哥哥,墨墨舍不得你。你别走好不好?”

      卿白宠溺地揉揉卿墨的头发,表示着无可奈何。

      “这次是皇上的意思,这次以后哥哥就哪也不去,就陪在墨墨身边,好好照顾你。”

      “那,哥哥……保重。”

      “保重。”

      辘辘马车声渐行渐远,此刻卿墨抬眼,远山傍水处是一片暖烟凝翠,沐紫妍媚。

      半晌,在李立怜惜的劝慰中,少年转身,在一片灼灼的红莲中,恍然冷眸。

      卿墨
      哥哥已经离开三天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却能清晰地听见院子外李叔低声吩咐下人们,让他们少来打搅我,还安排厨子把菜做清淡点,省的我冒心火。
      李叔好像很关怀我。
      但那又怎样

      在对我厌烦了的时候,还不是毫不犹豫的抛弃。
      一直以为李叔和哥哥一样,对我很好很好,像亲人一样。
      只是在那天晚上,我不该听到的。

      那天,月明星疏,我及时起兴想邀哥哥一起来看月亮。本是很晚,不想麻烦下人吵闹到哥哥,便自己去了。
      我一路享受静谧的月光,却还在离哥哥房间尚有段距离时被突兀的声音打断。
      “家主,留下卿墨少爷吧。否则卿家将会永无出路。”
      “可是……墨墨一个人太孤单。我……不想。”
      “您这样优柔寡断只会断送了卿家,害人亦害己!而且,我会照顾好卿墨少爷的。”
      “……好吧。”

      我听得这番话,虽有些不太明白,细想之下却不禁悚然。
      与我同父同母血缘极深的哥哥,在这样一个夜晚,和家仆商量着,要抛弃我!
      哥哥终于也厌弃我了吗?
      一直如此乖巧,一直小心翼翼。却还是被抛弃。
      但我离不开哥哥啊,像我这样的废人,除了哥哥,还有什么?
      在我惶恐不安之后的第二天,哥哥便通知我马上要离开一阵。
      只是,哥哥,你忘了吗。
      你曾经说过,夏天风浪无常,这时候航海是最容易出事的。
      看着他不舍的目光,我忍住了质问的冲动。也许哥哥也是舍不得我的,只是被李立蛊惑了。
      对,他舍不得我。
      我也不会让他永远离开我。

      卿白
      其实我是骗墨墨的。虽然这是个谎言,但我不得不欺骗。不是有意要抛弃他,而是我没有能力再照顾。

      自从背负了这个秘密,我便不再是我自己所能拥有。但是墨墨不能牵扯进来。

      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我的墨墨没有受到伤害。

      现在离燕京还有三百公里的距离。我照例在客栈安排好食宿,然后带着疲倦回到房间。

      也许是白日操劳过度,明明才黑天,我就有点想闭眼的昏沉感觉。我没有多想,只是坐在床边,恍然间看着袖口,在月光下满溢流光。

      此时一切都迷迷蒙蒙,我心中瞬间空白,忽然什么事都没有想,什么话也不想说。

      窗外也是一片静谧。

      。。。。。。

      等等!

      客栈在城中心处,四处是夜市,一到晚上就会有吵闹喧杂之声,怎么现在?!

      我立感不妙,还未起身,头却剧痛起来。

      窗外出现一个黑影,急速向我奔来。

      风声呼啸,月光冷冷。

      转眼间刀光剑影,我尽力用左臂上的臂环格挡,被震退到角落。

      这时我就知道,这人想让我死。大概是他派来的吧,我都已经妥协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在这里杀我?为了那个东西,值得么?明明已经坐拥天下。

      一口吐出奔涌在胸前的淤血,我无奈一笑。

      终于要死了么。

      好像如释重负,再也没有羁绊。但为什么,心里还有不舍。

      那年那桃花,那年我和他。

      “哥哥哥哥,快来看,好多的桃花。”三四岁左右的孩子,如玉雕琢的脸庞,软糯清甜的话语,像春风吹过桃瓣的瞬间柔软。

      身旁八、九岁的少年,摘下一朵粉桃,凑到孩子面前,笑颜如花。

      “墨墨,喜欢桃花,哥哥给你摘下来了。”

      孩子接过那朵柔红,紧紧抱住少年,好像把所有的重量倾注,也似把自己倾注。

      “哥哥最好了!”

      墨墨墨墨,只是舍不得你。

      明年的桃花,原谅我不能和你一起看。

      墨墨。。。。。。

      卿墨
      已经是第十天了。药效在第五天就该发作,那么算算时辰哥哥也该回来了。

      七天前李叔就说要去家乡一趟,这几天都没影了。其实是想丢下我这个累赘吧。

      不过没关系,有哥哥陪着我就可以了。其他人都没关系。

      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呢?那人明明告诉我这样做你就会回来的。

      当那天我喂你吃那口糯米鸡,就注定了你不能离开。虽然只是一口,但药效足以撑到第五天发作。那药没什么伤害,只是会让你晕倒。那人说了,让你晕了他就把你带回来。

      但是我有那么笨么?那人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你吧。那天虽然夜色昏暗,但我看见了他袖口的图案,金色紫薇花,燕皇特许的锦缎皇商月家。

