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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泼茶香茜雪险遭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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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每日晨起在院里练练太极，活动活动筋骨，用过早饭便会同迎春到凤姐院里，或是看账，或是理事，晚间回房同晴雯做做针线，或是同沈嬷嬷研究“首乌黑发方”，日子安排的井井有条。时不时有兰馨、水沁等人相邀，便去吟诗作对，赏花弄月，日子好不惬意。
不觉已是秋尽冬初，这天，王熙凤去贾母院里伺候了，黛玉、迎春便在大姐儿屋里应付些管家婆子们的回话，忽然周瑞家的进来道：“请姑娘们的示下，太太的亲戚来了，是不是请到太太屋里会一会？”
黛玉本能的有些排斥，没有说话，迎春便问道：“什么亲戚？怎么也没收到帖子？”
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当初她女婿连了宗认作侄儿，只有二奶奶的父亲与二太太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太太修养了这么一阵，身体想来已是大好了，待我进去细细回明，太太定不责备我莽撞的。”
迎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黛玉已听明白了，什么非见不可的亲戚，周瑞家的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解了王夫人的禁闭罢了。
黛玉有些气闷，从在砂锅中掺入半夏，到让车夫在马车上动手脚，王夫人对自己是步步紧逼，如今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周瑞家的又来生事，而自己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不由得对自己升起一丝失望。
周瑞家的见二位姑娘没什么话说，似是被自己说服了，得意的翘起嘴角，道：“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带姥姥过去了。”
“慢着！”黛玉突然出声，她脑中极速思考，想着兰馨素日同她讲的那些故事，想到了一句“请循其本”。
黛玉有了主意，叫住周瑞家的道：“便是要回太太去，也该先请进来，问问是有什么事呢，还是只单来坐坐，先问明白了，才好做安排的。”
周瑞家的听了，只得出去引他两个先入院来。
刘姥姥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又见炕沿边坐着二位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姑娘，就连那年画上也画不出来的好相貌，更兼有通身的大家气派，便是那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吧。
众人见了那姥姥瞠目结舌的样，皆掩口而笑，倒是迎春素存怜悯之心，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已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忙着叫绣桔搬凳子来，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
推辞半天，刘姥姥方在绣凳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迎春笑道：“二太太和凤姐姐不知姥姥今日来，被旁的事耽搁了，一时过不来。我们姊妹两个权且做个接待，姥姥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还请先告诉我们，别叫太太知道了，说我们招待不周。”
刘姥姥忙念佛道：“亲戚们走动走动，本就是应该的，有什么话好说呢。听说姑奶奶也到了这里，早该来拜会的，实是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太太、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
周瑞家的道：“瞧姥姥这话说的，太太这几日正盼着有个娘家的亲戚来，您是太太的正经亲戚，府里上下谁敢小瞧了您。”
黛玉听了这话，再看那周瑞家的一面说，一面斜眼觑着自己，心中冷笑，只向刘姥姥道：“既是太太的亲戚，自然也是我们姐妹两个的亲戚，我厚着脸皮也叫声姥姥，还望姥姥不要嫌弃。太太近些年越发潜心向佛，来往这些俗事都不大理会了。如今老太太命我们姐妹两个和凤姐姐一起理家，原该和亲戚们多走动走动的，我们是小辈，劳动姥姥上门来，原是我们不周。姥姥若是有什么话，好歹叫我们知道，别老太太问起来，我们没话答，只当我们怠慢了。”
刘姥姥听见黛玉娇花软玉一般的人儿说的这番话，嘴上已连道了几个“岂敢岂敢”，及听到后来问今日所为何事，未语先飞红了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二位姑娘，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
刘姥姥缓了缓心神，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
迎春、黛玉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们知道了。”
迎春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
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迎春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绣桔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
黛玉便向那周瑞家的道：“你也听见了，不过是来打秋风的。太太正在病中，好容易来个亲戚，却是这番光景，岂不白白的平添生气。待凤姐姐下来了，回过他也就是了，不必再回太太了。”
周瑞家的无话可说，只得答应着下去了。
一时凤姐回来了，给了那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并一吊钱，两人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周瑞家的自此知道了黛玉的厉害，也不敢再随意生事，那些仆妇们见她如此，更是异常乖觉，大家平平静静的过了好些日子。
凤姐有了这两个得力助手，果觉得身上担子轻松了许多，只是她生性要强，凡事总还是要过一遍手才放心，平儿苦劝无果，也只得由她去了。
这日又有宝玉房里的老嬷嬷来回，说宝玉要撵了茜雪出去。
对于这等小事，凤姐向来不甚上心，只道：“既是宝玉要撵，就撵出去吧。”
平儿疑心道：“茜雪一向小心谨慎，怎么突然要被撵，别是有什么误会？”
凤姐抚着殷红的指甲，仍旧是漫不经心：“凭她是什么好奴才，既是她主子发话了，咱们又何必多事。”
平儿听了，眼神不由一暗。
那老嬷嬷得了令，便去宝玉院里撵茜雪，茜雪自是十分不愿出去，哭求道：“宝玉昨天虽然生了气，泼了茶，并没说要撵我，如何便叫我出去？”
老嬷嬷骂道：“宝玉昨儿说的‘撵了出去，大家干净’，大家听得清清楚楚，茜姑娘，我劝你省点力气吧，早点收拾东西下去，大家都方便，要怪只能怪你没认清自己的主子！”
茜雪仍是哭，死拉着袭人道：“袭人，你帮我说说情，不要撵我好不好？”
袭人一脸为难道：“咱们那位牛心左性的小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不过你也别着急，我想着，他不过是一时生气，你就当是家去歇几天，待他气消了，自然还叫你上来的。”
茜雪听见袭人也无法，更是哭的凄惨了，那老嬷嬷叫了两个婆子上来，拉着茜雪要往外撵，茜雪拉住袭人不撒手，秋纹、碧痕也来帮忙，一时院里乱了起来。
可人在一旁看了，心中不忍，悄悄的跑去黛玉房里找晴雯，问：“这事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晴雯眼眸一转，拉着可人又去找黛玉，道：“宝二爷的性子姑娘是最知道的，对我们这些奴才是十二分的体恤，怎么可能会要撵人出去？茜雪一个人的去留事小，只怕这里头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若让那奸人得逞，只怕那院子里以后也难得清净。宝二爷是个万事不理的，还请姑娘出手，替二爷查查。”
黛玉一听这事，便知是袭人的手笔，她原仗着和宝玉的私情就有些托大，如今投靠了王夫人，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
“凤姐姐可知道这事？”黛玉问可人。
“那宋婆子一早便去琏二奶奶院里了，不知说了什么，回来便要撵人。”可人皱着眉头回道。
“这样啊，”黛玉有些犹豫，既是凤姐已发了话，自己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晴雯见黛玉面有难色，试探问道：“要不我们去请宝二爷回来？”
黛玉忙道：“不可，舅舅一向在功课上查的紧，若是被他知道宝玉为了这内帷之事耽搁了上学，必要大发雷霆，到时候又闹的天翻地覆，岂不是我们多事了。”
紫鹃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忍不住过来帮着说话：“奴婢跟茜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断不是那惹事的轻狂人，姑娘发发慈心，好歹过去问一问，看看可有转寰的余地，于我们却是救命的造化呢。”
黛玉点点头，道：“想来凤姐姐也不会为这责怪于我的，咱们便去看看吧。”
主仆几人匆匆赶到宝玉院里，还没进门，正撞见茜雪被宋嬷嬷等人架着出来。
茜雪因又哭告道：“婶子大娘们，好歹略徇个情儿，如今且歇一歇，让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辞一辞，也是我们这几年好了一场。”