      其实我知道的。

      燕皇想让卿家代替月家当皇商,因为月家最近越来越猖狂,还卷入政治,这等野心勃勃,已经不能为己用。而月家当然要想办法保住地位,所以就派人来骗我这个卿白最信任的人上当,好借刀杀人。

      但我也知道,要是哥哥死在路上的话,燕皇定会想到月家,月家会惹祸上身。所以顶多也只敢阻止哥哥去而已。最好是让哥哥延迟了日期,被皇上以怠慢君命而治罪。

      他们利用我,但我何尝不是利用他们?至于要治罪,那又怎么样。

      那日我已经在那人身上洒了月光粉,卿家用来制月光锦的特用密料。

      如果皇上追查,到时候我只要遥遥一指,便可让他们死无葬生之地。皇家之人最多疑,月家对此事不乐意燕皇肯定知道,但要是敢在他眼皮底下动他钦点的人,必定会被认为有谋反之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尔虞我诈,也是生存下去的把戏。

      李立
      这几天少爷很不对劲。以前家主走了,他便茶不思饭不想,现在居然完全没了想念的模样。

      而且,每次碰见少爷时,他眼底总有种莫名让人一寒的冷,虽然被掩藏的很好,但我看得出。

      他恨我。

      其实不管他恨不恨我,事情都注定了。我只是在做着管家的职责而已。我只是个管家,尽心为卿府服务。

      我其实还是有私心的,不过是希望从小看到大的人,不被毁灭得毫无痕迹。

      不过这些说出来也没用,我也不打算说出来。

      少爷的反应已经让我焦虑,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

      这是第三天,我决定暂时离开。

      卿墨
      看到哥哥那一瞬间,我仿佛沉入崖底,再也无力爬起来。

      哥哥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可他已经不会对着我笑,喊我墨墨,亲昵地揉着我的头。

      大我五岁从小照顾我到大的哥哥,每天喂我吃饭给我夹菜每年春天带我看桃花的哥哥,在别人非议我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的哥哥,在因为我的一次私心而导致的灾难里,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异乡,死去。

      他死的没有来由,在死之前也许都在想着这场灾难为何降临。他死之前没有亲人在侧,连给他点温暖的人都没有。

      明明都是我的错,为何要让他来承担。

      这天真黑啊,明明是才破晓,怎么会黑得好像永堕极夜。
      哥哥,你不可以离开我的啊。

      曾经是谁笑着对我说,墨墨,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彼此的卿卿。卿卿相伴,誓死不离。

      可你现在就忘了吗?

      你怎么可以抛弃我一个人走。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李立
      自从卿墨少爷跟着家主去了以后,我按照嘱咐把下人都遣散了,现在府中安静得不像话,因为府中死了人的缘故,也没有人来拜访,我也乐得清静。

      现在已经五个月了,曾经在青阳威赫四方的卿家,现在已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片刻唏嘘。

      偶尔有人提起,也不过一声叹,一声可惜。

      五个月前,卿墨少爷和家主走之前,卿墨少爷把家主随身穿的月光锦袍送了我,也只不过意味深长一笑,对十多年来的照顾道声谢,便去了。

      我心中自是挽留的话,却说不出口。

      那天。

      卿墨少爷满眼绝望,似堕入深渊。

      我站一旁,终于忍不住,似作无意地说,“少爷,你看窗外,红莲开得正好呢。”

      卿墨怔怔望去,我抚过家主衣角,转眼已将细小微末洒在其身上。

      随后,一声似有若无的奄奄之语传来,穿透了隔窗雨下的铃兰花,漫过生死,漫过深渊。

      来到你面前。

      “墨墨……”

      是的,家主没死。

      那天我借口回乡,其实是跟随家主保护周全。我知道月家有轨,所以在那黑衣人来时早有防备。

      其实家主只是被我洒了迷魂散。

      也许是太无聊了罢,我也想看看,作为他的弟弟,看到这样的模样,会是怎样的抉择。

      当卿墨空洞的眼神传来,我终于知道,他的决定。

      他决定陪他的哥哥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卿卿相伴。

      所以我终于选择。

      深秋十月,满目灼灼花开放,秋海棠艳艳几许。

      我细细摩挲着卿墨留下的月光锦,在晚霞的映照下,月光流动的锦色,缓缓出现四个字。

      我被惊艳了,无意一笑。

      原来如此。

      回首,招来信鸽,将信送及遥远的燕都。

      吾皇:

      卿氏兄弟已死。

      卿家的‘皇室盛衰录’已经销毁。

      暗探十八号致上。

      临隔万里之处,夕阳之下,一玄一白身影,依偎暖暖。

      “哥,我们卿家真的有关于皇室的盛衰史么?”

      “皇室兴盛无常,天下有命,我们只是普通人,又怎能识破天机。”

      男子微微一笑,淡淡口气说道。

      “那,给李叔的是什么呢?”少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询问。

      “普通的月光锦袍而已,只是多了四个字。”

      那锦袍上月色流波,缓缓凝结着字样。

      “多谢,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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