宋嬷嬷等人皆各有事务，作这些事便是不得已了，况且又深恨他们素日大样，如今那里有工夫听他的话，因冷笑道：“我劝你走罢，别拉拉扯扯的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他们作什么，他们看你的笑声还看不了呢。你不过是挨一会是一会罢了，难道就算了不成！依我说快走罢。”一面说，一面总不住脚，直带着往外走。
冷不丁看见黛玉，茜雪知道她一向是善待下人的，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扑上来哭道：“林姑娘，救命啊！若是就这么被撵了出去，我是断没有活路的了啊！”
黛玉瞧着地上的茜雪，鬓发散乱，眼睛红肿，心生恻隐道：“你别急，若真有什么误会，我定会为你做主的。”紫鹃可人等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宋嬷嬷恐唠叨误事，因笑道：“林姑娘这几日多少事要忙，不必为个不成器丫头耽误功夫。”
黛玉笑道：“好妈妈们，且站一站，我有道理。”
宋嬷嬷陪笑：“姑娘容禀，这丫头昨儿惹得宝二爷发好大的火，上好的汝窑盅子都砸了个粉碎，才刚已回了琏二奶奶，琏二奶奶说了，让放她家去呢。茜雪年纪也大了，这也是奶奶给她的恩典，姑娘说是不是？”
黛玉道：“前儿凤姐姐还跟我说，园子快建好了，各处都要添人，家里现有的人不够使，还要从外面买人来。茜雪再不好，放到园子里看屋子也是够的，怎么好好的倒要白放了出去？你们且莫急，待我去问问凤姐姐是何道理？”
宋嬷嬷见凤姐不好使，又搬出宝玉来，道：“并不是琏二奶奶非要撵她，是宝二爷昨日发狠了，说要撵了出去，大家干净。二奶奶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撵她了？”宝玉急促的声音远远传来。
黛玉回头，见宝玉正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茜雪又忍不住哭道：“二爷救命！”
宝玉跑到近前，扶住茜雪道：“你受委屈了。”替茜雪擦了擦泪，向那宋嬷嬷道：“嬷嬷想是听错了，我不曾说过要撵人啊。”
宋嬷嬷道：“二爷昨晚喊的好大声，我们几个都听见了，怎么二爷不记得？”旁边那几个婆子也跟着附和。
袭人上来劝道：“昨天宝玉喝了那许多酒，一时说些胡话也是有的，你们计较些醉话做什么。”
麝月也上来道：“你们既是为着二爷昨晚说要撵她来的，今日二爷又清清楚楚的说了，要留她，难道昨儿的话便听，今儿的话便不听了吗？”
宋嬷嬷为难道：“爷的话自然是该听的，可是琏二奶奶那里已经回过了，若是不出去，只怕我们不好交待呢。”
黛玉道：“嬷嬷放心，凤姐姐那里，我自会去说明，绝不叫你们担干系的。”
宋嬷嬷等人无法，只得下去了。
宝玉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晴雯等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
宝玉点头道：“不错，不错！”
黛玉没空同他玩笑，蹙眉问道：“不是上学去了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宝玉因黛玉出事后王夫人便称病不出了，他也隐约能猜到怎么回事，所以见了黛玉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今见黛玉主动问他话了，慌忙小心回道：“李贵同我说，茜雪要被撵出去了，我一着急，趁先生不注意就溜回来了。”
“李贵？”黛玉一边叹气，一边思索，“他怎么会知道的？”
“是环儿的小厮同墨雨嚼舌根子，被他听到了。”宝玉如实回答。
贾环，墨雨，李贵，黛玉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这贾府是越来越不平静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宝玉睁着天真单纯柔情似水的大眼睛问黛玉。
“没什么，你出来了这么久，先生该发现了，横竖也没事了，快回去上学吧。”黛玉道。
宝玉看了看楚楚可怜的茜雪，犹豫不决：“可是......横竖也快放学了，要不然......”
“不行！”黛玉坚决道，“万一舅舅去学堂查你的功课......”
“我先走了！”宝玉只听见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晴雯可人见状，皆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宝玉一路小跑到学堂，大老远就看见秦钟在门口转着圈跺脚，一见了他，喜出望外的跑上来道：“你可算回来了！”
宝玉道：“出什么事了？”
秦钟急匆匆地拉着他往里边走边说：“方才先生说了，贾大人过会儿要来学里查咱们的功课，命每人解一篇题。因不见你，问起来了，我替你遮掩过去了，又扯了个谎出来寻你。皇天菩萨，你要是再不来，被你爹知道了逃学，挨了板子，我可是爱莫能助了！”
贾宝玉一听见贾政要来，登时一个焦雷在头顶炸开，三魂七魄已丢了两魂半，暗自感慨幸好听了黛玉的话，回来的早，心里默默把各路神仙菩萨感谢了个遍。
在秦钟、香怜、玉爱等人的帮助下，总算是赶在贾政来时写了老长一篇策论，勉强蒙混过关了。
